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席卷[天灾]——金彩
时间:2022-10-16 20:17:08

  穆兰堂左右望去,合了合眼,不轻不重拍了声惊堂木。
  于堂下道,“证人丁翡翠,将话从头说来。”
  身后声音传来,面对着叶照的宫女,神情恍惚,仿若没听到大理寺卿的话语,只凝望着面前人。
  “大人寻你问话,望你如实回答。”叶照眸光潋滟,湛亮的双瞳盈着笑意。
  只是不那么真切,如同山间薄雾轻拢,黑白混沌在一起。
  丁翡翠颤了下,转身面向穆兰堂回话,“八月二十八日昭阳殿膳食,秦王妃不曾揭开盖子,三盖皆由奴婢揭开。第二道鲈鱼烩开盖时,秦王妃还打趣奴婢不识规矩,告诫奴婢不可如此。”
  “王妃既已告诫,你……”穆兰堂话还未问往,那厢竟是自己一股脑道来。
  “第三道水晶炙虾亦是奴婢开盖……奴婢冤枉了秦王妃。”
  “我同你一面之缘,无冤无仇,你何故于此害我?”叶照陡然激动,只转身按住丁翡翠,捧着她面庞迫使她重新看向自己。
  原本仿若被抽魂般的人,突然眼中又聚起一点光彩,喃喃道,“荀、荀掌事,让奴婢干的,荀掌事……”
  叶照扔下她,亦不顾手足镣铐,只扑上去猛纠荀清丽衣领痛问,“是不是你?你又是为何?”
  “我知道了,你不是针对我,是针对我夫君……你身后的主子,为储君之位,将弑君之名泼于我夫君身上对不对……”
  “明明是你们狼子野心,却陷我们不忠不义——”
  叶照扑向荀清丽,可谓发生于转瞬之间。
  看似一个柔弱无骨的女子,偏衙役匆忙上前欲要拉下按住,却是费了几息时辰。原不过是她周身内力弥散,凡有人触之发麻。
  然不过几息罢了,亦无人觉察到什么。
  如同,她最终被止住重新跪下身来,垂眸的一刻,亦无人看见她一双原本灿如星辰的明眸,琥珀色燃起又退下。
  诸人在意的,是在府衙之中回荡的、她声声质问句句发聩之言。
  纵然所有人都明白,朝局成这般模样,根本是秦楚两王之争。但尚且没有一个人敢如此直白道出。
  却不想还有更让人震撼之言。
  荀清丽遭如此质问,竟亦如丁翡翠,话语连篇而来,“是奴婢干的,奴婢奉昭仪娘娘之命,药藏盖中,遇热融于膳……”
  “那指认我夫君僭越,言我秦王府私藏逾矩之物,可也是尔等所为?”叶照又扑上去,掰过荀清丽面庞。
  “昭仪让奴婢帮助六局尚书书写御赐清单,其中两处所用之墨特殊,天长日久渐淡,字消散……”
  “那我阿姐被指投毒霍亭安,背后可亦是你主子所为?”叶照被重新拖回,挣扎着还在质问。
  然她已经已经心力交瘁,真气四散,撑不住太久。
  荀清丽原本有些回神清醒的模样,只因叶照这一声质问惊得又侧首望去。双眼对上,便听话地吐出一个“是”字。
  李素原本越狱,便是从荀昭仪母家寻江府上抓捕到的,如今又有此证词,于是慕氏之案亦被推翻。
  “还有你,卢掌事——”叶照撑着口气,召她回身。
  她并不知晓,卢掌事又做了什么,但事已至此,她便想着一并了结。
  不想,正欲凝神,侧里有人隔空封穴,一记打散她聚起的真气,护住她最后的心脉。
  她回首望过,竟是萧旸动的手。
  他们同出一门,他自然已经明白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昨日要那书,就是为了今日。
  她练了惑瞳术,以此控人心改证词而翻案。
  叶照眼中将将燃起的琥珀色转瞬退下,胸口拥堵的血气散开,整个人捡起一丝精神气。
  “放肆,大胆贱婢,竟敢污蔑帝妃!”萧昶豁然起身,奔入堂中一脚就要踢向荀清丽。
  “我看是你放肆!”萧晏亦如破帘入堂,护下证人,将萧昶一把推开。
  “七郎,先照顾阿照。”萧旸厉声。
  惊堂木再起。
  三司俨然统一意见,根据证词证据而判,当堂释放叶氏,慕氏,解除秦王幽禁,传令荀昭仪入大理寺待审,楚王幽禁依旧。
  满堂人散,三三两两离去。
  萧晏扶过叶照,看她一副面容苍白如纸,鬓角黏汗,手足颤颤。
  “我抱你回家!”他低声道。
  叶照摇头,“我想看一看外头日光。”
  说是看秋日阳光,但她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萧晏身上移开半寸。小叶子跟在她身旁,她低眸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她吃尽苦头生下的女儿,却尽是随了她父亲的模样。
  从轮廓到眉宇。
  像他,也没什么不好。
  秦王殿下,原也眉目如画,风姿迢迢。
  叶照看漫天流云,蓝的天,白的云,金色的阳光,枯黄的梧桐叶,南飞的黑色大雁……
  十丈红尘,三千颜色,慢慢在她眼中褪尽色彩,变成黑白,然后模糊。
  “阿晏!”这辈子她头一回清醒的唤这两字。
  她驻足看他,看他的样子在自己眼中消散。
  血泪从眼眶滑下。
  她攥在他手腕的手抖的厉害。
  她说,“阿晏,我看不见了……”
 
 
第49章 、晋江首发
  “滚出去!”
