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台的冷漠超出她的意料。
却也合乎情理。
程昭昭一时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应对。
“哦……”
她磕磕绊绊,两手揪紧了衣裙,有些话滚到嘴边,又始终倾吐不出来,最终只能道:
“那祝付大哥你此番回京,一帆风顺,前程似锦,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明年便是宏辉三十年,又一年科举之际,付清台这时候回京,便是摆明了日后不会再回苍南山的。
而上一世,他也的的确确,正是宏辉三十一年的状元。
他们俩的亲事订在宏辉二十九年夏,待他殿前中了状元后,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付清台微微点头:“也祝五妹妹在苍南山,学有所成,诸事顺遂。”
程昭昭忍不住又迈近两步:“那你明日何时走?”
“晨间凉爽,一早便走。”
“哦。”
问了又有何用呢,总不会多留一刻的。
“那付大哥你好好保重,有空就回苍南山看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也不给他应答的机会,低着头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屋子。
山月刚转醒,见她憋了一头的冷汗,吓了一跳。
“小姐这是怎么了?”
“先别说话,去给我找一盆冷水来。”
“昂?”
“快去!”
程昭昭也不顾她听不听得懂,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好好冷静一下。
只不过见了付清台片刻,她就脸烧成这样,这如何得了?
他既然要走,明日便走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她一个人在这山上,乐得清闲自在,还不用整日诚惶诚恐,担惊受怕会碰到他。
可是,他走了谁来给她做饭呢?
他的厨艺当真是好的,世家公子中还会干这个的着实不多见,英国公夫人是个好福气的,等他回到上京,便又有儿子每日给她做吃的了。
她舔了舔嘴巴,有些回味方才那碗面的滋味。
—
付清台会做饭一事,还得从他和程昭昭新婚时候说起。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程昭昭尚未满十七,他刚到十八。
少年夫妻,于闺|房|情|事上都是懵懵懂懂的新人,新婚那晚,他初尝到了情|欲的滋味,便有些收不住,弄得重了点,要的次数也多了点。
程昭昭埋在他身下,期期艾艾哭了好半夜。
后来他亲她,哄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水里清洗,都没能叫她收住一点哭势,最后她是自己哭着哭着终于哭累了,才满脸泪痕,埋在他臂弯里沉沉睡着的。
可他清醒到一夜都没睡。
那是他肖想了许多年的姑娘,终于真真正正成了他的人,他心有愉悦,就着帐子里的朦胧月色,看着她的脸颊,从睫毛细数到鬓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她亲了个遍。
亲到后来身上又起了火,他不敢将她弄醒,便又自己去冲了几遍冷水澡。
翌日晨起的时候,他睁着明亮的眼睛,满腹都是酝酿了一夜的情话,不想程昭昭一睁眼,看见他胸膛上满身的抓痕,又看到自己身上没好多少的红印子,当下便撅了嘴,眼泪又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兴许他是真的弄疼了她的。
他想同她赔罪,却被她踢着赶着下床,埋怨自己早准备好的紫薄汗襦裙,如今都完全不能穿了。
他浅浅地笑,想说些什么,又听她道,早上想吃玉米肉馅的水晶包子和青菜肉丝粥。
他便只得先叫人去弄。
可是国公府里的厨子不是侯府里的厨子,做的早膳和侯府里完全不同不提,便是水晶包子和青菜肉丝粥,也不是一个味道的。
程昭昭吃的不是很开心,陪他去同父亲母亲请安的时候,一瘸一拐走的很慢,他要扶她,她也不搭理他。
彼时的他已经是新科状元郎,陛下给了翰林官衔,新婚休沐七日,他可以不必上朝。
请了安后程昭昭想要去补觉,他却不困,便自己驾了马去了趟乾安侯府。
乾安侯府里有个专门做淮扬菜的厨子,程昭昭素日爱吃的,都是他做的菜,因着那也是老侯爷的最爱,所以她嫁到国公府的时候,便没有将那厨子带来。
现下他们刚新婚,便要去侯府里借厨子,落到旁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多嘴程昭昭娇生惯养太过,国公府都伺候不好她。
他便自己寻了那厨子,花了大半个下午同他学了几样程昭昭最喜欢吃的菜。
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程昭昭正睡醒了午觉,同丫鬟掩着房门在屋里抱怨他的粗蛮。
“……一点都不舒服,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他,他简直是个粗暴无礼的混蛋!”
