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宋枝蒽听祁岸介绍过家里的情况,所以对祁家有一个大致印象,可当她真的来到祁家老宅时,发现她的“印象”还是太过狭隘。
原本她以为早年易美茹在平城的别墅就已经够顶级,可到这会儿,她来到祁家,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豪宅。
就是沿途园林里的屏山静水,重岩叠嶂,翠玉石雕,都足够她眼花缭乱。
更别说在夜色中恢弘大气的中式主楼。
宋枝蒽突然就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也终于明白祁仲卿和易美茹为什么不同意她跟祁岸在一起。
似乎看出她的局促,祁岸在进门前凑到她耳畔低语,“这纸醉金迷跟我可无关,你犯不着紧张,就当住酒店了。”
这话逗得宋枝蒽噗呲一笑。
两个人跟在小司机身后,小司机提着他们的行李跟管家走在前面。
宋枝蒽牵着祁岸的手紧了紧,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下,想了想,又有些艰难地吐字,“早知道你家这样,我就不来了……”
祁岸挑眉,“你想走也来不及了。”
确实是来不及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主楼的大门就打开,不知谁喊了声“小岸带着女朋友”回来了,没一会儿一屋子人就突如其来地汇集在一起。
那一幕实在有些震撼,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宋枝蒽都忘不了当晚祁岸的爷爷奶奶,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侄子,还有两个嫂子,集体迎接她的画面。
他们打扮都十分矜贵讲究,气质也出众不凡,明明都是平时该高高在上的那类人,这会儿面对她的表情却是格外的和蔼可亲。
祁岸的奶奶甚至还让两个小朋友喊了她一声阿姨好。
他们算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人。
还好祁岸一直贴心地牵着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主动承接住话题,宋枝蒽才不至于显得太木讷。
再然后,就是一家人围着难得来一次的两个人,在一楼的客厅里闲聊,家里的阿姨带着几个厨师在准备晚饭。
刚开始确实是不适应的。
宋枝蒽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因为她从没想过,祁岸家里人真的会对她这么亲和。
特别是祁岸的爷爷奶奶。
老太太不用说了,早年名媛出身,即便过了花甲之年也优雅从容,老爷子话虽不多,又略显严肃,但总归很周到,甚至还主动问了一些宋枝蒽家里的事,又对她的学业颇为赞赏。
有意思的是,大家在和祁岸聊时,声音会杂七杂八的有些乱,但只要一说到宋枝蒽,大家的就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什么时候她说完了,大家才会插话问别的。
对于祁岸,大家询问的更多的则是他那边的生意状况,这方面都是祁岸那两个事业有成的哥哥问得比较多,还说以后要帮他投资,把生意再做大。
聊完这些,老太太就开始心疼人,一个劲儿说自己的宝贝大孙,这么几年没见,长得是越来越俊。
还埋怨他这几年一次都不回来。
祁岸朗眉星目,意气风发,“我这不是回来了。”
说话间,他旁若无人地牵起宋枝蒽的手,“还给你带了个孙媳妇。”
那话好像在说——看我多能耐。
宋枝蒽双颊一热。
家人们却已然笑开。
老太太嗔他,“也就人家姑娘说话好使,我们谁劝你都不顶人家一句话。”
说完,老太太冲宋枝蒽和颜悦色地笑,“管得好,他就是匹野马,不管要撒野的。”
几句话暖到宋枝蒽心窝里。
她露出当晚第一个不紧张的笑,笑得既腼腆,又清甜漂亮,“没有,他自己本来也听话。”
祁岸侧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桀骜不驯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灼化,“我也就听你的话。”
此话一出。
他人再度笑得开怀。
别墅里气氛一时间好得无以复加。
宋枝蒽双颊红得要命,好在没多久,晚饭就开始了。
经过短暂的聊天,祁沫更喜欢她这个准嫂子,于是在饭桌上也粘着她。
小姑娘岁数不大,长得水灵灵的,一看就聪明,现在才十九岁,挽着她的胳膊一口一个枝蒽姐姐,甜得很,还主动帮她夹菜,照顾她。
几次下来,引起祁岸的注意,他拱了拱腮,有些吃醋道,“你没事儿干吗?老缠着我女朋友。”
祁沫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很嫌弃,“你这恋爱脑要不要这么粘人。”
“……”
“太粘人小心被甩掉。”
说完又给宋枝蒽加了个螃蟹。
祁岸二话不说把宋枝蒽碗里的螃蟹夹走,替换上一块东坡肉,觑着她,“上次吃海鲜吃多了胃疼,忘了?”
