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探出赵蘅玉的底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更加小心:“你做针线活也是辛苦,早些歇息吧。”
大伯母走回前屋,大嫂和二嫂拥了上来:“娘问到了什么?”
大伯母见这二人一脸胆怯,竟是连见也不敢去见赵蘅玉,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丢脸没见识。
大伯母说道:“鬼知道,说是来买帕子的。”
“啊?”
这夜,王家人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赵蘅玉究竟是说谎了还是没有。
斐苑娘回到侯府,这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可叶九郎依旧没有回来。
她等到了半夜,叶九郎才满身疲倦回到了屋里。
斐苑娘今夜见了赵蘅玉,心中担忧赵蘅玉被寻到,她说道:“夫君既是陛下心腹,也该劝着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又是招魂又是搜寻。”
叶九郎闭着眼睛,困倦说道:“开棺之后,陛下笃定那棺内并非皇后,这样也好,那妖道妖言惑众,早就该失宠了。”
斐苑娘心中一惊:“并非皇后?”
叶九郎没有听到妻子话中的惊诧不安,他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他一大清早来到了乾清宫。
赵珣却是一夜未睡,他眼底青黑,眸子却像是燃着汹汹的火,他拟定了旨意,再度搜寻赵蘅玉。
叶九郎领了旨,叹了口气吩咐了下去。
圣旨一下,议论纷纷。
几日之内,竟然就有了消息,有人找上了顺天府,说自己是丢失的皇后。
赵珣接到这个消息,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并未通知顺天府上下官员,匆匆骑马赶到了府衙。
官员接迎不及,哗啦啦一大群人就要在门口跪拜,赵珣却直直穿过他们,他问道:“人呢?”
陈季之说道:“就在屋内,只是……”
赵珣并没有听陈季之的“只是”,他大步走进了屋。
他心中溢满了欣喜,赵蘅玉回来了,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重重帷幔之后,那女子背对着她,身影纤细瘦弱,赵珣仿若看着一个易醒的梦,他声音梗塞道:“蘅蘅。”
他从未有过这般感激上苍,给了他失而复得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的、好好的……
他扯开帷幔,握住那女子的肩,轻轻让她转身。
那女子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却依旧娇声说道:“陛下……”
赵珣猛地推开她。
这女子虽有五分相似,但并非赵蘅玉。
赵珣面色剧变,大喜大悲之下,只感到喉头有股腥甜之味涌起。
并非是失而复得,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碎。
赵珣咽下喉中的腥甜,他淡淡道:“杀。”
此次是有官员私做主张,以为投其所好,没想到正碰到了赵珣的逆鳞。
涉事之人全部斩首。
此事不久之后,顺天府又接到了几次百姓的线索,但如今顺天府慎之又慎,直到有一山东的青疤男子前来,说起自己妇人黄河落水尸首不见踪迹之事,青疤男子交代,那日他家妇人换上了贵族女眷的贵重衣裳,船上动乱之际,他家妇人落了水。
顺天府尹思来想去,冒了个险,将此事告了上去。
乾清宫内,赵珣听完顺天府尹的话,猛然站了起来。
他神色怔忪,大喜之下却有了莫名的悲切:“她没死、她果然没死。”
他亲自赶往了那年祭祀黄河的地方,但是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欣喜减退,心中越来越不安。
黄河泛滥,到今年这里依旧是穷困不已,赵珣走过田埂阡陌,走过脏污的镇子,眼看流民遍地,百姓潦倒。
他看到人们卖儿卖女,弱小的妇人更是任人宰割。
他走到街角,低头丢给路边的乞儿一袋银子。
他身处宫闱,自小就比别人心硬一些,他以为他有今日的一切,全是他步步为营的结果。
他强势妄为,对于弱者,从未有过共情,从未想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些百姓于他而言,和上苍、社稷一般缥缈虚浮。
但如今他看到了他们,就想到了赵蘅玉是否经历着同样的遭遇。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悲悯之心。
赵珣抬眼看着面黄肌瘦的人群,面色凝重。
来时他欣喜,觉得赵蘅玉定然是逃过一难,现下,他却心中沉郁。
她一个小小弱女子,真的能挨过这一年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能见面叭
不能的话就刚好中秋团个圆
第87章
赵珣来到东昌府地界, 多日来,他为搜寻赵蘅玉而焦头烂额、食不下咽。
京中的事,黄河泛滥造成的积年贫困之事也容不得丝毫懈怠, 他白天夜里几乎不能合眼,只有赵蘅玉还活着的这个消息, 像长明灯一般,吊着他心里的一口热气。
他一路沿着当初赵蘅玉落水的地域搜寻, 终于注意到了大柳树村。
