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席卷[天灾]——金彩
时间:2022-10-16 20:17:08

  遂点了点头,道,“多派些人手。”
  “还有,暗里看着便可。”
  只是这晚,萧晏还是难以入睡,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子。
  后半夜实在心慌,传医官熬了盏安神汤用下,总算合眼睡了两个时辰。
  翌日晌午,满怀期待而去,意兴阑珊而归。
  马车路过平康坊,他道,“本王一人走走。”
  一人走走,便走到了昨日那间院前。
  萧晏有些意外,如何会走到这来。
  然未容他想太多,他昨夜那股心慌又蔓延看来。
  院门没关,院中场景一览无余。
  那个女子坐在一张靠椅上,两眼眺望着远方。侧颜沉静平和,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似是看见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东西。
  萧晏往台阶迈上一步,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叶照。
  叶照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来沧州城求他救女儿。
  他把她关在一间无人问津的屋子内。
  她一开始还是开口说话的。
  第一次见他走过,便跑出来拽住他袖角求他。
  她说,“阿晏,你能不能早些去就……”
  他盯着她抓衣袖的手,“说了不许唤阿晏。”
  她呆了呆,颤颤送开手,咬着唇瓣低声道,“她还小……”
  第二次,她又跑了出来,隔着半丈的距离拦下他,眉眼低垂道,“殿下,您什么时候可以去救孩子?”
  那会,他的暗子其实已经入了霍靖营帐,摸到了小叶子被关的位置。只是霍靖地方择的歹毒,强攻尚需不少人手。
  正是两军对峙期,虽然他勉强占了上风,两方兵力却也没有太多悬殊。他尚且想着该如何布局才能既救出人,又能减少伤亡。
  有了这样两次叶照的救人心切,他遂想到了彼时觉得最好的、后来让他悔恨了两辈子的计策。
  盗图,诈死,反攻,合围,大胜。
  每一步都算对了,甚至暗子告诉他,叶照带着孩子已经出了沧州城。
  他还在想,果真无情无义。
  却不知,他想象的、无情无义的她,是他唯一算漏的一环。
  自然,这是后话。
  彼时叶照第二次求他,他因着计策已想好,便依旧不曾理会她。
  只道,“再多言一句,本王便不救了。”
  他原是看见的,叶照的目光在长久的凝望后,一寸寸黯淡下去,直到最后半点光芒都没有。
  转身默默回了那间屋子。
  他被她看得心慌,在她身后张了张口,想着其实把计划告诉她也无妨。
  却见她走得头也不回,便也恼火不肯去追。
  想着,隔两日过来,等她再出来了,便同她说。
  萧晏没有隔两日来。
  他没忍住,翌日便来了,来回踱了两圈,也没见人出来。心下便不豫,甩袖走了。
  第三日,第五日,第十日,但凡公务之外空闲时候,他都过来。
  但是,叶照再也没有出过那间屋子。
  那一生,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多言一句,本王便不救了。”
  所以,她至死也没再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仰头抵在榻背上,便是如今这妇人的模样。
  神色沉静平和,两眼眺望着远方,偶尔嘴角勾起一点虚无的笑意。
  前尘往事汹涌,萧晏足下虚浮,扶着门框艰难喘出一口气。
  院中的妇人闻得动静,扭头转过来。
  萧晏神思是清明的。
  他回想自己这两日的状态,和看见这人后的感觉,他想可是阿照易容的?
  面容能改变,躯体可塞物填充,唯有声音难变。
  至今他还未听到她说话。
  “贵人是来拿衣袍的吗?”
  他才想寻理由同她说话,她的声响便落在了耳畔。
  粗粝,沙哑,缓慢。
  半点不像。
  “我不曾碰过,但是还是沾了灰。抱歉!”妇人的左腿受了伤,走路不甚自然。
  萧晏看她,又看披风,“在下只是路过,您留着吧。”
  那时,他还不曾想到,声音也会随病痛而改变。甚至有时只要一场高热烧过,便能彻底哑了喉咙。
  妇人望着远去的背影,转身将披风搁在案桌上,重新坐回椅子。
  抬头看,西边从院落长出的枣树。
  枣树,结出枣子,风干切碎,和上面粉,就能做成枣泥米糕。
  这样一想,她便又笑了。
  *
  萧晏回了刺史府,召来李齐云。
  “去关阳坊置一套三进三出的院子,让平康坊麓子巷十八号的人搬过去,再补一千两银子。”
  李齐云仿若没听清,这是谁给谁补银子?
