这样的念头太可怕了。
她眼里的惶恐不安太过明显,郑立晏拉过她紧紧抱住,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
等她平静下来,他才道:“我们有底线。嘉然,你就是我的底线,我也是你的底线。我们两个会互相监督对方,我们不会变成怪物。”
他们会互相看着对方,提醒对方,在对方边上就是悬崖的时候,紧紧拉住对方。
“嗯!”宋嘉然重重点头。
两人心里的一些东西,一下子就松开了。
“你想救蓉儿英儿吗?”郑立晏问她,“其实,咱们可以想一些迂回的法子。”
让郑蓉郑英脱离郑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怕郑家人赖上来,那只要不让郑家人知道,他们在救郑蓉郑英不就好了?
“还有郑老爷。”郑立晏突然笑了,微笑着看她,“嘉然,咱们去一趟郑家吧。人家都上门两趟了,咱们也去看一看。”
北街郑家,郑鹏又坐在堂屋门口抽着烟丝,郑立昀离他不远,坐在轮椅上和他说话。
“老三真答应你去皎皎的婚宴了?”
郑鹏面前烟雾缭绕,“他敢不答应?他只要做官,就不敢不认我这个爹!”
郑立昀脸色这才有了一丝笑,“说起来,老三还想着送少新去静山书院读书呢,可惜了他这个做叔叔的,对侄儿的一片关爱之心了。”
“嗤,他要是有心,会六亲不认?”一想到那日郑立晏看他就像看陌生人的眼光,郑鹏就生气。
“是啊,三弟可真是狠心。”郑立昀叹道,脸也在一片烟雾中模糊不清,所以啊,三弟,也不能怪他们这些做亲人的狠心了。
什么进士什么大官,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同时一家人,凭什么老三能当官为富,他们却只能活得像一瘫烂泥?
既然什么都得不到,不如毁掉好了。
各有心思的父子俩,没有发现西侧的墙角,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一百章
老太太做了国公府老太君几十年, 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她从来没有想象过, 自己过了花甲之年, 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得要人帮忙。若她仍是老太君也没什么,自有数十个嬷嬷侍女精心地伺候她,不会叫她觉得难堪。
可现在, 她想要方便, 还得听上几句怨怼。
最令她心中感到悲哀的是, 她心里清楚, 若不是还惦记着她手里可能还有银子,她听到的就不止这些了。
老太太歪着嘴巴靠在床头, 她这间屋子是后罩房隔出来的,房间低矮阴冷,一到秋日潮湿得不行,她常年卧床,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疹子。
可她的好儿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吱。”她房里门被推开了。
她知道, 不是二房的蓉儿就是英儿进来给她喂饭了。
以前, 她的膝下从不缺女孩, 一开始是皎皎, 后来皎皎大了,她觉着寂寞了, 就把大房的薇薇养在她身边。
蓉儿英儿?不过是庶女,她从来瞧不上。两个孩子也知道她不喜, 从不在她眼前晃悠。
可现在皎皎跟着老三走了, 薇薇在洛家桂王府两头奔波, 照顾她这个老婆子的, 就只剩二房两个姑娘了。
端着饭碗的身影走近了,老太太眯着眼看,心里叹了口气。
是英儿啊。
这孩子太闷了,来了也不说一句话,给她喂了饭也不会多待。
蓉儿就不同了,她那张嘴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虽然嘴里都是埋怨的话,但也能让她听个响声儿。她现在,就是想听点响声。
老太太就看着,英儿刚坐在她边上,要拿个引枕让她靠时,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却是吴氏。
她脚步匆匆地,一脸喜色地走过来,将英儿拉起来推到一旁,也没注意到英儿趔趄了一下,“母亲,你不知道谁来了!你的三孙,立晏回来看您了!母亲,儿媳这就给您换身衣裳!”
三孙?老太太浑浊的眼睛转了一下。
她前些日子就听到了,老三考中了进士,要当官了!
她激动得要坐起来。
自从国公爵位被削去后,老太太夜夜呕心哭泣,好好的一个家成了这个样子,她都不知道百年了之后去了底下如何和老国公交待。
谁能想到,郑家又出了个出息的子孙!
“快!快让他们进来!”她还能说话,就是有些口齿不清。
“母亲您别急,您这样子也不能见人啊!”吴氏翻了半天,终于从箱子里找出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就是摸着有些潮气,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急急忙忙地给老太太换上,又呵斥英儿,“你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把窗户打开!”这屋子里一股馊味儿!