大柳树村其实离赵蘅玉落水之地很远, 但一村民夫妻的路引引起了注意,若他们夫妻二人不出大柳树村,没有路引记载, 可能无人察觉, 那妻子竟是一年前陡然冒出来的人。
多厢比对查证, 赵珣几乎可以确定, 那大柳树村民王则之妻季氏, 就是赵蘅玉。
得知赵蘅玉平安无恙, 赵珣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地。
府衙内,赵珣听里长禀告“季玉”和王则的事情。
里长并未被告知这位从京里来的年轻公子是谁, 但见他气势凛然,连知县等县里的大官都站在他手边不敢说话, 里长更是战战兢兢。
里长说道:“一年前,王则携妻子季氏回到了大柳树村……”
里长不知为何,说完了这句话后,感到浑身凉飕飕的, 那俊秀年轻公子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知县站在下头突然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
赵珣淡淡道:“继续说。”
里长心中惶恐又不明所以, 他硬着头皮继续讲:“这一年里, 夫妻恩爱,没过多久,季氏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赵珣眉心一跳,手指紧握扶手,青筋若隐若现,他就要起身,陈季之按住他的肩,低声道:“赵公子冷静,那孩子不大可能是王则的。”
赵珣怔怔,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紧握的手指倏然一松。
赵珣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里长还不知道自己差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他说道:“王则是个书生,有大才,季氏一心相夫教子,劝夫君求学,听说王则在京里有个大伯,二人投奔京中大伯家去了,这对夫妻,感情甚笃,真是难得可贵啊……”
“咳咳。”知县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狠狠瞪了里长一眼,里长忐忑闭上了嘴。
赵珣神色阴郁,在场众人皆是胆战心寒,半晌后,赵珣抬手将众人挥退。
赵珣站了起来,说道:“去大柳树村。”
众人忖度着赵珣的神色,各自紧张不已。
赵珣冷着脸迈出了门槛,心中深恨。
大柳树村王则,区区匹夫也敢觊觎他的蘅蘅,一定是王则趁人之危,是王则痴心妄想。
赵珣来到了大柳树村。
医婆孙婆婆带着他来到了王则的屋外,那是几间逼仄的茅屋,赵珣想象不出赵蘅玉一整年就待在这种地方,忍受这种折磨。
赵珣走进卧房,看见屋内留下的坏损的毛笔砚台等器物,和针线布料。
赵蘅玉和王则……
赵珣缓缓深吸一口气。
赵珣忽又看到一个木制的摇篮,他怔忪道:“这是……”
孙婆婆说道:“是王则和季氏的儿子,獬儿的摇篮。”
赵珣神色复杂,他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感慨万千:“赵獬儿。”
孙婆婆摇头:“不是,是季獬儿。”
赵珣抿了薄唇。
也罢,只要不是叫王獬儿就好。
对于赵珣的身份和来此处找赵蘅玉的目的,里长都不甚明白,更别提是孙婆婆了。
当初王则骗她,赵蘅玉是从家里私奔而来的,孙婆婆便以为,赵珣是赵蘅玉找上门来的娘家人。
孙婆婆知道王则是个好小伙子,便对这赵蘅玉的娘家人说起了王则的好话,更是提了许多夫妻恩爱的小事。
孙婆婆说道:“王则一心读圣贤书,和村里那些只会舞枪弄棒的浪荡儿截然不同,王则对季氏那是没话说,他家里清贫,有次季氏在街上多望了一眼桂花糕,王则用攒了好久的银子去那贵得要命的铺子里买了,一路上揣在怀里……”
孙婆婆夸完了王则,又觉得在赵蘅玉娘家人面前,也要礼貌地夸夸赵蘅玉,这才像个样子,于是又说道:“季氏呢,也心疼丈夫,这桂花糕,她一心要退,走了好几里路到了镇上,铺子不给退,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呢。”
赵珣心中顿时一抽一抽的疼惜。
他的蘅蘅金枝玉叶,那王则太过窝囊,怎让她沦落到一块糕点也舍不得吃。
孙婆婆继续说道:“季氏生得貌美,王则是个儒雅书生,二人是郎才女貌,我们村里的人啊,都对他们赞不绝口……”
“儒雅……书生……”赵珣忽然咬牙念着这四个字。
他抬起眸子,眸中隐约有了杀意,他吩咐叶九郎:“传令,将那王则绑了,杀。”
孙婆婆一惊,不知这年轻公子煞气这般重,明明生得好样貌,却像是个粗鲁的道上人。
孙婆婆大声喊道:“公子,不可啊,你是季氏的娘家人,也要心疼心疼她,若是王则死了,季氏该会有多么伤心。”
叶九郎抱拳向外走去,他还没走远,却又被赵珣叫住了。
赵珣神色变幻莫测,孙婆婆的话让他想到了斐苑娘曾点醒他的话。
他准备杀王则,和他从前预备杀斐文若,预备杀季家人,预备杀赵瑜如出一辙。
子之爱人,伤之而已……
赵珣缓慢握紧手指,忍得艰难:“算了,姑且饶他一命。”
赵珣在大柳树村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和他不太想知道的东西。
他不愿意在大柳树村听到村民对他说,赵蘅玉和王则有多么恩爱,他怕他忍不住派人将王则杀了。
他没有在大柳树村待太久,既然得知赵蘅玉北上去了京城,他也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
.
