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纷纷道起贺来,揶揄她日后必定能成为京城的江娘子。
江妩心气高,自然爱听这些体面话,席间又有人道,今夜城东的灯会好,夜里不如大家一道去看看。
她本不欲抛头露面,但听说那边还有她素来针锋相对的陆家姑娘在比武招亲,细想一番,也还是答应了。
八宝累丝的金凤簪,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栩栩如生,熠熠闪光。
—
“城东有灯会,城西有庙会,城南城北夜间集市还可以玩乐至天明,付师兄,这姑苏城里的乞巧节,还真是花样繁多!”
“嗯。”
下山这一路,程昭昭的小嘴便没停过,一下说这里有好玩的,一下道那里有好玩的,不断疯狂地暗示他,该带她多去看看才是。
生怕付清台不记得,这些都是适才在山门处,韩瑜告诉她的。
两人一路走到山脚下,付清台才终于开口与她说了句话——
“日后若再有其他师兄弟跟你搭话,你一律需要谨记保持距离,否则,再如同今日这般招来别人的心意,麻烦不说,若是传回到上京哪些人的耳朵里,于你自己也不好。”
程昭昭自然知道这些,她自小天生丽质难自弃,一到这山上便会招人喜欢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付清台的态度。
她道:“那我最需要保持距离的,不应该是付大哥你吗?”
毕竟上京可不少人家知道,他们两家正在议亲呢。
“……”付清台别过脸去不看她,指着一边道:“那边有租赁马匹的地方,但是没有马车,你要自己骑马,还是……”
他话未说完,程昭昭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要自己骑一匹马,还是要与他同骑一匹?
话本里两位主角儿总是因为各种机遇凑到一块儿,因着凑巧的只剩一匹马,一间房,一张床……最后成了一对儿璧人。
她同付清台虽从前有过一段缘,但也不能这般来,与他同骑一匹马,万一骑出感情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若付清台是照顾她是个姑娘家,今日又穿了这般好看的裙子,不便一个人骑马,想要邀请她一起骑,那她虽然要拒绝,也不能拒绝地太直接,害他面子受损……
“昭昭?”
付清台见她又出神,只能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要自己自己骑一匹,还是步行进城?”
“昂?”
程昭昭终于从自己沉浸的幻想中回神,“步,步行?”
上回从姑苏城里坐马车到山脚下就花了好多的时间,步行进城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程昭昭不可置信,这等情况,他竟都不邀她与他同骑一匹马!
“嗯,骑马或步行,你看如何?”
“我看——”
程昭昭郁闷不已。
我看你个榆木脑袋,就一辈子不要娶妻祸害人家姑娘才好!
又想起何若当日曾告诫自己的话,程昭昭万分确信,她当真是一句都没说错,即便是在七夕与付清台一道下山采买,也就真的只是采买而已。
她闷闷道:“不必了,我自己会骑马。”
京城宴会的玩乐通常不过那几样,诗会、马球会、夜宴赏乐、投壶捶丸……程昭昭虽自小娇气,但各种该学的还是一样不会少。
她和付清台一人一匹马,匀速进了姑苏城内。
烈日当头,两人一进城便先寻了间茶舍。
其实是程昭昭又渴又累,强拖着付清台进去的。
姑苏的茶舍与上京的装扮有很大不同,同样是小桥流水的亭台水榭楼阁,可就是比上京的要有韵味些。
或许江南水乡,多的就是这等韵味。
付清台坐她对面,半点无心周遭,只专心清点今日需要采买的东西。
程昭昭捧着菜单,兀自将她感兴趣的茶水果子都点了个遍。
一不留神,便点的有点多。
江南的茶水点心与上京的有很大不同,她每一个都想尝尝。
面对铺满整张桌子的精致吃食,她果然胃口大开,在动筷前,笑却突然僵在脸上,突兀地摸了摸自己腰间——
山月不在身边,几十个丫鬟仆妇也不在身边,她是连钱袋子都没有的!
在上京城里出门总是前前后后围满了家丁仆妇,山月空花等几个丫鬟对她更是寸步不离,不论她想要什么,只用告诉身边人去买就是了,哪里需要她堂堂的一个大小姐亲自掏钱。
所以她从没有自己身上带钱的习惯。
今早出门,也只顾着给自己美美地上妆,换好看的衣裳首饰,身上披的戴的,无一处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可就是忘了这顶顶重要的钱袋子!