宋枝蒽抿了抿唇。
祁沫顿时yue了,“祁岸,你肉麻死我了!”
也好在三个人声音不大,其他人没注意过来,宋枝蒽赶忙把螃蟹加回来,白了祁岸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祁岸哼笑了声,没接话。
桌下的手却覆下来,温热柔韧地扣住她的手。
宋枝蒽也没躲,就这么任由他一直牵着,直到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捂得湿乎乎的,嘴角也翘得有些酸掉。
她吃完不代表祁岸吃完。
几年不见,两个哥哥和姐姐都有很多话和祁岸聊,他们之间的话题,宋枝蒽即便是呆在旁边也插不进嘴,只能傻愣愣地听着。
知道她今天很累,祁岸就让祁沫先带宋枝蒽在家里转转。
祁沫乐意至极,带宋枝蒽去楼上的房间把行李安顿下来。
她一边带路一边跟宋枝蒽说,她今晚住的房间,是祁岸十二三岁时经常住的。
宋枝蒽若有所悟,甚至看待那个房间的心情都不一样。
“别看家里这么多孩子,但我爷爷奶奶最喜欢的就是祁岸了,他从小就聪明,什么都能做好,长得也好,但他性子太野,不好管束,所以爷爷这些年对他很头疼。”
“毕竟想培养他当接班人嘛,我三叔,哦,也就是他爸,是家族里最有能力的人,爷爷自然希望我哥能继承家业。”
“结果没想到,我哥对这方面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再后来,就因为我三叔娶小老婆的事,跑去平城生活了。”
祁沫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宋枝蒽在偌大的房间里逛,然而宋枝蒽的注意力全在祁岸身上。
宋枝蒽到底没忍住,问道,“祁岸跟他父亲关系这么差,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祁沫吃饱喝足地朝沙发上一摊,“当然不是啦。”
“我三叔那个人那么专.制,是个人都受不了他,更别说我哥这性格了。”
“两人关系一直都很不怎么样,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高中那会儿——”
说到这,祁沫坐直身子,“哎,你不知道吗?”
宋枝蒽愣了愣,“知道什么。”
见她茫然的表情,祁沫更茫然了,“就因为当初我哥在家里怄气发疯,我哥和我三叔俩人关系才彻底闹崩的。”
听到这话。
宋枝蒽表情更困惑了,她艰难吐字,“……发疯?他发什么疯。”
祁沫急得在沙发上弹了下,“当然是因为你发疯啊。”
在宋枝蒽不可置信的注视下,祁沫语速跟连珠炮似的,“当初他为了能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不受家里控制,执意参加马术比赛,结果从马上摔下来,在医院躺了好久,就那会儿,我三叔气得把他困在家里好多天。”
“我哥又哪是服软的性子,又知道是我三叔让你不要联系他,气得把我三叔的一柜子古董全打烂了,还划坏他三台车!”
“我三叔气的,硬是拿鞭子抽他!”
“谁拦都没拦下!”
