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席卷[天灾]——金彩
时间:2022-10-16 20:17:08

  皇后抬头望碧空苍云,伸手将眼角的濡湿擦干。
  叶照侧耳听声,笑道,“临行一夜,殿下同妾身说了不少话,但大都说得都是您。他还让妾身一定记得告诉你,苏神医的的医术,乃天下绝顶,便是太医院也不及他。他定会治好父皇。”
  皇后不言语,叶照顿了顿便继续说道,“就是晨起送行,殿下有些不高兴。他说夜中梦见,自个身子又不好了,您便又给他喂药。”
  “妾身笑话他,是这遭被您逼着去前线,方才夜有所梦。”
  “他便也笑了,说您怎么舍得让他去前线的……”
  至此,叶照止了声息。
  两厢沉默,秋风呼啸在彼此耳际。
  许久,皇后方道,“你去看看贤妃。她那边院子也大,早早亦给你备了住处,你想住哪都成。”
  叶照听声辨位,耳垂动了动,伸手轻轻将一片落在皇后肩头的梧桐叶拂开。
  皇后静静看她,未再说话。
  叶照起身,“妾身带孩子去看看贤妃娘娘,便在那处住下,不扰娘娘了。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目送她远去。
  叶照走后不久,皇后送出信鸽。
  这一日,昭阳殿中养的上百只雪白鸽子,全部由主人放出笼子,得久违的自由,飞向西北高空。
  只是,昙花一瞬的展翅。
  飞至潼关天际不久,便被纷纷射杀。
  而潼关处,原该前往西北边境线的秦王殿下,看漫天箭雨中,鸽染鲜血,羽落如雪。俯身从挣扎闭眼的信鸽身上,抽开信件。
  蝇头小楷,熟悉的字迹。
  封封都是一样的内容,让霍靖往前走,别回头。
  风烈肃杀,萧晏一身戎装,摊开掌心,由风吹去信件。
  果真如此。
  原来如此。
  十一月二十一日晚间,夜黑风高,不见星月,同之前一段时日一般。
  入夜后,霍亭安以抽查禁卫军值勤是否松懈为由,入了昭阳殿。
  昭阳殿中烛火灿灿,映出皇后独影。
  她于铜镜中看见年少倾心的郎君,便对着镜中展了笑颜。
  到底已近天命之年,卸下满头珠翠,满面脂粉后,女子鬓角有霜,眼角有纹。无一处不昭示着年华的流逝,岁月的风霜。
  “皇后今日传召,不知有何要事?”霍亭安恭谨站在半丈之外。
  隔镜观人,皇后持着玉梳理一头长发。
  “就你我二人,侯爷何必如此君臣分明。”
  “也对,年少时,本宫尚是公主,侯爷便是挂在嘴边的君君臣臣。”
  “于礼法二字,大抵没有人比侯爷守得更好了。”
  闻“礼法”二字,霍亭安原本笔挺的背脊有稍许抖动。却也没有纠结此处,只直奔主题道,“娘娘,你所要的,赵氏复兴,如今已是春风吹又生。此乃临危受命,陛下再不会有嫌隙。您、罢手吧。”
  “容陛下醒来,容天下安定,亦容靖儿向正、向阳、向明光。”
  皇后顿下梳发,如同一尊玉雕,凝望镜中人,“赵氏复兴,与我何干!”
  片刻倒了盏茶,幽幽饮了一半。剩一半,起身端给霍亭安,“侯爷,润润喉,然后再慢慢说。”
  她将人茶水喂到他唇口,霍亭安扭头不接。
  皇后便自己仰头饮过。
  她含了一嘴的茶水,扔下杯盏,双手捧过男人面庞,蛮横迫使他直面自己。
  然后踮起脚尖,将口中茶水一点一滴渡了过去。
  唇齿相依。
  相濡以沫。
  “犟什么,三十年来,你说着不,哪一回又真的拒绝了!”
  皇后拉着人在榻上座下,轻声道,“侯爷抱一抱本宫。”
  霍亭安抬眼看她,将人抱在膝上,“你应了吗?到此为止吧。”
  皇后卸下霍亭安的发冠,散开他的发,重新给他束发,簪冠。
  方道,“长发绾君心,郎君喜欢吗?”说着,她拿来一旁的台镜与他看。
  霍亭安不敢看镜中人,只沉沉垂下眼睑。
  皇后便道,“郎君换个称呼,本宫大抵会考虑考虑。”
  霍亭安道,“公主,你收手吧。”
  皇后闻言,扇了他一巴掌。
  打完,她附耳道,“本宫曾听闻,侯爷唤夫人,“问琴”。”
  问琴,徐家长女之闺名。
  “本宫堂堂一个公主,难道连闺名也没有?”