  关阳坊的房子,还三进三出,能换十套平康坊的那处院落。
  “即刻去办,本王今日搬去平康坊。”
  李齐云顿生一层冷汗,“殿下,怕是来不及。购房,搬家,那处人口安置……”
  “让他们住刺史府,本王明日入住。”
  萧晏到达安西的第三日,从刺史府搬到了平康坊麓子巷十八号。
  这间屋子,是前世叶照带着孩子住过的地方。
  自接到苏合师父的传信,萧晏便知道那人一定是叶照。
  能破开山前阵法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想要采血引魂的或许另有其人。
  但是在眼下这样的档口,能同时做这两件事的,出了她,萧晏想不到别人。
  且有紧随其后的第二封信,道是不必再归,其人已放弃入梦。
  药师谷谷主大抵是好意,有心替她隐瞒。
  却也更印证了萧晏的推断。
  叶照,定是知晓了苏合之后,才放弃的。
  这样一舍弃,她便再无以为继。
  天下之大,她没有家,唯有前生和小叶子一起待过的地方。
  她定会回来寻以安慰。
  萧晏想得半点不错。
  是夜,新月如钩,夜风点点。
  他尚在院中看着那颗枣树,便听到外头敲门的声响。
  他起身开门。
  是隔壁妇人。
  妇人披着他的缎面披风,站在门口看他。
  萧晏气血翻涌。
  盼着是她,又盼着不是她。
  “秦王殿下,妾身……知道您为我而来。”妇人慢慢拨了人、皮面具,咳了两声,方继续拨下。
  萧晏背脊僵住,心跳漏了一拍。
  她将面具扔下,现出有着妖娆泪痣的一张脸。
  还是美的。
  却也还是蜡黄的,枯瘦的。
  “妾身跑不动了,也不想躲了。”叶照凑近一步,身形晃了晃,伸手扶在他肩上,“就是、实在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相逼!”
  “不是的,我……”
  “让妾身先说。”叶照抬指树在他唇口,冲他笑了笑,喘出一口气,“妾身私以为,欠殿下的已经还清了。”
  叶照站不住,也站不动,只拖着腿又靠近了一步。
  原本搭肩的手环住了萧晏脖颈,另一只手拉下飘带褪下了披风,就剩一袭单薄中衣。
  她疲惫地靠入萧晏怀中,拉过他的手抱住自己。
  轻声道,“殿下如此相逼,妾思来想去,大抵是忘不了我这幅身子……妾愿意好好伺候您的,就是、就是妾身想求您个事。”
  叶照轻车熟路地咬过他耳垂,唇齿进退有序,双眼却闭合又睁开,只灼灼眸光落在院中那颗枣树上。
  她说,“殿下,容我在这院中住几日,我时日无多,不会太久的……”
  她伏在他肩头,剧烈的咳嗽后,眼中泪水滑入他血管抖动的脖颈上,口中鲜血喷溅在他不断起伏颤动的背脊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前枣树越来越模糊。
  她说,“我、想死在这里……和我的女儿在一起。”
 
 
第38章 、晋江首发
  叶照清醒在数日后的晌午。
  四月天, 春光更加明媚,透过窗户落进来。
  昏迷许久的人,本该觉得日光刺眼, 避目挡光。但她却睁大了一双眼睛, 只用力地往外看去。
  隔着木窗明瓦,她看到了那棵枣树。
  枝条抽芽,翠叶生生。
  她想要撑起身来,再看仔细一点。
  那一世, 她也病得下不了榻,寿数所剩无几。便常日使用龟息法催眠自己,缓减生命的流逝。
  可是, 到底不敢龟息太久, 一颗心总是不安的。
  因为有个那般小的孩子在。
  后来稍大些,孩子格外早慧,会言语时便开了蒙,知晓母亲伤重, 若是乱跑,无力寻她,便总是哪也不去。
  所待的地方, 不过两处。
  母亲的床榻畔, 还有窗外那颗枣树上。
  她坐在树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渡在她身上。
  她说,“阿娘,我坐在这里, 你睁眼就能看到我。”
  她晃着两条小短腿, 眨着眼睛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她说, “坐在这, 白日里小叶子可以看到阿娘,也可以看到太阳。”
  “到了晚上,还有星星。阿娘,等我大些,我给你摘星星。”
  叶照起不来,才撑起一点便跌回榻上。
  伏在床榻边的男人,一下便醒了过来。
  “阿照!”他急唤她,“你终于醒了。”
  萧晏。
