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最后从后视镜看见的,只有女孩泪眼婆娑的一双眼睛。
再之后的记忆温以穗记不清,只记得不久后,自己被关进地下室。
逼仄的地下室幽深安静,连一束光也没有。
温以穗吓得大哭,一遍又一遍拍着门。
可惜邻里对她的哭声早就免疫,估计还会嫌吵,在家偷偷骂一句温家小孩不懂事。
大夏天,密闭的地下室好似一个蒸笼,口干舌燥,温以穗渐渐感觉到无力。
捶着门的小手逐渐下移。
隐隐的,听到车子熄火的声音。
好像是顾珩。
少年沉着又冷静:“阿姨,我的手机是不是在穗穗那里?”
他佯装懊恼,“明明下午出门前还在的。”
那段时间,他唯一见的人,只有温以穗。
温母笑得温柔:“阿姨明天给你找好不好,今天太晚了。”
“不行。”顾珩软硬不吃,连身后父母的劝诫也不放在眼里,态度强硬,“我现在就要!”
十岁小孩嗓子的杀伤力,还是十分厉害的。
不多时,陆续有邻居过来好心问发生了什么。
温母拗不过顾珩,强颜欢笑,开门让顾珩进屋。
“穗穗不在房间吗?”
“她和我一起睡。”女人声音依旧平和,“你小声一点,别吵醒她。”
自然是一无所获,顾珩还因此惨遭了父母一顿斥责。
谁也没想到,前脚才从温家跑出来,后脚顾珩又偷偷溜进人家后院。
哒、哒、哒。
很轻很轻的声音,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同。
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现。
顾珩默默数着节拍,前段时间无聊在家翻阅摩斯密码。那时温以穗恰好被母亲抱着出门,也跟着看了几眼。
没人知道温以穗会偷偷学着记下,也没人知道顾珩在破解后的第一秒。
转身找了石块,不由分说砸向地下室小门的锁头。
“砰”的一声,锁头应声而碎。
木门推开,月光争先恐后鱼贯而入,顾珩逆着光,站在门口。
手心隐隐有血丝渗出,顾珩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
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温以穗倒在地上,耳边是顾珩急切的声音,还有闻声赶来的顾家父母。
温以穗得救了。
睡意漫上眉眼,温以穗勾唇,手指稍曲,在空中模仿敲打的动作。
“还好你那时听见了。”
后来顾珩解释温以穗敲的是摩斯密码,却无人相信四岁小孩的记忆力能那么好,只当是敲击声吸引了顾珩的注意。
温以穗轻声:“我到现在还记得,sos是这样……”
“穗穗。”
落在空中的手指忽然被人紧紧攥住,顾珩曲膝半跪在温以穗身侧。
客厅没开灯,只有徐徐月光从窗口照进,正好落在顾珩身后。
好像又回到那天,少年披星戴月,出现在地下室门口。
“不会再有用上的那一天了。”顾珩低声。
“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清朗声音落在自己耳边, 拥了一掬暖意。
温以穗昏昏欲睡,女孩红唇微张,好似在呓语。
又好像回到了被关在地下室, 孤独无助的时候。
“我那时想,要是有人信我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个,也可以。
母亲擅长伪装的温柔外表, 再加上温以穗的年幼, 所有的一切落在外人眼中, 都是小孩的任性和不懂事。
唯独顾珩是例外。
他是唯一将她带出地下室、带出那段噩梦的人。
“这么信任我, 那为什么还喜欢傅砚?”
良久, 终于听到顾珩的声音。
他对晚上温以穗的答案还是耿耿于怀。
他一直以为温以穗对傅砚是临时起意, 又或者是为了和自己赌气。
然而温以穗当时的眼神太过认真,顾珩确确实实, 感到一丝动摇。
或许,温以穗对傅砚的喜欢, 真的比自己想的……多一点点。
手心接住女孩半张脸,顾珩往上挪了一挪,避免了温以穗跌倒在地悲剧的发生。
温以穗迷迷糊糊, 强撑着睁开眼皮,眼前仿佛出现傅砚那张脸。
从第一次见面温以穗就发现,傅砚的眼睛很好看, 眼睛圆润明亮,眼尾稍稍往上弯。
温以穗轻声:“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很像kiki吗?”