他站在屋外,霎时觉得想要迈进去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
不知为何又梦到了那些,付清台觉得自己夜半渴的厉害,昏昏沉沉地起身,将茶壶里所剩不多的水一饮而尽。
腹下隐隐发热,他喉结上下滚动,满脑子都是程昭昭在榻上嘤咛哭泣的样子,身体里那股由内而外的躁动,怎么也挡不住。
屋里沈愿还睡着,他只能开了门,去外头的澡堂。
山间月亮总是很明,看圆月的方向,大抵才刚过四更,他沉着气息,穿过一小段石子路。
回来时天蒙蒙亮,鸡未打鸣,原本静悄悄的路上却已经开始有些异动。
“你说,我明早就在这里等他,他会愿意教我吗?”
山间别的不多,就是草木多了点,石子路旁的林子里有什么声音传来。
付清台冷静听了听,确定是在梦里丝丝扣扣勾他心魂的声音没有错。
“山月。”程昭昭躲在山石后头,语重心长,“衔青自小于厨房伤的深,我是不能指望的,那能指望的便只有你了。”
“待会儿我从付清台手里求到食谱,你就好好钻研,咱们以后在山上的好日子,可就都靠你了。”
“你放心,等回到上京,我就请娘亲亲自为你议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的头衔就不仅是乾安侯府五姑娘的贴身女使,还是英国公世子付清台厨艺的亲传弟子,想要娶你的人定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作者有话说:
所以世子其实活烂……世子:微笑(x)
第15章 留下来
原来只是馋他的手艺。
付清台不知自己可不可笑。
好歹还有东西能叫她喜欢,也不算太差吧?
“小姐,您是说那位比沈公子还要好看的,就是英国公世子付清台?”
“是。”
“可他不是同小姐您有婚约吗?”
“没有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没有互相交换过信物,算什么婚约?”
“可是……”山月犹犹豫豫,“那公子看起来挺好的呀,生的又好看,又会做饭,英国公府,门第又高,小姐为何不想要?”
“山月。”程昭昭以一个苍老了十岁的过来人口吻道,“有些事,不是光看他好不好便能定夺的,付暄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那有何用?”
隔着几幢树影和山石,顶着同一片朦胧雾色,付清台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她不喜欢他,他早知道的。
可是听到她的嘴里亲口吐出这些话,他心下还是跟针刺了一样难受。
从前的种种又渐浮现在眼前,她同丫鬟抱怨他的粗蛮,同自己母亲抱怨他的迟钝,说他不会说话,不会哄人,榻上反反复复便只有那几句,说他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国公府的日子半点比不上侯府……
他曾试图想要去改变什么,譬如多给她做几顿好吃的,睡前多哄哄她,榻上多轻柔些……可她新婚夜后,一疼就是好多天,根本不叫他近身,而等他终于将那几道菜练熟透后,侯府的老侯爷看不过去自家孙女日渐消瘦,已经把那厨子主动送了过来……
若说前世种种皆是命,那他只是遗憾,他学了许久的厨艺,却至死未曾给她做过一顿饭。
山间的孤寂无人知晓,眼底的落寞连雾色都遮不住,他垂着眸,听山月继续问:
“这么好小姐都不喜欢,那小姐您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我?”程昭昭轻笑,“喜欢满眼疼我爱我的。”
山月不解:“那您如何知晓,英国公府那位世子不是疼您爱您的呢?”
“山月!”程昭昭微红了脸,“你个姑娘家,羞也不羞?”
山月抻直了眼:“不是小姐您说的要疼您爱您的吗?”
“那也不能直接这样问!”程昭昭烧红了脸,耳朵根子直冒热气。
“你这样既容易坏了我的名声,也会坏了人家付大哥的名声的。”
山月似懂非懂:“那小姐究竟如何得知,付家世子不是心悦您的呢?”
