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席卷[天灾]——金彩
时间:2022-10-16 20:17:08

  她提着口气,小心翼翼道,“妾身换,可以吗?”
  “妾身承殿下人情,想换一个请求。”
  萧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眶一圈圈泛红,面色一寸寸泛白。
  仿佛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
  “妾身想请他助我入梦,妾身想见一见小叶子。”
  果真如此。
  小叶子。
  他们的女儿。
  原是横旦在他们之间永不能触碰的伤口。
  今日提起,她当是自己人生尽头处最后的愿望。
  便也无所顾忌。
  而他,却是当人生她新的开始。
  便也再无畏惧。
  若他早点有勇气说,她便也不必伤成这样。
  萧晏抬眸深吸口气,逼回泪水,长睫压下。
  他握在掌中的手不曾松开,只笑了笑道,“不用换,我会让苏合给你好好治病,也会让他帮你见到小叶子。”
  “萧晏以大邺山河起誓,若违此言,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叶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掩口咳了两声,方道,“殿下何故如此厚待妾身?”
  萧晏没有回应她,只将掌中的那只手又握得紧些,摩挲半晌,终于松开。
  “喘的难受吗,起身靠靠?” 萧晏低声道。
  叶照点点头。
  他扶她坐好,转身端来药喂她。
  药到唇畔,叶照不自觉地让过一瞬。
  萧晏自嘲,自己饮了,然后又舀一勺喂去。
  叶照羽扇般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抿口吞咽,“对不起……”
  “别说了。”萧晏给她喂第二勺,第三勺……
  汤药见底,萧晏给她漱口净手,还不忘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然后伸手将她鬓角发丝拢在耳后,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这些都做完,他还坐在她榻畔,抬眸看她。
  “殿下有话说?”叶照看出他的反常。秦王殿下,不是伺候人的主。
  “阿照,我能照顾你一生,我也想照顾你一生。”
  “所以,还是方才一问,殿下何故如此厚待妾身?”
  日影偏转,四月春光浓烈。
  光和影,格外清晰。
  萧晏原是半身渡了光,半身在阴影里。
  如今他往后退了退,便整副身子都被日光拢住了。
  大片阴影落下,不偏不倚横在两人中间。
  叶照还发着烧,身上是烫的,骨血是寒的。
  本能地寻光而去,往外偏了偏身子。
  萧晏生出一种错觉,阿照在寻她。
  “因为,我爱你。”他骤然开口,回了今日叶照问了两次的问题。
  又极快地在她半点不信的眼神中,自我否决了,“我不说笑,说正事。”
  他正色道,“阿照,因为我对不起你。从前生到今生,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后来我看到了,你送给霍靖的十二封情报都作了改动,看到最后沧州城的城防图你也更改了细节。”
  “你从未叛过我。”
  “更不曾害死我。”
  萧晏的话停在此处,屋中一片静默,仿若时光静止。
  后来?
  你后来?
  叶照喃喃道。
  电光火石间,缓缓撑起了身子,回顾身处的这座宅院。
  原来,如此。
  原来他没有死。
  否则如何知晓这座院子?
  所以,不过是一个计策。
  是他行军的一场布局,是他局中的、一颗棋子。
  所以,霍靖当她作暗子,萧晏视她为棋子。
  从来,无人视她以人待。
  这十年、两世的愧疚、惶恐和难安……
  百里沙漠非人的训练,凉州城外的刺杀,雪山之巅的夺花,她为了就是赎清罪孽,把欠他的一条命还给他。
  可是,她根本是不欠他的。
  “阿照!”萧晏低声唤她,声色颤颤。
  叶照原本搭在锦背上的手,五指豁然绷直,是劈掌的模样。幸得她聚不起内力,转瞬放松下来。
  她将手挪进被中,偏头看他。
  转眼的举动,几乎没有动静,但萧晏还会看见了。
  他知晓,他留不住她了。
  她说了的,不会接受害死自己的人。
  萧晏接上她眸光,“是我懦弱,对不起。”
  叶照没出声,体内气息翻涌,她忍过战栗,急咳了许久方缓过来。然后推开了萧晏给她捶背的手。
  良久,她重重喘出一口气,眼神晃了晃。整个人方才一瞬的肃杀之意被收了起来。连同那些委屈,不甘,和艰辛都被隐忍而下。
  她浓密的睫毛染着莫名生出的水雾,凝成小小的珠泪,却也不曾滴落。
  她低头咬着唇口笑了笑,仿若在说服自己些什么。
  片刻,她抬眸回应了萧晏。
  她说,“你活着,活着总是好的。”
  “那、那……”睫毛上的珠泪来世簌簌落下。
  她问他,“那小叶子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你活着,你活着……”叶照片刻前的隐忍破碎开来,终于泣不成声,“你便是不认她,看在我是为了护你尸身被乱箭射死的份上,你有没有去找一找她?”