赵蘅玉对大柳树村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王则也并不知道,他在不知情下死里逃生了一回。
眼下,这对假夫妻面临着侯府叶五公子的纠缠。
那夜,叶五郎满心欢喜,穿了新衣裳,浅酌一点小酒,等着夜里能和美人翻.云.覆.雨一番,没曾想到,那小厮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一问才知道,是叶九郎的夫人斐苑娘搅和了这一切。
叶五郎的邪火没有发出来,又憋了一肚子气,在院内指天骂地了一回。
他是侯府的嫡次子,那叶九郎不过是个庶子,凭借着新帝的宠信,竟在这侯府内爬到了他的头上,连父亲也嫡庶不分,因叶九郎这个皇帝新宠而视其他儿子做猪狗。
叶五郎心里憋着这一口气,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回场子,将那王则妻子纳入府中。
于是几日之后,他亲自来到了大柳树村。
斐苑娘听说叶五郎色心不改,竟自己去了大柳树村,她忙备了马车,同样赶了过去。
上车之前,她心中焦躁,问道:“夫君还要多久才能回京?”
丫鬟道:“奴婢听说,最少还需两三天。”
斐苑娘坐在车上有些不安。
侯府里人人都敬着她,平日里叶五郎也不敢造次,可是如今皇帝和叶九郎都离了京,天高皇帝远,侯府里如叶五郎这般的公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一个放松,就张狂了起来。
这次叶五郎亲自去,若是叶五郎懂得轻重倒好,若是叶五郎一时间头脑糊涂,强行要掳走赵蘅玉,那该如何是好。
马车悠悠,斐苑娘思虑沉沉,她只希望叶五郎不要太过任意妄为,能够顾忌一些他风头正盛的弟弟。
叶五郎奢侈的马车停在王家大门口,王家人再度震惊了一回。
这次竟是侯府公子亲自登门,这王则媳妇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叶五郎眼底无人,根本不拿正眼瞧这些村夫村妇,他倨傲道:“将季氏带出来。”
屋内,豆大的灯火摇摇曳曳,仿若和人一般惊惶不安。
王则略显出格地握住了赵蘅玉的手,他紧张忐忑说道:“今日是叶五公子亲自来了,季姑娘,你从后门逃吧。”
赵蘅玉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逃得掉?
两人正在商议之时,门已经被踹开了,叶五郎站在门口,一脸势在必得,他道:“季氏,爷看中你,是你撞了大运,别不识抬举。”
王家人都挤在后头,对叶五郎讪笑:“五公子说得是,这是王则媳妇的福气,王则媳妇,你在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谢五公子?”
叶五郎见赵蘅玉一动不动,气上心头,他走了过来正要捉赵蘅玉的手,身后传来一道呵斥:“放开她!”
叶五郎回头一看,是斐苑娘。
叶五郎一见斐苑娘,一时有些胆怯。
但他对九弟一家人的新仇旧恨浮上心头,忽然间竟有些忘乎所以,他道:“九弟妹,你身为弟媳,竟敢插手兄长的房内之事,哪怕是圣上宠信你夫妻,这事说到圣上耳中,也是你们没理。”
斐苑娘咬牙说道:“你真是不知死活,若要提起圣上,你可知……”
斐苑娘正要说出赵蘅玉的秘密,偶尔一瞥赵蘅玉,却见她面色发白,比起叶五郎,她似乎对赵珣更加避若蛇蝎。
斐苑娘顿了一顿,抿唇不语。
叶五郎见斐苑娘气弱,以为自己占了赢,霎时间又惊又喜。
叶五郎道:“愣着做什么,将她绑到车里。”
小厮的手将要碰到赵蘅玉的身上,斐苑娘满脸焦急,叶五郎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