英儿站着没动,见她抬手就要打过来,立刻转身就跑了出去。
“哎!”吴氏气得跺脚,只好自己去打开了窗户。
她几乎刚给老太太把衣裳穿好,就见着郑鹏引着郑立晏宋嘉然进来了。
一进屋子,宋嘉然的眉头就一皱,这屋子里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馊味骚味潮湿味腐朽味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反胃。
跟在她身后的水芹立刻解开了身上戴着的香囊,将香囊拆了倒出里面的香珠,洒在房间各个角落,又拿水化了,房里的味道顿时好闻了不少。
这玩意是花云涧新制的,平常戴着身上,这样若是出门做客需要方便,也避免沾上不雅之味。
这东西在各家都常见,花云涧的这款妙处在于,里头的香珠就这么放着,只是淡淡的清香,但若是用水融了,香味就极强烈。只需几颗,就能满室飘香。
又因为有许多种香味,这一款卖得还挺俏。
看着她这般作态,吴氏眼里划过一丝羞恼,这种事在她还是国公夫人的时候太常见了,可现在在这屋子里上演,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笑迎上前:“老三老三媳妇来啦!”
郑立晏两人却直接越过了她。
“祖母。”两人上前就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郑立晏垂着头道:“祖母,孙儿不孝,因着一心备考,直到现在才来看望祖母,请祖母责罚。”
宋嘉然在他身后一步也跟着跪了下来。
这样的态度给了老太太很大的面子,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接着的便是嚎啕:“我的乖孙儿啊,你能来看望祖母,祖母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
“快起来,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郑立晏从善如流站了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老太太看他。
“好,好!”老太太能活动的那只手拍着郑立晏的肩膀,“你光宗耀祖,祖母我到了底下也能给你祖父一个交代了!”
她又看向宋嘉然,全然没有过往的嫌弃,而是满眼欣慰,“听说你给老三生了个儿子?”
宋嘉然微笑:“还在还小,这几天又着了凉,就没带着他一起来,等他好了,一定抱来您好好瞧瞧。”
“好,好!”
郑立晏被老太太的手拉着,手碰到了她的袖子,瞬间就感觉到了她身上衣裳的潮气,再打量了下这间屋子,一脸悲痛道:“祖母,孙儿此前庸碌无为,无法承欢膝下;如今也算有了建树,孙儿斗胆,孙儿在都城郊外有一庄子,风景怡人,最适合养神,祖母可愿意搬过去好好保养身体,也好叫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安心啊!”
他话刚一说话,自进了屋就没开口的郑鹏立刻道:“这怎么行?你祖母在家里有人照料,她若是一人去了庄子,谁伺候她?不过,你有这片孝心倒是好事,吴氏,你跟着伺候老太太吧!”
吴氏听了立刻笑道:“好啊,有我跟着,必会好好伺候老太太的。”
“太太哪做过伺候人的活?我们既然是请老太太去调养身体,自然会安排丫头伺候着。”宋嘉然故意看了这屋子一圈,“那庄子上房屋我都让人翻修了,什么用具都已经备好了。祖母,您只管好好调养,什么说书的丫头做饭的婆子,我都给您备好了!”
老太太之前听郑立晏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心动了,从这破屋子里搬到好房舍里去,自然是好,而且还有人伺候!
但她心里也清楚,父子俩之间是在打擂台呢,她若是去了,只怕儿子会不高兴。
可不去的话,她就得在这间屋子里等死了。
想到那日儿子迷上赌博之时发着疯拿着刀逼着自己交出嫁妆银子的场景,老太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感动,她颤抖着握着郑立晏的手,“既是你一片心意,祖母哪有不接受的……”
她都没给个眼神郑鹏。
郑立晏也没管郑鹏铁青的脸色,“既然如此,那孙儿这就让人来给您收拾行李。”
留了人在屋子里帮老太太收拾东西,几人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中,郑家一家人都等候着。
有几个人面上既是希冀又是忐忑,都在心里暗自琢磨,郑立晏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而等他们出来,郑鹏将郑立晏要带走老太太的事一说,众人面部表情各异。
小吴氏没管住嘴,“三哥可真是孝顺啊!只是三哥只顾着祖母,不惦记咱们这些兄弟姊妹吗?”她以为郑立晏肯来,就是心里还记着他们的。既然他都肯带祖母走了,也许也会迎他们走?
郑立晏自然当没看见她白日做梦。
他今日来是有要事,与宋嘉然对视一眼后,便一脸笑意地看着坐在轮椅上一直沉郁着看他的郑立昀。
“大哥,一直有些话想和你说,不知可否单独谈一谈?”