作者有话说:
哎嘿,我又准时来了
第八十一章
如果不是那晚祁沫主动把事情和盘托出, 宋枝蒽想,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那段自认为无比荆棘难熬的时光里, 祁岸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不是在家里做他悠然闲散的大少爷, 过他肆意又蓬勃的人生。
也不是尽情享受恋爱, 准备毕业后就出国。
反之,他和她一样,揣着沉甸甸的, 近乎毁灭的破碎理想, 一个人沉湎在晦暗中, 颓废度日。
那破碎的理想里, 有一半是他的马术生涯和未来, 还有一半,是宋枝蒽。
祁沫说,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那样的祁岸。
没了往日里的轻狂桀骜, 像是被人打碎一身傲骨,消沉又麻木,特别是在他联系不到宋枝蒽的那段时间。
即便联系上了, 得到的消息也只能让他更失望。
再后来,祁岸身体痊愈回到家,也依旧没有得到自由, 祁仲卿却在这个时候为他筹划出国, 还有意让他和顾清姚一起。
他再度明确告诉祁岸, 别再想着在平城的那些人和马术。
说到这里,祁沫也很无奈, “其实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我三叔就那么强横, 从小对我哥的管教就很窒息,一点儿都没有父爱。”
“最可恶的还是我三叔那个小老婆,比我三叔小了快二十岁,当时还是小三上位,整天在我哥面前耀武扬威。”
“大概我哥被逼急了吧,就痛痛快快发泄了一场。”
“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家,看着养尊处优,其实是最不敢和家里叫板,这要是换做其他几个堂哥,基本上都不敢吭声,因为知道和家里闹掰了没好处,别说没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停掉你的卡。”
“唯独我哥,一点儿都不怕,要不是家里保姆拦着,地下室里的藏品都得让他砸个稀巴烂,当天给那小老婆吓得,直接去了医院。”
“我三叔肯定生气啊,气得冠心病都要犯了,从医院回来就狠狠抽他一顿鞭子。”
“我哥也是硬气,一点儿都没躲,就这么跪在他面前让他抽,眉头都不皱一下,后来还是我爷爷奶奶听说这事儿,赶忙过来拉架。”
“大概真的是,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哥身体本就没痊愈,被这顿鞭子打得发了好几天烧。”
“我奶奶心疼他,把他接到这儿来,等我哥缓过来后,爷爷奶奶就都不让我三叔管他了。”
“当时我三叔放话,说祁岸要是不回家认他这个爸,就不用再认了,以后他也不会管他。”
“这话就是吓吓他,那会儿我哥小嘛,他觉得我哥肯定没法自己生活,无非也就是仰仗老爷子,说来说去还是脱离不开祁家,没想到我哥第二天就走人了,他谁都没跟谁说,就那么走了。”
“当时全家都慌了,终于意识到他这性子有多犟,老爷子也难得发飙,把我三叔臭骂一顿,还让他在书房跪着,我叔叔姑姑也很生气,责难我三叔。”
“还说富家子弟,玩得大的,给家里捅娄子的比比皆是,我哥只不过喜欢马术,又喜欢上一个普通女孩子,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吗。”
“但是说再多都没用,我哥没跟我们任何之中的一个人联系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个多月。”
“等再联系上,还是通过我哥附中的班主任,班主任告诉家里,我哥要保送北川大,希望家里人能劝劝我哥。”
“也不是说北川大不好,而是他明明是清北的苗子,没必要去北川大。”
一口气说到这里,祁沫给自己倒了口水,本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想起宋枝蒽就是北川大的。
她从前不懂,但现在却好像全明白了。
祁沫仿佛发现新大陆,眨着眼,“姐姐,所以我哥当初就是为了你去的这所大学?”
宋枝蒽一时哑住,突然就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问过,祁岸为什么会选择这所大学。
甚至潜意识里,她觉得是当年祁岸高考失利才没有去更好的学校。
而北川大的金融系又是不错的选择。
可现如今看来,根本不是。
祁岸还是那个站在山顶傲视群雄的天之骄子,只是为了她,才改变自己人生的方向。
似乎察觉到她这刻的表情不太,祁沫马上收回话题,“姐姐,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
宋枝蒽回过神,摇头,“没有。”
祁沫却不怎么相信,也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儿多,就看了眼手机。
时间不早,已经快十点。
想着让宋枝蒽早点儿休息,祁沫安排家里的阿姨帮宋枝蒽做泡澡准备,又送上熏香,而后才离开。
偌大的房间一下空旷起来。
宋枝蒽脑海里却依旧回荡着祁沫的话,字字句句都足以撼动她的心神。
直到阿姨叫了她一声,“姑娘,可以洗澡了。”
宋枝蒽闻声抬头,乖巧应了声,余光却在这瞬撇到墙上挂着那张偌大的照片。
进来的时候,祁沫聊得太起劲,宋枝蒽没注意到。
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这张照片是祁岸的。
准确来说,是十几岁的祁岸,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马术服,在阳光下意气风发地笑着,右手牵着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怀抱奖杯。
宋枝蒽心弦蓦地一紧,目光一下就锁在上面。
只见照片里的马匹身上,印着一行眼熟的字符——592。
字符上下两层,59一层,2一层。
即便不完全吻合,宋枝蒽的思绪还是一下就碰撞到曾经某串眼熟的字符。
视线在上面定格两秒,宋枝蒽神色不可思议地怔住。
或许是之前祁沫的话造成的影响,宋枝蒽她鬼使神差地点开直播软件的app,在私信界面,找到050912账号。
之前她没注意过这个账号的头像。
也就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个账号的头像,正是这张照片里,随便剪裁出来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