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曾嬷嬷走了,偏殿的宫女俯首低眉地站着,也不看她,宋嘉然松了口气。
但也没敢放松坐着,仍是挺直着腰背。
将桌上的茶端起来,只抿了一点润了润嘴唇,便放下了。
喝是不能多喝的,便是渴了也得忍着,万一喝多了想上厕所怎么办?便是有人引着去方便也尴尬不是。
这一坐,就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老实说,宋嘉然心里也不是没有嘀咕,让她进了宫又把她晾在这这么久,这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没忍住将手伸到腰后轻轻锤了锤,坐太久了腰都僵了。
结果手上刚有动作,就有宫女进来了。
“郑夫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好,我这就过去。”宋嘉然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
起身查看了一下自己衣着是否得体。
有宫女特地捧着铜镜前来,让她查看自己的面容。看来这儿的宫女都是见惯了的。
见并不不妥当之处,宋嘉然挺了挺胸,眼略低三分,向着正殿走去。
毓元宫前殿的正殿,多是皇后用来接见后宫嫔妃、诰命夫人、百官家眷的场所,是以修建得极为大气,象征着中宫母仪天下、海纳百川之德。
正殿的宫女也皆是训练有素,走路间不闻脚步声,动作间不起声响。但洒水的、往宫中各处送东西的小队来回走动,也使得这正殿并没有沉闷之感。
像是一座高效的工作机关。宋嘉然这般想到,皇后的毓元宫已是如此,只怕皇上的乾元宫更甚吧?她发散着思维。
“郑夫人请稍后,容奴婢进去向皇后娘娘禀告。”
带着她来的宫女低声与正殿门口守着的宫女说了一句,那宫女便对着宋嘉然道。
“劳烦姑姑了。”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是能称上一句姑姑的,这无关年纪,只观尊卑。
雨荷坦然受了她的低头,不露傲气却自有傲色地进了屋,没一会就出来了,“郑夫人,请跟奴婢来。”
宋嘉然跟着雨荷进了殿,殿中布局与建筑的整体风格一致,走的都是端庄大气之风,但摆件无一不是上等。
殿里最上首处摆着一座凤椅,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绣凤舞九天裙衫正在闭目养神的女子。
听到声音,她的双眼立刻睁开,眉宇间的厉色转瞬平静。
“皇后娘娘,进士郑立晏的夫人宋氏来了。”雨荷恭敬道。
宋嘉然按着紧急强训的礼仪,一丝不苟地行跪礼。
“臣妇郑宋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寿安康!”靠,什么郑宋氏,等晚上回去了一定要让郑立晏写上一百遍宋郑氏!
“起来吧。”许锏温声道。
她手轻轻一抬,就有宫女端来一个绣凳。
“坐下说话,不必太过拘谨。”
宋嘉然从善如流,她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既是来找你说话的,你就不要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但也不能太放肆了,规矩还是得守,态度还是得有。
简言之,既要恭敬有加也要落落大方。
宋嘉然坐出了一个看似放松仍然优美的姿势(昨天晚上在家里练习了好久看起来才不刻意),这才正视皇后。
这正视也不能大大咧咧地一直盯着人瞧,否则就是不恭敬了,得是儒慕的、略有些激动再加点害羞的眼神(这个也练了许久),总算是看清楚了皇后的模样。
不愧是让皇上空置后宫只守一人的女人,别的宋嘉然不知,但只凭这张脸,就有足够的分量了。
国色天香,不外乎如是也。
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味以及……探究?
许锏红唇轻启,“听闻郑夫人于经营一道上颇为擅长,只是郑夫人出自宋家,怎么不继承家族所学呢?”
也不知皇后为何专门调查这些小事,宋嘉然不慌不忙,“娘娘有所不知,臣妇娘家中医书甚多、连家里都漫着一股药味,许是臣妇骨子里有着叛逆,从小就对医道无甚兴趣。家中祖母也常笑臣妇,好端端的一家子,偏出了臣妇这一根反骨。”
她意在说些打趣话,淡化经商的事,也可让氛围轻松一二,却不想皇后真的笑了出来,而且看着很开心的样子。
?她有些不懂了。
许锏拿帕子捂住嘴,“本宫的祖母,也曾这么说过本宫。”她眼里有一丝怀念。
这样啊,宋嘉然恍然。皇后的祖母?那不就是禄恩一品诰命夫人吗?
