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他从此和赵蘅玉再无可能。
斐文若笛声微微凝滞,随后又顺畅起来。
在赵蘅玉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有些自暴自弃,向赵珣自请,孤身去到了兀良哈部落,他九死一生,终于见到了父亲,在他的努力之下,父亲和大雍朝廷消除了隔阂。
父亲不用再假死或是背负叛徒之名,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他就能回到大雍。
尽管斐文若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认同,赵珣是一个英明的皇帝。
在他陷入兀良哈部落的那段时间里,若是君主对他们父子生了疑心,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和赵珣,相隔万里,互相憎恨,却尽释前嫌,配合得天衣无缝。
斐文若一曲吹罢,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悄然来到他身边,笑道:“听司业大人此曲,如观大人肺腑,中途略有瘀滞,而后一片疏朗,不愧是斐家君子。”
斐文若回朝之后,官拜国子监司业,想来将来拜相入阁也不是难事。
斐文若放下笛子,认清楚了这个道士,他道号玄微,原先赵珣痴迷求神问道的时候,他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赵珣找到赵蘅玉后,几乎是当机立断,就戒掉了这些神鬼之事,这玄微道士,也被重新打发到了护国寺。
斐文若笑道:“原来是玄微道长,我一时入迷不知夜深,打搅到道长休息。”
玄微摇头:“不打搅不打搅,只是听了这笛声,好奇来问一句,司业大人当真是放下了?”
斐文若点头:“放下了。”
玄微若有所思:“司业大人的心上之人,也将一切都放下了?”
斐文若却不答,他举起笛子,又吹了一曲。
赵蘅玉将从前都放下了吗?
他不知道,他只希望,她如今过得好。
玄微道士好奇,却得不到回答,只好悻悻而走。
斐十二看斐文若吹了许久的笛子,终于走了上来,说道:“公子,山里风寒,还是回去歇息吧。”
斐文若收起笛子,转身欲走时,听到斐十二说道:“小人知道公子还没放下,不然不会巴巴跟来护国寺,既是来了,不如见上一面,权当是告别。”
斐文若身子一顿,却是说道:“见面只是徒增妄念,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日暮时分。
赵蘅玉礼佛完毕, 从佛堂往禅房走去。
她来到护国寺为太皇太后祈福,转眼过了两天。
原本赵珣也是要来的,却被朝堂上的事绊住了脚, 迟迟没有过来。
一阵风吹过,赵蘅玉缠在腕间的帕子被吹走了, 慢慢垂落地上,花钿正要去捡, 却见一只虎斑狸奴好奇地将手帕衔住。
花钿去追猫, 却将猫惊跑了,她不敢由着这猫将赵蘅玉的私物衔着乱跑,于是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赵蘅玉难得玩心顿起, 她飞快和燕支说了一声, 跟着花钿一同去捉猫。
燕支沉稳, 站在原地阻拦不及, 只得叹了一口气。
赵蘅玉带着花钿去寻猫, 追了许久, 终于等到虎斑猫停下,大猫懒懒地蜷在灌木丛底下, 扔下了手帕开始舔毛。
花钿眼疾手快捡起了帕子,赵蘅玉则是蹲了下来慢慢招猫。
虎斑猫懒懒撩了一眼, 大摇大摆地向赵蘅玉走来,赵蘅玉刚把猫抱入怀里,就听见了脚步声。
赵蘅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草屑, 全无皇后的威仪坐在这里逗猫, 这时候倒是不好起身了。
她便伸手将弯着腰的花钿也拉了下来, 只等着人离开。
路过的人却开始说话了, 听声音是两个太监。
一人说道:“可惜咱早早就净身做了太监,若是咱家还有家伙,哪能便宜那小子,白得一个儿子做皇嗣,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啊。”
另一人取笑:“放屁,你要是还有那家伙,能进得了宫?能得这机密消息?”
那人又道:“太皇太后也真是胆大,陈妃娘娘一个黄花闺女怀了的话,圣上不就晓得了其中的龌龊事?”
