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苏衔青这小子的力道大到她无法想象,她后来直接是被他给拎到了饭堂门前。
“表姐,你先不管付大哥今日下不下山,今日是你第一日上学堂,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我听说,苍南山的学究都是很严厉的,课业什么完不成的,被罚去后山砍柴都是常有之事。”
“劈柴?”
程昭昭拔高了几尺的嗓音。
“嗯。”苏衔青不像是在撒谎般道,“虽我在凝辉堂这几日都还没有见到,但听说明晖堂前几日就有个同窗,因课业实在太过散漫而被邢夫子罚去砍柴了,还有挑水,邢夫子花样可多,表姐要当心,课业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程昭昭注意已然完全被吸引过去,皱着眉头问:“那这邢夫子,会教到悬知堂吗?”
“邢夫子知识渊博,每个学堂都教。”
程昭昭如遭雷劈,当下直起了身板。
她懵懵懂懂,被苏衔青带进了饭堂。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如此人多的时候来到饭堂,一踏进去,便仿佛有无数双目光在盯着她瞧。
“昭昭!”陈温一眼看到了她,想招她一道过去。
程昭昭见到,饭堂里规规矩矩摆着的,皆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同那晚她和付清台对坐而用的那张无有不同,同寻常酒楼里的酒桌,也无有不同,四面长凳围起来,大约可坐八个人。
她想去陈温那张桌子,与她同坐,不想中途好几个男学生皆招呼苏衔青过去。
苏衔青知道,这些人虽是他近日交到的朋友,但寻常时候从不主动招呼他一道用饭,今日他带表姐来,他们倒是主动了,必是居心不良。
他遂没带程昭昭去那些人的桌子,而是选择了与陈家兄妹同坐。
陈淮是陈温的哥哥,见到苏衔青竟带着程昭昭往自己这边来,一下眼珠子便仿佛钉在了程昭昭身上,有些移不开眼。
“妹,妹妹。”陈淮结结巴巴,戳了戳陈温,“仙女为何往我们这边来?”
“那是我朋友。”陈温嫌弃地瞧着他,“哥,把你的哈喇子收一收,太丢人了。”
陈淮赶紧抹了一把嘴角,但还是忍不住,对仙女投以目不转睛的注视。
程昭昭在陈温身边坐下,悄悄与她嘟哝:“好多人啊。”
“是,都在看你呢。”陈温揶揄她,“他们都没见过你这样品貌的仙女。”
程昭昭自小受多了这样的褒奖,十分坦然地与她眨了眨眼,“你也不差。”
饭堂里的骚动持续了一阵子,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因为众人都知道,仙女虽貌美好看,但若不赶紧用完饭去好好上学,学究的惩罚会让他们更加好看。
付清台是在众人饭用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出现的,虽也有不少人与他招呼,但大家对他已是习以为常,招呼过也就罢了,只有角落里的几个女学生,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恋恋不舍。
“不是说付师兄今日便要下山了嘛?”
“是啊,我托人特地打听的,不会有错啊。”
“那他怎么还在这?看他衣服,还是同平时一样,摆明吃完饭是要去上课的嘛。”
“不知……诶,他们是要去同新来的女学生同坐吗?”
陈家兄妹的桌子还空着位子,沈愿和付清台自然而然地坐下,面带微笑:“诸位不介意我们一道吧?”
先是仙女,后是仙男,哦不,俊郎,在苍南山见过最好看的两个人,如今都在眼前了,陈淮觉得自己今日回去指定得烧炷高香,好好拜拜。
“不介意,不介意。”
他连忙摇头,要陈温掐自己一把。
陈温不客气地掐了。
他疼得嗷嗷叫,绷直了背同付清台寒暄:“上回的冬虫夏草,清台兄用着还好吧?如若还需要,我那里还有一些,还有野山参、当归、鹿茸……”
程昭昭自付清台坐下起便不大自在,只闷头挑挑拣拣吃着饭,陈淮这话却叫她猛然抬起了头——
那冬虫夏草,莫不是进了她肚子里的那份?
她想去看付清台,最终却只是灰溜溜扯了扯陈温的衣袖,“这山上除了你们兄妹俩,还有没有别的人家里也是开医馆,带了许多补药上来的?”
陈温摇头,刻意压低的话音也挡不住她满满的自豪:“没有,我同哥哥是独一份的。”
所以不只是做饭,上回的冬虫夏草,还是他特地买的?