  萧晏颔首。
  叶照双目灼灼盯着他,“找到她,可有照顾她?”
  萧晏继续点头。
  “你把她养大成人了,是不是?”叶照抵在他胸膛,眼泪濡湿他衣襟,“我不恨你。只要你把她养大了,便是最好的。”
  萧晏没有回她最后的问题。
  他拍着她背脊,轻声道,“阿照,四年前我入药师谷请苏合,便是同你行今日一般事,我已经把小叶子带回来了。”
  叶照抬头看他。
  萧晏撩起左臂,叶照蹙眉,须臾看到筋脉处无数细小的伤口。
  “采血引魂?”
  萧晏放下广袖,笑了笑,“不是魂,是完整的人。”
  “小叶子如今在洛阳。”
  叶照摇首,隔世的人,有骨肉血液活生生的人,要怎样回来?
  “待回洛阳,苏合会和你解释。六合四海,多有奇事,你我都能重生一回,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萧晏两手抚上她臂膀,迫着她看向自己,“眼下,我就问你一事。你看在我养大小叶子的份上,可以不恨我。”
  “那能不能还看在这份上,我们重新开始?”
  叶照闻言,愣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她拂开他,往里头让了让,拢着锦被疲惫地躺下去。
  背影清癯,孤独又寂寥。
  良久,她道,“我不是神,不恨你便是到头了。”
 
 
第39章 、晋江首发
  六月十五, 合宫妃嫔聚在昭阳殿请安。
  赵皇后虽于去岁动用了一次中宫令,却没有落实要回宫的念头。初时想着待萧晏大婚后再回万业寺。不想婚没成,便传出叶照身死的消息, 见萧晏那般模样, 心痛不舍便又想等他好些再回。未几又传安西之地有良药,萧晏出使安西,她便又想着等他回来再往寺中不迟。寻药问诊多少年,往昔不得便罢了。赵皇后道, 这回再寻而不得,可是把他一点求生的念头都掐断了。
  如此,时间一晃, 近一年过去。
  不想, 这一拖再拖,一等再等,倒是等来了好消息。
  昨个萧明温亲口同她说,萧晏取到了救命的草药, 如今已过天水城,初二便抵京了。
  赵皇后避世多年,这各宫请安, 送来迎来的事早已不再她门庭之中。今日实在高兴, 又值十五,遂开了正殿受合宫问安。
  事关萧晏的消息一出来,在场诸人自是道贺不已。
  满座妃嫔,多来无子或只有公主。这些年陛下亦不再选秀, 后妃基本也都上了年岁, 过了好生养或是想生养的年纪, 心思都淡漠了不少。故而此番贺喜皆含了两分真心。
  除了荀昭仪, 和数日同她交好的那几位。
  然到底此等场合,荀昭仪也只得定了定心,撑着平和面容,同贤妃道了声“姐姐大喜”。
  贤妃对谁都是一样的含笑面色,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是昨个便知道的吧?”这声“姐姐”是上首的皇后叫的。
  皇后开口,殿中便静了下来。
  虽说自贤妃回宫,皇后自谦,二十多年来一直以“姐姐”称之。然嫡庶有别,这些年每每旁人闻之,总不甚唏嘘。
  哪有一国之母做小伏低的?
  但是谁人又都知道,贤妃也是担得起这声“姐姐”的。
  贤妃颔首,“昨个陛下将七郎的信给臣妾看了,臣妾当真高兴。”
  皇后笑道,“陛下言,七郎还有另一桩喜事,信上可细言?”