  霍亭安闭口不语。
  皇后给他揉着面庞,低声道,“箭离弦,收不住了。”
  “怕什么,我们都计划好的。挑拨两王相争,削弱当下势力,捡空隙让我赵氏族人补位。边境处,靖儿早些年起,便联合了回纥。如今秦王去了边地,亦是我们谋算之中。他打输了,便正好死在战场上。靖儿补他位,守边疆。这天下我们同回纥两分、共治。要是秦王打赢了,得胜归来,他妻儿生母尽在我手中一样是个死。”
  “是故,如今形式大好,收手作甚?”
  “公主!”霍亭安合了合眼,“陛下对你不薄,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要一错再错。秦王是安天下难得的人才……”
  “且不论这些,便言当下。”霍亭安握住皇后的手,“臣总觉心中不安,陛下在位数十年,秦王亦是老道,不该如此简单被害!不如趁眼下,一切还来得及,你收手。臣、臣来善后。总是保你清白脱身,保你无虞。”
  “原是为本宫考虑的。”皇后上扬的瑞凤眼有了些真实的笑意,起身拉起男人,“既如此,我们去看看陛下。”
  皇帝自中毒,便一直在凌霜楼医治。
  凌霜楼在皇宫西北角上,靠近西边安华门,离昭阳殿甚远。
  故而,从昭阳殿出来,差不多要穿过整个皇宫,才能到达凌霜楼。
  长长的一段路,路上宫灯灼灼,将黑夜照得亮堂。
  也将牵手的人影照的清晰。
  若说出昭阳殿时,霍亭安还曾怒目挣扎。
  然走到这一刻,他已经由着赵婀珠同他十指紧扣。
  由着她花容展颜,看地上人影成双。
  宫人侍卫个个垂眸屏息,只恨这晚看到太多。
  皇后随手指了个宫人,好心道,“赶紧让一路的宫女侍卫避着本宫些,不然看到不该看的,本宫饶了你们,皇上也容不了你们。”
  至此,临到凌霜楼,宫人惜命,自然远远退去。
  只是宫人为何而退,自是知晓了当朝皇后夜会霍侯之事。
  此地无银三百两。
  推门入内,陛下卧在四楼寝殿中。
  赵婀珠拉着霍亭安,一路扶楼而上。
  三层阶梯,他们走了不少时辰。
  无非是,这一路,皇后不是要抱,要亲,就是将人抵在墙头捉弄。
  霍亭安根本反抗不了。
  因为他一开口,一动手,她便提醒他陈年往事。
  譬如这一刻,已到四楼帝王寝殿口,皇后靠在寝门上,将人拉近身畔。
  妖妖娆娆的语调,“松什么手,都牵一路了。松开作甚,是要抱我进去吗?”
  “侯爷不抱?”
  “可是,您抱靖儿时,抱得不是挺利落的?那可是本宫和您的孩子啊!”
  “娼妇!”身后帝王的声音怒砸而来。
  殿门打开,皇后差点仰面跌倒。
  霍亭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不偏不倚拢在怀里。
  如此,更是坐实了方才皇帝的那一声“娼妇”。
  “瞧,本宫没说错吧,他就没事,一直都没事。”
  从昭阳殿一路走来,皇后便与霍亭安说了,他们输了。
  天罗地网已经拢死了他们。
  她从出生便在宫城,历经两朝,看过王朝兴衰,历过后宫的争斗,也历过前朝的厮杀。
  叶照的百般不肯入宫是在告诉她,他们早有疑心。
  湘王妃的夺子护妹,是提醒她当日八月十五的案子,霍亭安言慕小小侍奉三年,如此伪证,漏洞不曾补之。
  叶照入宫的一席话,则按萧晏之意,转达了三件事。
  一、叶照学做果脯,是道皇后已无来日。
  二、苏合医术胜过太医院,是指皇后的太医已经被除去,陛下安康。
  三、萧晏夜梦皇后喂药,催他出征,则指他已明了皇后的心思。
  *
  前殿之中,除了安好的萧明温,还有今日得皇后令先来的淑妃和贤妃。
  而贤妃处,叶照尚且扶着她。
  “皇后,你竟敢如此秽乱宫闱?”淑妃扶着萧明温,不禁蹙眉道。
  皇后理了理衣襟,从霍亭安怀中退开些,“你惊讶个什么,你不是早早便怀疑本宫与你姐夫有染吗?”