程昭昭心下有些别扭,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小肚鸡肠。
她病好后就叫山月备下了好几份礼,一份送予替她看病的院长夫人,一份送予陈温,余下两份,本来该分别送予沈愿与付清台,但她当时意识到沈愿骗了自己,以及他背后极有可能就是付清台的时候,她便刻意压下了那两份礼物,谁都没给。
如此看来真是不该。
她病了,付清台大义凛然,又给她买补药,又给她下厨开胃,她却连一份礼都别别扭扭不想给人送,真是太小气了。
用完饭去往学堂的路上,她便同山月讲:“先前备下的那两份礼,不是还没送出去么?待会儿午休的时候,你就送去给衔青,叫衔青代为转交,给付暄和沈愿。”
“好。”
眼看着悬知堂已经到了,山月将书箱交给她,“小姐好生念书,奴婢就在外头等着,午膳小姐是要奴婢端回到屋中,还是与陈姑娘一道去饭堂吃?”
“回屋吃吧。”
倒不是多讨厌饭堂,只是今早与付清台对坐的每一刻钟都分外磨人,她实在无福消受。
她背着书箱进到悬知堂,与饭堂一样,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注意,有好几个都是适才在饭堂里打过照面的。
她来的晚,学堂里七七八八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零星几张桌子是空着的。
她扬起笑,也不认生,指着边上一张矮桌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前排同学回首,点了点头。
“那是没人坐的,你随意吧。”
于是她便在角落里安置了下来。
听苏衔青的话,她十分害怕自己第一堂课便会碰上那不留情面的邢夫子,落座后便赶紧开始温书。
兴许是她自小到大人缘就好,她温书没多久,便有同龄模样的小姑娘捧着书本坐到她身边。
“你叫程昭昭,是吗?”
“是,你呢?”
“我叫江妩,你也是上京来的?”
“是。”
程昭昭听她这样问,来了兴致,“你也是上京来的?”
江妩尴尬地笑了笑,“不是。”
程昭昭遗憾,还以为是同乡。
江妩同她一样,也不是个怕生的,尴尬过后又自顾自问她:“前几日进凝辉堂的那个郎君,是你什么人啊?我在山上碰见你们好几次,见你们总是一道。”
原是来打听苏衔青的。
程昭昭又来了兴致:“那是我表弟,我们俩是一道上山的。”
“原来是表弟。”
江妩弯七绕八,又问了许多事情,直到学究来上课,才回到自己座上。
上午两堂课都没遇上过于严厉的夫子,程昭昭收拾东西,打算回屋用午饭,不想,江妩直接又挨了上来,挽着她的手亲热道:
“瞧你平时都不怎么在饭堂用饭,午饭咱们还是一道去饭堂吃吧。”
第17章 又是梦
她实在热情太过,程昭昭尚未能说些什么,便被她拉着往饭堂的方向去。
午时的饭堂比早上的人还多,程昭昭只觉老远闻到一股油腻味,不大想接近。
“表姐!”
苏衔青总能在人群中第一个认出程昭昭,纯白的衣袖扬在半空。
“表姐也来这里用饭?”
“嗯……”
苏衔青挤到她身边,看出了她的无奈:“表姐找个地方坐下吧,我去给你端些菜来。”
程昭昭连忙点头:“好。”
他又注意到边上的江妩,客气道:“这位姑娘也一道坐下吧,想吃什么我一并拿了。”
江妩便看了看别人桌上的菜,报了几个菜名,而后同程昭昭坐在一处,羡慕十分:“你表弟真好。”
程昭昭也觉得苏衔青挺好,不无得意。
“你自小有个同你一块儿长大的弟弟,他也一样会对你这么好的。”
江妩探了探脑袋,“不过你表弟今日怎么一个人来饭堂了?我平时见他总跟付师兄和沈师兄一道……”
“付大哥和沈二哥稍后就来,我担心表姐头一日上课不习惯,便想赶紧吃完饭去看看她,不想表姐竟自己来了。”
苏衔青回来的很迅速,手中的端屉搭了四五个菜,江妩顺手帮忙拿了一个,又看了看一旁坦然坐着的程昭昭,端坐的架势毫无要帮忙的意思。
“昭昭在家中定是千宠万爱的大小姐吧?”她打趣道。
“我么?”