郑立昀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眼里犹如深深的黑色虚洞,“好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快乐呀!今年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嘿嘿,更得不多,大家见谅!
第一百零一章
郑立晏一副弟恭的模样, 推着郑立昀的轮椅往他屋子里去了。
院子里便只剩了宋嘉然。
她还没开口呢,就有人说话了, 态度还很恭维。
“此前还没见过三嫂呢, 早听说三嫂是大家闺秀,毓秀慧心,今日一见,才觉着三嫂不仅气质出众, 容貌也非常人可比, 倒叫我见了自惭形秽了!”说话的是一个陌生妇人, 一身桃红绣飞燕的纱裙, 露出白嫩脖颈锁骨,说笑间一举一动自有风流。
宋嘉然心里便有了数, 这位怕就是郑立全新娶的媳妇了。
虽然这人出身不太好,但宋嘉然也不是看重出身的人,她此前也不知这女子品行如何,从未做过评价,此时见她说话故意奉承, 也回了个笑——谁不喜欢听奉承话呢, 说话还不打笑脸人呢。
“还不知道弟妹姓氏?”
“我这出身哪有什么姓氏啊?三嫂叫我茴绛便是。”她娇笑着, 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出身的模样。
小吴氏最看不惯她这轻浮模样, 冷嗤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该回屋子里待着, 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不等茴绛恼,郑立全已经出来呵斥小吴氏了, “五弟妹, 茴绛是你嫂嫂, 你这样不敬兄嫂又有何规矩?”
小吴氏到底不好和他对仗, 想拉郑立昆帮他说话,可他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拍开她的手道:“干什么呢?”眼睛还不时盯着茴绛瞧。
小吴氏更气了,嘟囔着:“一个两个的都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不要脸的东西!还嫂嫂?李氏尸骨还没凉呢!”后一句显然是对着郑立全说的。
她声音虽小,但宋嘉然和茴绛都听见了。
可茴绛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将妩俏和软香拉到身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还不快见见你们三婶婶!”
妩俏软香立刻跪了下去,“见过三婶婶。”说完就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宋嘉然仍是笑着,“好孩子。”
不用她给眼神,身边的水芹立刻上前把两人扶了起来。
没如她的意,宋嘉然看向钱氏,“许久没和二嫂说话了,二嫂不请我去屋里坐坐?”
钱氏心道,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却见宋嘉然盯着她,抿了抿唇,“自是要请的。”
她带着宋嘉然进了她的屋子,徒留吴氏又笑话茴绛,“算盘落空了吧?真是眼皮子浅!”以为两个女儿叫声“三婶婶”就能换些好东西呢,人家根本就不理你!
又恨恨地看着钱氏和宋嘉然的背影,凭什么就要去二房的屋子?
进了屋,钱氏也没和她寒暄,“你找想说什么?”
宋嘉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打量的一下钱氏的屋子。
以他们如今的情况,屋子里自然是没有摆什么好东西的,只是哪怕寻常人家里,多少也会有些颜色,可钱氏这屋子里,素净的跟个雪窟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白事打扮。
最让人误会的便是那靠着西侧墙面的角柜上,端放着一尊牌位,正是少康的名讳。
少康属于夭折,不该有牌位的。
可钱氏却偏偏给他做了牌位,还放在自己屋里供着。
宋嘉然心里暗叹,又见这屋里摆了两张床,严谨点说,是一张床一个铺盖。
钱氏和郑立勤这是在分床睡?
“你这是何苦?”她叹了一句。
钱氏如今虽冷心冷清,嘴上还是不饶人的,“怎么?如今你得了儿子,心里舒坦了,就来看看我过得有多凄惨?”以前在国公府,她没少讽刺宋氏无子。
“儿子对你就这么重要?”
“当然!少康是我心头的肉!”钱氏几乎是低吼。
宋嘉然不免想到了记忆里原身刚嫁到平国公府的时候。
钱氏比她先嫁进府里两年。
她嫁进去的时候,府里洛氏已经生了少新,刚生下薇薇没多久。
她一进门,老太太便表达了希望他早日诞下麟儿的期望,还总拿钱氏出来说事,让她不要像钱氏那样,进了门两年都不曾有孕。
可一年过去,她没有怀孕,钱氏仍没有怀孕。
钱氏那时总拉着原身说话,还不停地找寻各种偏方想要拉着原身一起试,但原身得了娘家嘱咐,是故意避着孕,自然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