……kiki?
一时之间, 顾珩以为温以穗说的是醉话。
待夜深人静,顾珩后知后觉想起, kiki是很久以前他和温以穗一起捡到的流浪狗。
温以穗当时很喜欢, 还偷偷卷了小被褥, 跑去院子想要和狗一起睡狗窝,最后被顾珩拎着后颈提回家。
无奈小狗天□□自由,只在家待了三天就跑掉了。
温以穗因此还大哭了好几天。
一想到傅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顾珩勾唇,手背挡着的眼睛弯弯。
一夜好梦。
……
今晚睡得不安稳的不只有温以穗一人。
从晚宴离开后,傅砚忍不住,又找上赵景深续了一局。
酒杯碰撞,是傅砚醉醺醺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分哽咽,只是被主人强行压了下去。
“她说喜欢过我,那现在呢,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傅砚大着舌头,搂着好友肩膀说醉话。
“我告诉你个秘密,穗穗说……说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林菡了。”
赵景深陡然一僵:“她知道你把她当替身了?”
赵景深惊呼,手心托着傅砚下巴,来回端详打量:“那她看上你什么了?”
说着,赵景深脑洞大开,“不会她也把你当替身了吧?”
赵景深不提,傅砚差点忘记傅明洲也喜欢温以穗的事,气得给了好友一圈。
“──滚!”
赵景深懂什么,穗穗那是太喜欢他了,所以宁肯知道他动机不纯,也要和他在一起。
酩酊大醉,这副做派回老宅,肯定会遭到傅明洲的嘲讽。
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傅砚回了梅园。
回来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整个宅邸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傅砚醉眼朦胧,仰躺在客厅长椅上。
如果是以前,穗穗肯定会给自己留灯的,就算困极,也会强撑着精神坐在客厅等自己。
她是真的、真的好喜欢自己。
这是傅砚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
手机掉落在地毯上,在黑夜中发出脆弱的光芒。
屏幕上,跳跃的是……林菡的名字。
.
自晚宴结束后,温以穗陆陆续续,收到好些夫人太太的请帖,下午茶游艇派对时装周走秀活动都有。
甚至还有人,试图通过顾珩牵线搭桥。
顾珩眼都未抬,一句“穗穗身子不好,不能受累”,就将人轻飘飘打发。
顾珩妹控的名声在外,要真有联姻的意思,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捂着不让他人见到温以穗的真面孔。
身份摆在高处,也无人敢得罪,只能悄悄按耐住心思,伺机而动。
日子回到正轨,《蒙面舞者》第三期播出后,陆延的人气再创新高。
先前还有脚伤的拖累,伤口恢复后,陆延的状态重回巅峰。
他本来水平就不低,再加上有汗水和努力堆砌,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陆延又没来报道吗?”
好几次,温以穗在排练室都见不到本人,只能辗转从俞远那里获得消息。
俞远满头大汗,汗涔涔从排练室出来,肩上还披着一条毛巾。
“陆延今天有一个广告通告。”
俞远气喘吁吁,“下午应该赶不回来了,他昨天回来就好晚。”
俞远悄悄觑着温以穗的脸色,好兄弟就是要好好担任助攻的角色,适当推波助澜。
“回来后他还在训练室练习了好久,天快亮才回宿舍。”
温以穗眉心一皱:“他这三天都这样?”