  “眼下,不过是证明你猜测无误,该高兴才是。”
  “贱人!”萧明温扑上来,猛扇了皇后一巴掌。
  力气之大,足矣将她掀翻在地。然皇后一侧身,偏倒在霍亭安怀里。
  “公主!”偏霍亭安不由自主地唤她。
  “怎么了?”皇后擦去唇边血迹,甩开霍亭安,直起身子对视萧明温,“您可以三宫六院,逢三年一选秀,本宫不过是一个故人难忘罢了,同陛下比,不过尔尔。”
  “朕乃天子,你乃一介妇人!”
  皇后闻言一愣,须臾笑出声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若非要从男女论,你们男子是比我们女郎多出眼鼻口耳目哪一处?还是我们女子心肝脾肾脏输了你们男儿一处!”
  皇后目光下移,更是讽意连连,“你们多出那一点东西,春日播种,然而果子成熟还不是要从我们女子腹中穴口爬出。怎么,你们男子高贵在哪里?”
  “而若从尊卑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三十年前,我是公主,你就是个拜在我裙下的一抔泥。本宫给面首挑侍卫,都未必看得中你!”
  “你!”萧明温被她激的面色紫胀,然到底御座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未几也忍了下来,只道,“可是,如今是三十年后了。没有赵家王朝,有的是萧姓天下。”
  萧明温伸手抚过她已经红肿的脸庞,“再者,这些年,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朕一心想要和你有个孩子,甚至想着让我们的孩子坐天下。实在是上天不允啊!”
  皇后听来,更觉好笑,不由望向他后头的贤妃。
  “姐姐,他可曾同你说过一样的话?想让七郎、让你们的孩子坐天下?”
  “那是因为朕同你的孩子,一个个都没了。”萧明温厉声道,“朕那样温养着你,着整个人太医院看顾你,你自己掰着指头数一数,你承了多少雨露均恩?”
  “朕待你,是真心的啊!”萧明温看霍亭安,又看赵婀珠,“你们,你们怎么敢?”
  “或许吧!”皇后合了合眼,“当年霍府中,陛下或许当真对我,一眼万年。那会你闻你发妻亡故,寻遍不得,如此再娶也没什么。所以即便我心有所属,然父命压身,要我笼络与你,你又确实待我很好,我也想着要好好过。可是,你却偏偏又寻回了你发妻,她把她接入宫闱时,可想过我与她彼此的难堪?”
  “萧明温,你之错,便是贪心太甚,妄想齐人之福!”
  “所以,是从那时起,你同他便死灰复燃?”萧明温直指霍亭安。
  “其实相比你,我更恨他。”皇后笑了笑,转过身来,“霍亭安,这么些年,你可后悔?”
  昌平四年年初,洛阳城喜事绵绵。
  正月里,皇帝寻回发妻杨氏,封贤妃。
  二月里,定北侯迎娶徐氏长女。
  三月末,皇后同一品诰命定北侯夫人同时有孕。
  只是这年的年尾,并未如年初那般开怀。
  回纥犯境,陛下亲征,霍侯镇守京畿。
  霍夫人被皇后接入共同,一同养胎。
  十一月末,也是如今这个季节,二人同时临产。
  霍家夫人诞下长子,然中宫嫡子临世却不过小半时辰,便合眼没了声息。
  “霍亭安,你既同我退了魂,为着天下说服我嫁与旁人。那你能不能守一守我,留我些念想?”皇后眼中慢慢蓄出眼泪,一点一滴落下,“哪怕你晚两年再娶妻!他、他才寻回发妻,我不得情爱,连着一点尊严也备受尴尬。你晚两年娶妻,让我好受些,不要刺激我,……或许我就不会疯掉!”
  “所以,死的是我阿姐的孩子。如今活着的霍小侯爷,方是你腹中之子?”淑妃上来,揪住皇后衣襟,“所以,后来我阿姐也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她。”皇后拂开淑妃的手,拂去面上眼泪,“昌平八年,你阿姐再度有孕。我不过是在她临产之际,告诉了她当年的实情了。她撑不住动了胎气,气血逆转,如此难产丧命。”
  皇后轻叹了口气,“你这样想,我若真想杀她,昌平四年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大可动手。本宫不是善男信女,容的自个的孩儿,日日奉他人为母。”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皇后望了眼霍亭安,又看向徐淑妃,“是他,他道对不起你阿姐,想再给她一个孩子,要和她好好过。他同我说,他爱的只有你阿姐一人,对我只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君臣守护的情意。”
  “我便与他说,为你心爱之人的孩子报仇吧,把我供出来,我们一起死。如此既报了仇,你又可以去陪你的爱人。多好!”
  “可是,他没有!”皇后重新望向霍亭安,厉声问,“你没有,你为何没有?你不是只爱她不爱我吗?那你为什么不去九泉陪她,要在这人间守着我?”
  “你说你爱她,可是你容着杀她之子,害她之人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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