  叶照仰躺在榻上,目光寻声音落了落。
  看见他,叶照便回了神,辨清今夕何夕。
  灵台慢慢清明,记忆逐渐归拢起来。
  这里,是安西。
  这数个月来,她从大邺的西北地走到了东北处,想寻一个梦。寻梦不成后,本想为了阿姐将一口气撑久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碰到了应长思,遂侥幸逃脱,却仍被逼至悬崖。
  想起前世恐惧,她没有犹豫便跳了下去。
  恰巧,落在崖底一方碧潭中。
  对于身负重伤、难以施展轻功的人来说,原该庆幸的,如此免于摔死崖底。
  但是,她入水的一瞬便觉命运半点不曾眷顾她。
  她除了对掌后的内伤,还有一身被刀枪剑戟劈砍的见骨的外伤。
  如何禁得住如此早春寒水的浸泡。
  果然,寒潭中龟息的一个时辰,她避开了应长思,却没有躲过寒气的入侵。
  走出漠河地界的时候,她便开始重咳,寒气伤到了肺腑。内力又因受应长思那一掌而无
  发提起抵御。
  如此,她便与寻常人无异,只能由着咳疾一步步加深。
  往返走的是同一条路,去时用了十余日,回时多了一倍不止。
  叶照是三月二十七到的安西。
  她本来还想着去一趟百里沙漠,但她实在走不动了。
  从咳出第一口血开始,她就明白,这一生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来了不过两日,三月二十九,萧晏便也到了。
  她想原来临近死前,也不过就只得两日清净安宁。
  叶照长睫颤了颤,掀起眼皮看面前人。
  片刻,她沙哑的嗓音里吐出两个字,“多谢。”
  萧晏覆在她额上探温的手顿了顿,还是烫的,但总算退下一些。
  他看着她,耳畔回荡起她才说的两个字。
  多谢。
  她谢他什么?
  萧晏想,是谢他允她住了进来?
  那晚,她染血带泪的话,是怎么说得?
  她说,“我想死在这……和我的女儿在一起。”
  她明明说得轻而软,却如钢刀扎入他心间。
  “对不起。”萧晏拂开她鬓角散落的发丝,目光不自主落在她包着纱布的肩头。
  一身伤,从头到脚。
  医官却说,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她的内伤和咳疾,截了她的寿数。
  她年寿难永。
  “阿照。”萧晏忍过直冲上来的酸涩感,握住她的手,将她细软的五指拢在掌中,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洛阳。苏合在那,你会好好的。”
  他说得哀痛又悱恻。
  叶照却愈发莫名。
  她听见他的话,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对不起她什么?
  他有何对不起她的?
  “对不起!”萧晏凑上来,吻她手背,竟是又说了一遍。
  叶照被他握着的手发僵,不是因为他的失力。
  是因为,叶照看到他在哭。
  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叶照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晏。
  她试探道,“您是在说,您、对不起妾身吗?”
  萧晏的一双眼睛,全红了。
  他一颔首,泪水便接连滚下来。
  叶照将身子侧过一些,细瞧他。
  萧晏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在她两辈子的记忆和理智中,她都理不出来。
  他们之间,多来是她欠了他的。
  他若愿意两清,放她两日安宁日子,她会感激他的。
  这声“对不起”,她实在不知从何受起。
  她如今多思片刻,都觉得头脑发胀,便也不愿去深究。
  但有些执念,人之将死,却还是放不下。
  她低声道,“殿下言之对不住妾身,会让苏合给妾身治病,是吗?”
  “会的,待你好些,能下地了,我便带你回去……”萧晏急着补充道。
  叶照却摇了摇头,“若殿下当真愿意让苏神医帮助妾身,那么妾身不要他给我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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