另一人混不在意:“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想必以太皇太后的手段,就算是圣上知道,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远。
赵蘅玉和花钿躲在灌木丛中,相互望了望,各自惊疑不定。
花钿听了这惊天秘密,有些控住不住发抖,脚上一动,压住了一截枯枝。
“咔嚓”一声,花钿顿时面色发白。
前面两个太监停住了脚步。
赵蘅玉松开了手,用力捏了一下猫尾巴。
虎斑猫一下子窜了出去,用力喵了一声。
两个太监松了一口气:“是猫啊。”
他们脚步声渐渐远去。
赵蘅玉按着将要起身的花钿,两人继续僵持着原来的姿势,在灌木丛中蹲了半晌,直等到四周寂寂,这才起身。
赵蘅玉环顾左右,发现这里偏僻幽静,原来她们追猫追到了这么远。
赵蘅玉留了心,带花钿回到禅房后,派人去她们偷听的地方小心打探。
天色将黑的时候,太监万顺回来禀告。
“奴婢偷偷去那地方瞧了,一间柴房里,藏着一个男人!”
万顺才说了一句话,就让在场的燕支和花钿倒吸一口凉气。
赵蘅玉相比之下倒是沉稳,她问道:“没叫人发现吧?”
万顺摇头:“奴婢趁着人换班的当口,偷偷去瞧见的,娘娘放心,没人发现。”
见赵蘅玉皱眉深思,燕支问道:“娘娘要如何处置?”
赵蘅玉缓缓说道:“兹事体大,见到圣上再说。”
她闲敲棋子,问道:“圣上还不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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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还不过来吗?”
陈敏敏手心捏着掐丝珐琅小瓶,心里烦躁问道。
她已经在护国寺待了两天,这是太皇太后特意为她创造的机会,可是赵珣竟不来,这让一切准备都失了效。
眼看一事无成,陈敏敏心里越来越急。
她将小瓶收入袖中,这时,忽然想起了昨夜的笛声。
陈敏敏又将小瓶掏了出来,用力握紧。
她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说道:“若能让他们成就好事,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她声音轻轻:“若是让圣上知道,他的皇后又和旧情人缠到了一起,不知还会不会继续钟情一人。”
陈敏敏打定主意,抬声喊道:“翠微?”
唤了几声,却不见翠微踪迹。
陈敏敏拧眉骂了一句:“这死丫头,一到宫外就乱跑。”
她招手,将宫女叫到身边,低声在宫女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宫女神色一凛,点点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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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文若在护国寺住了两天。
他知道赵蘅玉就住在禅房里,离他居住的地方只有几墙之隔,他却没有贸然拜访。
他听说如今赵蘅玉和赵珣已经和解,他们是夫妻,还有了孩子,他就算心底潜藏着一丝不甘,也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他只在第一夜吹了一宿的笛子。
今夜,斐文若拿起了竹笛又坐下,竹笛磕在桌面上,发出一点声响,豆大的灯火在边上摇曳。
斐文若安静坐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吩咐着:“明日一早就回府。”
斐十二应了一声,往外走去吩咐马车夫,他去了好一阵子,回来的时候,斐十二一脸纠结。
斐十二说道:“公子,方才我在外头碰见一个宫女,她说皇后娘娘着急想要见公子……”
斐文若握在手心的竹笛忽然滚到了地上。
斐十二惊诧:“公子……”
斐文若面色如旧,他俯下身将竹笛捡了起来,他问道:“是哪个宫女?你可认得?”
斐十二皱着眉头回忆:“夜里太黑,那宫女没有打灯笼,应当是皇后娘娘身边花钿姐姐,她今日就穿着一身秋棠色锦缎衣裳……”
斐文若一点疑心抵不过心中压制的情愫。
深夜见面虽说是不妥,可若是赵蘅玉有急事呢?
斐文若怔忪了一刻,他哂然一笑。
妥当不妥当,他竟然开始考虑这些繁琐的小事,当年他在赵珣手中将赵蘅玉娶来,难道就妥当吗?
他之前下定决心不见赵蘅玉,是因为他以为赵蘅玉选择了赵珣。
可若赵蘅玉心中还有动摇呢?