  “都给本王滚!”
  ……
  已是十月深秋, 自当日长乐郡主为母鸣冤,三司联审已过去十余日。
  叶照已然失明。
  破开僵局,挣网重生, 她救了自己, 救了萧晏,救了慕小小,但是赔上了一双眼睛。
  那日从大理寺回来,萧晏便急召苏合回府诊治。
  然, 纵是苏合医术绝顶,但这种因修炼功法导致的身体缺陷,他也实在无能为力。至多只能配些止疼的药, 缓减叶照双眼的疼痛。
  萧晏又求萧旸, 道是他们同出一门,定有法子的。
  萧旸无奈摇头,“惑瞳术本就只有天生双瞳之人方可修炼,常人炼之即盲。何况是阿照这般, 一夜速成的,没有搭入一条命,已是万幸。”
  说这话时, 萧旸想起那日大理寺中, 最后一个证人。
  卢桐。
  昭阳殿掌事,皇后的贴身女官。
  那会,她满脸惊慌色。
  明明她原本的证词亦只是“前往温酒,瞧见王妃在看膳食, 并不确定谁揭的盖”, 这番言说很是正常。偏那样的神色, 让萧旸看来却委实不正常。
  如此, 又不曾做伪证,有什么好慌的呢?
  只是萧晏俨然已经因叶照骤然的失明,失了理智,便是与他道过一回,他亦无心理会。
  而即便苏合和萧旸无论是从医还是武,都同他说了,没有给叶照复明的法子,但是萧晏还是不肯死心。
  贴皇榜,寻天下名医术士,欲要治好叶照。
  金银不拘,甚至愿意结为兄弟,共享王权富贵。
  旁的不说,他一个帝王亲子,怎能与人随便结义?
  如此引得朝臣暗里议论纷纷。
  彼时,皇帝尚未苏醒。而皇后因中毒较浅,醒在结案后的第四日,如此暂掌宫闱。
  醒来知道诸事,不禁多有感慨。
  尤其是萧晏如今状态,她更是又痛又怜。
  只帮着压下朝臣的非议,至于张榜寻药之事皆随了他去。
  这厢张榜寻药的事还未彻底过去,他便又提出告假。王府属臣连着部分朝臣多有异议,毕竟天子尚在昏迷中,楚王幽禁,湘王不熟政事,朝中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怎可这般撒手不管?
  萧晏从小有事,自个撑不住便寻皇后作主。
  皇后无奈,思来想去择中取之,让他同昔年生病一般,可不去兵部应卯,朝臣有事便于他府中商议。
  两厢方勉强同意。
  只是即便如此,萧晏心思也不在公务上。性情多有躁郁,便如此刻,稍有不顺便破口让臣子滚之。
  “滚”这一字,委实严重。
  且不说他往日一贯温和,即便偶有骄纵,端起亲王架子,也不过一副皮相,对手下臣子多有爱护尊戴。
  如今这般,只因自个私事之故,无端扯怒于臣下,则多来让人心寒。
  *
  府中人散,他便甩袖入了翠微堂。
  叶照白绫覆眼,坐在临窗的榻上,正从侍女手中端过药盏,准备用药。
  她的身子,因年初浸在寒潭染上寒疾之后,原是由苏合一手调理和看顾的。苏合好不容易将她底子稍稍养得温厚些,如今又伤了眼睛。遂只得在不伤她根底的前提下,慢慢斟酌着用药。
  奈何萧晏又寻大夫入府,给叶照试药。
  虽入口汤药皆由苏合过了目,并不伤身,但一盏盏药灌下去,叶照味蕾刺激,脾胃不适,强撑着意志用药,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开始抗拒。
  叶照端在手中,默了片刻,正欲仰头一饮而尽。
  却不料被人接了过去,“我喂你。”
  萧晏的话入耳,叶照并没有觉得多一分欣慰。
  一勺一勺地用,她更觉煎熬。
  遂也没有松手,端回一口气饮下了。
  然待碗盏见底,她却只觉胃里翻绞,“哇”得一声全吐了。
  汤水药渍从榻上淌下,些许溅在萧晏胸口衣襟。
  “王妃!”一旁的廖姑姑上前扶住叶照,抚着她背脊,给她喂了点清水漱口。
  “苦口良药,王妃且慢慢喝,不能急的。”这厢说话的是卢掌事。
  她今日是奉皇后之命,给叶照送了些补品过来。旁得也就罢了,还特地送来了特制的蜜饯和山楂。
  “王妃尝一口,压压药苦,稍后再用药。”她回首让小宫女将山楂捧来,叉了一块喂给叶照。
  叶照并不挑剔,本也愿意咽下的。然闻她后半句“稍后再用药”便抵触起来,身子不由往后退了退。
  “王妃,这山楂以往殿下也喜欢的,殿下儿时用药,便一直……”
  “我不要!”