程昭昭深深地叹息着,拍下她的肩膀:“你看呐,我们两家议亲,讲道理,我同付清台此时此刻都该出现在上京,对吧?”
山月点头。
“可是我现在在苍南山,付清台也在苍南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山月琢磨:“小姐您是为了逃婚,才来的苍南山,那付家公子……他也是为了逃婚,才不离开的苍南山?”
程昭昭煞是严肃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而且你看,付清台原本在苍南山待的好好的,我一来,他就要走,这不是逃避是什么?他就是知道了我们两家在议亲的事,不想与我共处在一个屋檐下,不想整日里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压根就不喜欢我,不想要娶我!”
山月俨然一个求学好问的乖孩子:“那小姐又如何得知,他不是因为山上有事晚了,才选择这时候离开的?”
“他……”
程昭昭深知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该暴露了。
她转变神色,娇蛮道:“总之山月你听着,付清台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俩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便对了!”
话音刚落,树梢上掠过一只早起的青雀,程昭昭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山月起身。
“方才这里有人经过么?”
“当是没有的吧?”
—
付清台回到屋里,沈愿已经醒了。
屋内光不够亮,他坐在昏暗的桌边,打着哈欠倒着早茶,“这个时辰,你去哪了?”
“出去走走。”
马上要下山,并且可能是一辈子再不回来,出去留念留念,沈愿倒是可以理解。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热心道,“你要不想太多人看到,现下天快亮了,我送你下山吧。”
“少惜。”
付清台坐在他面前,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有点……想留下来试试。”
“什么?”
付清台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程昭昭的那些话,回想母亲曾在信中所写——
他此时下山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她;
他若真的在程昭昭到来之后下了山,同程家,便是此生再无可能了。
可那是他曾拥有过的月亮,他怎舍得就这样断了一辈子的念想。
他不逼她,但也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放手。
他眸光落在窗前最后一缕清灵的月色上,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再留段时日,试试。”
第16章 上学堂
程昭昭左等右等等不来付清台出门,逐渐有些焦躁。
日头高高挂起,山林也难挡热气,她躲在山石后头,听得一茬茬的学生陆陆续续成群结伴去往饭堂,马上还要去上课,心下更是不解。
不是说好的晨间凉爽,早点出发么?
这顶上的烈日都快将她晒化了,也不见他人出门啊!
她不信是自己错过了,一直蹲着的身子渐渐抬起,脑袋露出遮掩,一抬头,正好撞上苏衔青澄澈的眼睛。
“衔青!”程昭昭喊他,“过来,过来!”
青竹环绕的男舍外头,她大早上蹲在这里,着实把苏衔青吓坏了。他左看右看生怕人发现,小跑着赶至山石后头。
“表姐怎在此地?”
“衔青,我有事问你,你付大哥不是说好的今日晨间下山,怎么还不走?”
“表姐你见过我付大哥了?”苏衔青讶异,“他还嘱咐我不得向你透露他半个字,原你已经见过他了。”
“这不是重点!”
程昭昭打断两人的牛头不对马嘴。
“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付清台为何现下还不走?”
苏衔青并没有多想,为何自家表姐会知道付清台至今仍没有走,而是兴奋异常,如实道:“付大哥说他不走了。”
“不走了?”
“嗯。”苏衔青用力点头。
“今早我原要去付大哥屋里送送他,却见他正将先前整理好的东西又重新摆放出来,一问才知道,他暂时不打算走了。”
“不走了……可是他留下来做什么?”
“留下来自然有留下来的理由,五妹妹这是关心清台?”
沈愿拨开遮掩的丛林,将脑袋探进来。
“恕我直言,这里是男舍外头,五妹妹还是趁早离去的好,不然被人瞧见,可是有嘴也说不清的。”
苏衔青恍若醍醐灌顶,推着程昭昭往后头的小道走:“是是是,沈二哥说得是,这地方表姐不宜多待,叫人瞧见了,有嘴也难分辩。”
“不是,不是……”
程昭昭尚未问出个所以然来,哪里甘心就这样被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