他用竹笛敲了敲桌面,终于站起了身:“走吧。”
斐文若跟着斐十二来到了赵蘅玉居住的禅房院前,斐十二上前敲门,宫人开了门,得知是斐文若拜访,便回去向赵蘅玉禀告。
赵蘅玉正收了棋子预备歇息,听见是斐文若过来,她顿了一刻,出言道:“请进来吧。”
斐文若性情谨慎,深夜过来,定然是有急事。
赵蘅玉慢慢地坐下。
她和斐文若的姻缘,开始得匆乱,结束得突然。
斐文若已经二十好几,官至国子监司业,与她和离之后,却依旧没有再娶。
是她对不住斐文若。
赵蘅玉正在思绪纷乱的时候,忽听得一阵脚步声起。
她愣愣站起身,看见斐文若自灯火阑珊处走来,他一身天青锦襕衫,眉眼温和。
赵蘅玉站了起来,她怔了片刻,笑道:“斐公子,请坐。”
斐文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赵蘅玉。
赵蘅玉做他妻室的时候是个瘦弱不堪的病美人,如今的她不再那般苍白病弱,她顾盼生辉,俨然是珠玉难掩其光。
斐文若略微放心了些,可是心口莫名又有些怅然。
她在赵珣身边,如今过得很好。
赵蘅玉亲手为斐文若倒了一盏茶。
许久未见斐文若,赵蘅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等着斐文若说明来意,可是斐文若却也没有开口。
赵蘅玉拨了拨茶盏,轻呷一口,迟迟开口:“斐公子近来可好?”
斐文若颔首:“好,你呢?”
赵蘅玉也点头:“我也很好。”
久别重逢,两人心里有许多话,见了面却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只好捡些琐事来寒暄。
说了片刻后,赵蘅玉先有些沉不住气:“斐公子深夜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斐文若端起茶盏的手腕一顿,他猛地转头。
赵蘅玉一怔:“怎么了?”
斐文若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赵蘅玉陡然间也意识到了不对,她站起身来,却发觉手脚发软,两颊有些发热。
赵蘅玉身子晃了一晃,斐文若伸手想要扶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旁的,他唤道:“蘅玉。”
燕支和花钿先他一步,将赵蘅玉扶住了。
赵蘅玉急促说道:“快走。”
斐文若看着赵蘅玉的状态,有些焦急,不过眼下没有时间了,他匆匆抬脚离开。
可是没过多久,斐文若又走了回来。
赵蘅玉问道:“怎么了?”
斐文若面色沉凝道:“陈妃令人将皇室借住的这一片禅房围了起来,说是抓贼。”
赵蘅玉大半个身子倚在燕支的身上,她两颊酡红,是柔弱不堪的样子,连气愤都是有气无力的,她吩咐着花钿出去打听。
斐文若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现在的样子。
片刻后,花钿回来了,她气恼说道:“陈妃说,她不敢拦娘娘的人,娘娘的人可随意进出,他们只要看一眼就行,可……”
花钿看了一眼斐文若,暗自着急。
赵蘅玉慢慢站直了身子,她蹙眉道:“陈妃难道不知灌木丛柴房里的人?”
陈敏敏这样大张旗鼓搜查,若是搜到那男人,她自己怎能善终?
赵蘅玉静静思考良久,她说道:“唤万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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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顺听了赵蘅玉的吩咐,走出了门。
他将看守柴房的太监引开,偷偷将那男人带了出来,那男人叫陈五,是魏国公府买来的。
万顺说道:“太皇太后吩咐,让你去陈妃那里,小心着些,别让人发现了。”
陈五听信了万顺,去了陈敏敏住处。
他自然没有一下找到陈敏敏,七拐八拐地去寻知道内情的人,寻到了翠微后,翠微吓了一大跳:“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陈五听出了话音,知道翠微是知道内情的人呢。
陈五讪笑道:“姑娘别怕,我穿着太监衣裳。”
虽穿着太监衣裳,可他身形浑不似太监。
陈五将自己从万顺那里听到的话告诉了翠微:“太皇太后派人传话,说明天大约就要回宫,只有今夜有机会成事了。”
翠微思来想去,拿了主意:“好,你同我来。”
翠微将陈五引到了房中,她心中忐忑,叫陈五先躲在帷幔后头,她须得好好说服陈敏敏。
时间太紧迫,怪她之前不敢对陈敏敏说这件事。
翠微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却见陈敏敏回来了。
陈敏敏坐了下来,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
翠微小心走了上来,陈敏敏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却寻不到人影。”
翠微忙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出去转了一圈,想着为自己和家人求求菩萨。”
陈敏敏心情好,又听见翠微说菩萨,暂且放过了她。
陈敏敏笑着说道:“翠微,今夜有好戏看了。”
翠微不解:“好戏?”
陈敏敏说道:“赵蘅玉和斐文若在寺庙里私会,孤男寡女苟且之事……我本要捉他们的,忽而天降喜讯,说圣上已经骑马赶了过来,你说,让圣上自己捉奸成双不是更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