  “不曾!”贤妃道,“臣妾也好奇,且待他明日回来,自个同娘娘报喜吧。”
  皇后笑容愈发明艳,只感慨道,“这盼了多少年,可算是盼到七郎药到病除的一日。”
  贤妃到底忍不住,含泪应是。
  皇后遂对她道,“待他再缓缓,且将那郁结散了,我们放眼再给他好好挑挑。”
  闻这话,贤妃笑意便淡了些。
  她想起的不仅仅是萧晏这大半年失魂落魄的样子,亦想起去岁四月,水榭长廊,萧晏初见叶照的模样。
  若不是一眼万年,便当是命定的久别重逢。
  若要是当真能散了,忘了,未尝不是好事。
  可他那副脾性……
  “娘娘说得对,容他缓缓。”贤妃轻叹道,“日子久了,或许也就过去了。”
  “自然的。”皇后饮了口茶,“日子长着呢,待来日有了新妇,得了子嗣,年少那么点事,便如云散了。”
  贤妃点点头。
  后与妃,谈着一个共同养大的孩子,想着以后含饴弄孙的日子,难得的和谐。
  自然,这样的场景,也给有些多思多想的人平添了旁的念头。
  譬如贤妃下座的荀昭仪,再譬如随侍贤妃的陆晚意。
  荀昭仪的那点心思,左右是楚王殿下。秦楚两王相争,虽不曾挪到明面上,但前朝后宫多半心知肚明。
  是故这厢请安散后,荀昭仪落在后头,待人走远,遂折返回来。
  宫人来禀,皇后摆摆手,并不愿见她。
  也不知这日荀昭仪哪根筋搭错,竟是在六月日头得了话亦僵着不肯走。
  皇后换了身家长衣裳,卸了簪冠,瞥了眼外头人影,“到底为母则刚,还生出性子来了。”
  卢掌事给皇后按着太阳穴,“昭仪这是不懂事了,白的扰娘娘清净。”
  “你去,送盏冰碗给她降降暑气,还当自己十八九岁扛得住风吹日晒。”赵皇后叹气道,同她说,本宫还是骊山那话,听不听的,本宫也无第二句了。”
  安分守己,莫生多余心思。
  可保荣华,保性命,保平安。
  荀昭仪谢过皇后恩德,一路反反复复念叨这话。到了自己寝殿,又将这话写在纸上,传去了楚王府。
  *
  这厢,贤妃亦刚回殿中不久。
  六月里,本就阳光充沛的昭仁殿,更是堂前晃金,飞檐点烁。
  贤妃净手后坐下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这是怎么了?”安嬷嬷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并未陪同前往请安。这厢看着贤妃回来,面色凝重了不少。
  “难不成,秦王殿下那药?”安嬷嬷忧心问过一旁的陆晚意。
  “没有的事!”贤妃接过安嬷嬷手中的养生汤,往榻上靠了靠,“皇后娘娘高兴,提起要给七郎择选女郎。”
  “好事啊!”安嬷嬷道,“咱们殿下龙章凤姿,正值年华,眼下身子大安,洛阳多少高门,定是悔不当初!”
  当初。
  当初淑妃百般阻挠自己外甥女和萧晏的婚事,为防万一,更是早早将她嫁去了安西。
  一个候门嫡女,再尊贵,也越不过一个亲王。
  如此阻挠,不就是嫌他身上顽疾吗?
  多少人都是这般看的。
  然贤妃以母看子,却不这么认为。
  是旁人不肯吗?
  分明是她的儿子让旁人不肯。
  她如何看不出,萧晏对霍青容半点男女之心的没有。然两姓之好却始终不曾由他自己断开。
  说是不愿拂了父母之面。
  娶不娶,皆可。
  可是借着这重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明里暗里挡掉了多少想入秦王府的人。挡不掉的,三年前为前线征粮募捐,他又用了多少强硬手段逼着洛阳高门放血吐银子。如此,彻底得罪了这些所谓的高门权贵,断了他们想同秦王府结亲的心。
  彼时她也道他莽撞,直到叶氏的出现。
  贤妃总算看出些,她这儿子原也不是断情绝爱的人,遇上了也能一头扎进去。
  她甚至总有错觉,萧晏在此前所做,就为了等叶氏。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叶氏死在过门前的一个月。
  还是那样的死法。
  “本宫想起叶氏,半点福气都没有的孩子。”贤妃眼眶发红,“要是今个还在,如今多好的日子,七郎也疼她。”
  提起叶照,陆晚意和安嬷嬷都肃了容色。
  “娘娘,此番殿下寻到药,能治好身子,想来是叶姐姐在天有灵护着殿下。”陆晚意坐在下手,打着团扇道,“叶姐姐定然也是高兴的。你若哀思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贤妃同她招招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陆晚意坐上来。
  贤妃道,“七郎身子大安,本宫的心便定了一半。但他的婚事,本宫不敢想也不愿催。他那性子,除非自个肯了,不然忘不了叶氏,谁入王府都是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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