程昭昭抚了抚后脑的发髻,头一日上课,她并没有打扮的多耀眼,只簪了一支白玉雕的玉兰簪子,只不过那块白玉是去岁生辰时母亲送的和田玉,她自以为是十分低调的,不想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不是发簪。”江妩掩了鼻子轻笑,“瞧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怕是太守夫人见到你都只有跟着伺候的份呢。”
程昭昭恍然大悟,跟着讪笑了两下。
“太守夫人何等人物,阿妩你当真是折煞我了。”
“什么太守夫人?”
沈愿同付清台到的迟,自觉跟他们一桌坐下。
江妩便是将不怕生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笑意灿灿道:“方才同昭昭玩笑,言她的性子,便是太守夫人见到了也只有伺候的份呢。”
沈愿挑眉:“这位姑娘是?”
江妩稍顿了下,两颊微红,“我叫江妩,姑苏人士,是昭昭在悬知堂的同学。”
“原来是江师妹。”沈愿若有所思,“说到这太守夫人,我恰记得,姑苏太守正是姓江,是先帝末年二甲中的进士,此后一直在江南等地外任,师妹打趣的太守夫人,怕不是自己家里人?”
苍南山书院戒训有言,万不可攀比家世,使同窗之间徒增隔阂,更何况此山间虽学生背景迥异,但卧虎藏龙者众多,区区一个姑苏城的太守,同其他人比起来,都不知拿不拿得出手。
江妩当下便僵了脸色,不知沈愿如何要这样怼她,稍静两息,弱了点声音道:“沈师兄真是会说笑,我不过拿太守夫人做比方,怎就成太守家里人了。”
“区区太守夫人,有何好做比方的。”沈愿指着程昭昭,“要做比方,就该往大了做,直言我们这位程师妹,便是上京的侯夫人和国公夫人见了,也要头疼几分的大人物。”
他倒是真敢说,且满脸的玩世不恭,江妩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心下对程昭昭的判断更上一层。
程昭昭可不知这两人暗地里的你来我往,只顾着埋头吃自己面前的蛋羹,吃完好溜之大吉。
毕竟付清台还在这,她不好多待。
可人倒起霉来,便是吃着蛋羹都塞牙。
她一连吃了三大勺蛋羹,竟是被这软和到不可思议的东西呛了喉咙。
慌忙间接过也不知是谁递过来的水,囫囵喝了下去,胡乱拍了好几下胸脯,脸色才勉强正常。
“多谢。”
她顺着那只拿着茶盏的手,去看它的主人,付清台微微蹙眉的神情毫无征兆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想,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多谢付大哥。”她干巴巴的,又说了一遍,声音低到蚊子才能听得见。
可付清台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俨然是听到了。
她悄悄抬眼,不敢太光明正大地看他。
可付清台却仿佛无所顾忌,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开始给她盛汤。
她脸上渐烧,双手伸出去主动端过那碗刚舀好的丝瓜汤,再一次忙不迭道:“多谢付大哥。”
说罢,她将那碗汤一饮而尽,拎着裙摆起身:“诸位慢吃,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付清台空了手,看了看那只原本是自己要喝的空碗,慢慢有点回过味来,嘴角不觉上扬。
可是抢了他汤的程昭昭已经提着她的裙摆慌不择路逃走了。
他噙着笑,若非现下人多,当真是想就着这只碗再继续喝的。
—
程昭昭一路闷头跑回屋子里。
山月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
“山月,那两份礼呢?”她问。
“礼在这儿呢。”
山月指了指桌案角落的两份包裹,分别是两支上好的白玉狼毫,是程昭昭去年从自家大哥哥处捎来的。
虽她不怎么对读书感兴趣,但对各类笔墨纸砚,还是很感兴趣的,即便自己用不上,也得四处搜罗来摆在书房里,赏心悦目。
她比对着两份东西,左思右想,喊山月大约过一炷香左右再亲自送去男舍外头。
“到时候他们应当正好用完饭,你去男舍外等等,等到人将东西交去就是了,若已经进去了,便喊衔青转交。”
“好。”
山月听她的吩咐,收好包裹,程昭昭拉着她再三叮嘱:“记住,务必要当着衔青的面或是过了衔青的手转交。”
山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到了点便跑去了男舍那边,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
“三位公子一齐回的男舍,奴婢正好碰上了。”
“是吗?”
“嗯,表少爷还道小姐偏心,不给他专门备礼呢。”
山月同程昭昭是如出一辙的娇憨。
“不过表少爷也晓得,小姐这是在将他当自己人,对其他两位公子需得见外,自家的弟弟却是不必见外的,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小姐此番做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