皇上登基后,封了皇后父亲为承恩公,其母为荣恩一品诰命夫人,其祖母为碌恩一品诰命夫人。
许家本是源州大族,景仁皇帝占了源州后,两个儿子娶的都是源州本地的大族女子。定王妃便是源州常家之女,皇后便是许家的嫡女。
皇上登了基后,许家便迁到了都城。
宋嘉然在脑子里找出来许家成员,有些惊讶。
许家人丁……就挺单薄的。
承恩公只有两女一子。
嫡长女便是皇后,皇后还有一妹一弟。妹妹不过十四,弟弟也只有六岁。
而承恩公,并无其他兄弟。
这样的家庭在如今还挺少见的。尤其是大族之间,都信奉子孙满堂,家族香火才能旺盛,只一个孩子,太不保险了。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如果嫡出子嗣只有一个,那就再造几个庶子出来。
纵使以宋嘉然的眼光看不惯,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当前这个时代里,家里兄弟多,是真的很重要。
而许家就有点三代单传的意思了,这样的人家,在别人口中,多少会得一句“福薄”。
她正疑思间,皇后又开口了。
“说起来,本宫之前怀着大公主时,你祖母也曾奉诏入宫,本宫还与她老人家闲聊过几次。从她口中得知,你们往北疆去时,还遇上了山匪?”她似乎很有兴趣,想听宋嘉然讲讲的模样。
“……正是。不过,我与夫君并未直面山匪。夫君运气好,下山求救的路上遇到了程将军,程将军带着东赤军剿灭了那清风寨,也算是还了周遭百姓的安宁。”她简单地说了下那天的情况。
就见皇后娘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六章
她兀自沉思, 宋嘉然也不敢说话,就安静地抿着茶。
好一会儿, 许锏回过神, 笑道:“说了这么多话,累了吧?雨荷,给郑夫人上些茶点。”
立刻有宫女上前换茶换点心。
“都是御膳房新做的,本宫尝着味道不错, 你也可以试试。”
宋嘉然起身行礼谢过, 才用了点。
这时就是正常喝茶吃点心了。
别说, 一大早的起床到现在, 她肚子早就空空了,此时用了这些茶点, 胃里也好受了不少。
她在用茶点的时候,皇后并非一直等着她,而是去了一趟偏殿,她琢磨着皇后是去出恭了。果然,她刚吃完, 就有宫女低声问她是否要方便。
也不知还要待多久, 宋嘉然点了点头, 跟着宫女去了一处配殿。
解决完人生大事后, 舒爽异常。
在跟着宫女回到正殿时,皇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较之前那套更加常服一些。
令宋嘉然意外的是,皇后跟前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这是大公主?
听到动静, 皇后看了她一眼, 对着小姑娘笑道, “这是郑夫人。”
小姑娘回过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很有礼貌地给她行礼,“郑夫人好。”
宋嘉然立刻回礼,“臣妇见过大公主。”
大公主抿唇笑了,转过头去看自家母后笑得更开朗一些。
“父皇答应了儿臣了!母后,你也答应儿臣吧!”她像是在求什么东西,小小的人儿,年纪还小的缘故,话说的虽不甚清楚,可就那奶呼呼的模样看着就可爱。
许锏严肃着脸,“围场危险,你年纪又小,连马儿都上不去,去了也没什么可玩的。”
昭琬抓着她的衣袖撒娇,“可是安素就能去啊!程伯伯还答应带她骑马呢!儿臣也可以让父皇带着儿臣骑马!”
“胡说,你父皇是皇上,秋猎并非玩闹,怎么可以为了满足你的私欲至众大臣不顾呢?”
昭琬嘟着小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许锏顿时就心软了,“罢了,去可以,不许缠着你父皇,王嬷嬷小喜子都得贴身跟着!”
她一同意,昭和顿时笑开了,“谢谢母后!儿臣告退!”
昭琬笑得迷了眼,一转身看见宋嘉然还在,立刻收了笑,只嘴角压抑不住的翘起泄露了她内心的开心。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宋嘉然感叹,传闻皇上皇后对这个独女宠爱有加,看昭琬公主的状态,所言不虚。
等昭琬公主走了,许锏才继续与宋嘉然说话。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还真是这个理。昭琬时常让本宫头疼。”她嘴里抱怨,脸上的笑意却依旧。
宋嘉然自然不会顺着她的话说,“公主聪慧可爱,连臣妇看着也喜爱得紧呢。”
“听闻你有个儿子,比昭琬小了半岁?”
“是。”宋嘉然捡了几件琛哥儿的趣事,果然搏得皇后一笑。
许锏感叹,“都是些小鬼灵精!”她笑着,话音突然一转,“本宫瞧着你们家郑琛挺好,不若长大了给昭琬做驸马?”