“差不多吧。”俞远实话实话,“最近也不知怎的,代言突然多了好多。”
以前导演还会斟酌着筛选一二,最近一股脑都塞给了陆延。
陆延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时间联系温以穗。
俞远小声嘀咕:“好像说是上级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谁。温老师,你等会有空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
如俞远所说,陆延拍完广告,恰好落日西斜。
难得今日早收工。
橙黄的日光洋洋洒洒铺了一地,溅起一身的金箔。
还没正式出道,陆延身边连一个助理都没有,事事亲力亲为。
一天几个地方来回跑,铁人也撑不住。
品牌方的助理是陆延的粉丝,行公事之便,偷偷给陆延塞了一袋零食,里面夹杂着一张小纸条。
纸里行间,都是鼓励加油。
最后一句,是祝福陆延感情顺利。
……感情顺利。
陆延哑然失笑,算起来,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见到温以穗了。
今日的拍摄地点是在南城大学,陆延身着白T黑裤,背上挎着一个单肩包,头戴棒球帽,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人群中穿梭,隐约还能听见学生的欢呼。
“听说陆延今天来我们学校拍广告了?我在微博上看见了路透。”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是他,早知道我应该逃课的,这个背景是……操场?我现在过去来得及吗?”
“等等,你看前面那个,是不是陆延!”
风卷起衣摆一角,少年身影如风,在落日中飞快穿梭。
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女生,队伍还在扩张。
“人呢,怎么不见了?”
“刚才那是陆延吧,肯定是陆延,不然他为什么跑那么快?”
“是在小树林吗?我们过去看看!”
背靠着墙壁,陆延紧屏着呼吸,待脚步声完全消失,方塌肩,重重松了口气。
身子缓缓往下滑,手臂无力垂至一旁。
日光落满校道,转身刚发现,身后的大教室是自习室。
早就过了下课时间,教室空荡无人,只有一大片落日余晖残留。
陆延轻呼口气,推门坐在最后一排。
单肩包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重响。
陆延还在校园的消息已然传开,一窝蜂女生在小树林转悠逮人。
出去危险,既来之则安之,陆延懒洋洋趴在桌上,招生手册盖住了一整张脸。
昏昏欲睡之际,只听后门被人轻轻推开,好像有人坐在自己身侧。
熟悉的香水味迎来,一时之间,陆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伸手,轻轻将招生手册移开。
光影肆无忌惮洒落,双目朦胧,依稀只见温以穗大致的轮廓。
女孩覆在招生手册上的手指忽然被人攥住,陆延睡眼惺忪。
“穗穗。”
好像真的睡迷糊了,陆延说话含糊不清,手臂缓缓下垂至桌面,陆延轻声道。
“我要是再努力一点、再优秀一点就好了。”
气息灼热,落在温以穗手心。
陆延低声:“这样你就能早点看见我了。”
一想到之前无意在湖边听见的答案,陆延撇撇嘴,莫名的委屈。
“明明我比他先遇见你的。”
落日熔金,余晖落在陆延眼角,淡淡的。
女孩指尖的沁凉透过手心传来,漫上眉眼的困意渐渐退去。
陆延一双眼睛圆睁,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温以穗就在自己眼前。
“……穗穗?”
温以穗:“……睡醒了?”
连着三天都在跑通告,加起来的睡眠时间连八个小时都没有,也怪不得陆延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延颇有几分懊恼,“怎么不早叫醒我,我好不容易才碰上你的。”
“本来也没什么事。”
温以穗从手包掏出一张门禁卡,“宿舍的门禁卡,俞远托我给你的,说是你落下的。”
“……我?”
陆延拢眉,下意识去翻自己的单肩包,他明明记得自己带了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陆延清楚摸到自己门禁卡的边角。
他掩唇轻咳一声,不动声色从温以穗手中接过门禁卡。
“还真……真忘带了,俞远晚上不在宿舍吗?”
“嗯,说是有事要出门。”
陆延表情流露出几分失落,少年垂首敛眸。
“那没人陪我去夜市了,好不容易今晚有空的。”
“陆延。”
“怎么了?”
“以后如果有导演找你拍戏,千万别答应。”
“为什么?”
“演技不行,想让我陪就直说,不要装可怜。”
细碎日光洒满的梧桐大道,温以穗和陆延并肩而走。
少年眉眼弯弯,得寸进尺:“那可以多陪几天吗?”
……
月明星稀。
南艺大厦楼下,停着一辆银黑色车子,低调隐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