  “王妃——”
  叶照推开她,一拂手便将山楂打落了。
  不偏不倚,山楂掉在萧晏月白云纹的广袖上,沾出一道暗红黏腻的印记,再滚落下地。
  “殿下恕罪,老奴该死。”卢掌事匆忙跪下。
  叶照并不知道发生何事,闻声当是周遭侍者齐刷刷跪了下去,而对面坐着的萧晏却豁然站起了身。
  叶照抬眸,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些无措地朝着他那个方向。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拂起她散在肩背的长发,纠缠着白绫划过她面庞,一起落在胸前。
  “今日配的是何人的药方?给本王撤了,换下一个的熬。”
  外殿侍奉的药童跌跌撞撞进来,“回殿下,是昨个宫里淑妃娘娘送来的偏方,您同苏神医看了许久的。苏神医嘱咐了,可尝试三贴,今日才第一帖,不若再试试!”
  “本王说换了!”萧晏眸光划过衣襟袖袍,满目皆是不耐,出口更是厉声。
  殿中,诸人皆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垂首屏息。
  叶照五味杂陈,默了默,往他处挪过些。
  伸手寻着方向,拉住他一点袖角,“和药无关,我只是用得急了些。让他们再熬一盏,我好好喝……”
  她甚至攒出一点笑意,“殿下喂我喝,成吗?”
  “别喝了。”萧晏顿了顿,扯回衣袖,“你歇着吧,我回清辉台静一静。”
  话落,人便抬步走了。
  叶照尤觉手中布帛划过的触感,片刻空捏了捏指腹,收回了手。
  秋日余晖渡了她半身,萧瑟又苍凉。
  *
  卢掌事回到昭阳殿,如实向皇后回禀了这日在秦王府中的所见所闻。
  皇后抄完最后一沓给皇帝祈福的佛经,命人送去宫中宝华殿烧了,方扶上卢掌事的手,坐回榻椅。
  “陛下有整个太医院照看着,且张院正一贯心细,又是您用得顺手的人,定会好好照顾陛下的。”卢掌事捏着皇后手腕,不免心疼道,“您又何必这般辛苦抄经呢!”
  “陛下平素身康体健,本宫便不曾断过给他祈福祝祷,何况如今当真不好了,更不能断了。”皇后饮了口茶,转过话头,“秦王殿下将淑妃的方子也换了?”
  卢掌事点了点头。
  皇后搁下茶盏,摇头道,“淑妃看人一贯是准的,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七郎失了智。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
  “按理,秦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变化会不会是故意的?”卢掌事蹙眉道,“想想年前,他当叶氏亡故,那副样子可真真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卢掌事说着这话,脑海中浮现出午后在秦王府中看到的场景,亦不惊为叶照感动寒心。
  只笑道,“亏得秦王妃看不见了,要是知晓殿下回清辉台是忍不住换衣裳去的。不知要如何委屈。您说夫妻病中一点污秽,实在不该的。”
  “他当场发作了?”皇后问。
  “那倒没有,但奴婢瞧着真真的,殿下扫过自己衣衫时那神情……”
  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枉本宫金尊玉贵地养着他,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你让他忍个什么?”
  “你也带过他的,他什么脾性你不知道?”
  “殿下最是喜洁,恨不得足下都不染尘。”
  “是了!”皇后轻叹了声,甚至带了些怜悯,“叶氏三教九流的出身,纵是容貌倾城,然堂堂一个皇子,亲王之尊,天长日久的你当他能情深多久!”
  “况且,如今还瞎了眼。”
  “也是。再好的一张脸,少了一双眼睛,也就是散了一半颜色。本也是以色侍君!”卢掌事给皇后捏着肩膀,跟着且笑且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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