宋嘉然一惊,抬起头来,却见皇后眼中有几分认真之色。
这不是玩笑话。
她立刻起身跪了下来,“得皇后娘娘看重,是小儿的福气,只是娘娘,孩子们还小,昭琬公主天真烂漫,何必早早给她定下亲事呢,也许公主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意中之人,若到了那时,公主的意中人与定下的驸马并非一人,岂不是让公主为难?”
“做父母的,哪能不希望儿女长大后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她不敢提琛哥儿,只说现在定下亲事对昭琬公主不利。
真是奇了怪了,两个孩子三岁都不到,皇后更是连琛哥儿面都没见过,只听她提了几句,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
作为皇上皇后的长女,大夏的嫡长公主,未来选驸马肯定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驸马的人选也会千挑万选。郑立晏此时才是个七品官呢!十年后能奋斗到几品尚不可知,皇后再看好他们家也不至于如此吧?
她在底下心思胆颤,上首皇后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轻笑了一声,“也是,是本宫想急了。”
“你瞧瞧你,本宫不过说了句玩笑话,把你吓成什么模样了?快起来吧。”
宋嘉然慢慢起身。
您的一句玩笑话说不定就关乎我们全家性命呢!
她琢磨着要再说一点什么,抬起头却见皇后眼中有一丝疲色。
下一秒便听她道:“时辰也不早了,郑夫人还未用膳吧?雨荷!御膳房通知一声,本宫给郑夫人赐宴,就在偏殿用吧。”
说完又对宋嘉然笑道:“你先用膳。皇上不知道要与郑大人谈到何时,你放心待着,到时与郑大人一同出宫。”她让曾嬷嬷随身伺候着宋嘉然。
说完,她就起身了。
宋嘉然连忙和殿中之人一起行礼恭送皇后。
宫里御膳房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味道果然不错,而且让她没想到的是,宫外那些新出来的菜式,宫里的御厨也都会,甚至举一反三做出了更多好吃的菜式。
可惜的是,这么多好吃的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敢多用,只吃了个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用完了膳,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有宫女告诉她前朝郑大人已经从乾元殿出来了。
接着便带她出去。
同样是先走到长乐门前,然后坐软轿到了宫门口,出了轿子就见郑立晏已经在那等着她了。
谢过宫女后,郑立晏携了她的手,走出了天武门,找到了自家马车。
一上车,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然后双双笑出声来。
这宫里的日子可真不是人待的,光是那条条框框的规矩就能磨死人,真不知皇宫里那些人每天都是怎么过的。
毓元殿后殿里,许锏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殿中已经热起了炕。
她自生下昭琬后便格外注重养身,每每秋日过半,就得穿上厚衣裳,殿中的炕也得热起来,受不得一丝冷。
卸下护甲的手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不喜欢有人待在自己身侧的。
今日是她唐突了,那般直接地就问了宋氏。
她原本属意的并非宋氏的儿子,都是命数之外,相比较家世前程,她更看好方逾未来的儿子,只是如今方逾才刚成亲,未来子嗣是男是女都不可知,便是以后有了儿子,也小昭琬太多。
倒是那宋氏的儿子,与昭琬只相差半岁。家世差点也好,昭琬才拿捏得住。
却是她想当然了,她顾着自己女儿,宋氏自然会顾着自己儿子。
许锏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不急,不急,一切都变了,总归是与以前不同的。
“头很疼?”身侧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许锏心里一颤,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平静。
“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这般静悄悄地倒下了臣妾一跳。”她作势起身行礼。
不出意外地被夏重敛按住,他拉过她,让她将头放在自己腿上,亲自给她按起来。
“你宫里的宫女说你在休息,朕便没让她们通报。这样有没有舒服点?”和她说话时,夏重敛不再像人前那般冷漠了,眼神尤其温柔。
“嗯。”许锏闭着眼,一无所知。
“也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这头疼的毛病,若是宫中事务太多,交给旁人做便是,何须凡事亲力亲为?太医院那帮人也是吃干饭的,朕让他们来了几次也不见你好,要不还是让宋医令来给你瞧瞧?”一向寡言的皇帝此时毫不吝啬言语。
许锏嘴角勾起一抹笑,“臣妾是皇后,哪能放任宫中事务不管呢。皇上您每天要批那么多奏折,也不见您喊累啊。臣妾这头疼是老毛病了,但也就是疼起来的时候难受点,其他时候都是无碍的,何必劳烦宋医令。他是太医令,按规矩只该伺候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