怔愣了有两息,她突然又端起了笑脸,笑嘻嘻地往付清台面前先塞了两盘果子,又给他递了一杯自己觉得不错的紫苏茶饮,捏着嗓子道:“付大哥下山采买,辛苦了,多吃些。”
狗腿的十分明显。
付清台打量她薄纱似的衣袖与腰间挂坠,一语道破:“没带钱?”
她笑意不减,直接拾起一块桃花糕饼塞进了他的嘴里,娇俏地眨一眨眼。
“你也吃了,记得要付钱呀!”
“……”
付清台垂眸,舌尖渐渐弥漫开一股甜腻的味道,越往下,便看到她放在自己唇边的那只手,手指无可避免,触到了他的唇瓣。
很软,很温和。
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程昭昭很快便将手缩了回去,只剩桃花糕还卡在他嘴里,不上不下,没了支撑。
他没有反驳她,而是将手撑在她移开的那块地方上,慢慢将桃花糕塞进了嘴里。
太甜了。
不是他喜欢吃的。
可是程昭昭一个一个,倒是吃的很快活,桃花糕,水晶绿豆饺子,雪花软酪……茶也点了三盏不同的,一口糕点一口茶水,倒是会享受的紧。
他看了会儿,又抬手去拿了一块桃花糕。
低头继续看单子,恍若无事。
“听说了吗,今夜城东那边的灯会,还有陆家的小姐比武招亲!”
“可不嘛,那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今夜全城陆家的酒楼,都不要钱,就连乞丐也能进去要只叫花鸡呢!”
“什么?那今夜还不得上陆家的酒楼,吃上他一顿上好的八仙过海!”
“就是就是,今夜便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桌子底下,程昭昭轻轻用脚碰了碰付清台,“今夜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嗯。”对方不置可否,抬头的瞬间又将她轻易看破,“你想去看比武招亲?”
程昭昭来了谈话的兴致,撑着脑袋凑近了些,低声道:“先前永昌伯府周家的小姐,也是比武招的亲,招进来一位赘婿,瞧着风流倜傥,人模人样,不想最后却是将永昌伯府害的差点全家丧命呢。”
付清台久居苍南山,哪里知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家族秘辛,很配合地挑眉:“还有这事?”
程昭昭很严肃地点点头:“便是听说了这事之后,我娘才打定主意,此生必不叫我低嫁,必要为我寻一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所以最后选来选去,就选中了他。
付清台静静看着她,眸光与她对上的刹那,瞧见她脸颊微微升起的红晕。
有些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吃,吃点心吧。”
程昭昭一霎有些无措,下意识又捻起一块糕点递向他。
可她这回意识到自己不对了。
递了一半的手顿在半空,瞬间又收了回去。
付清台顺从着微微张开的嘴也停在一半,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绿豆水晶饺,被程昭昭反手塞回了她自己嘴里。
腮帮子一股一股,还有点小松鼠的娇憨。
他默默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紫苏饮。
寻常时候都是刚刚好的清香与沉郁,此刻来说却是太淡了。
又等程昭昭吃了会儿,见桌上摆盘都干净的差不多了,他才抬头喊掌柜的来结账。
笑面春风身材丰腴的女掌柜抱着账本和算盘过来,笑吟吟道:“二位生的如此貌美登对,可是夫妻,或是互相的意中人?今日是乞巧佳节,本店啊,为来店里吃茶的每对男郎女郎打折,满一锭银子,减三十文!”
“……”
程昭昭嘴里还塞着东西,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立马加快了咀嚼的步伐,想要跟老板娘解释。
但付清台可能不是很在乎这种被人误解的事情,沉默着低头掏出了钱袋,在掏出了一锭银子之后,才想起多问一句:
“桌上这些东西,满一锭银子了?”
“满了满了,瞧两位是生客,便打个折,刚好算一锭银子。”
程昭昭点的多,一锭银子的确是要的。
付清台状似精打细算:“那减三十文,是吧?”
“是是是。”
女掌柜最喜欢这种生的好看,给钱又爽快的郎君,收了付清台的一锭银子,高高兴兴地给他还了三十文的返钱,还说了许多恭祝百年好合、情深意长的祝语。
付清台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肉眼可见的,五官都柔和起来。
程昭昭跟在他身后走出茶舍的时候,犹犹豫豫。
“付大哥……”
付清台走在她身边,肩膀堪堪遮住她的脑袋。
“怎么了?”
“那个掌柜说,互相是夫妻或是意中人,才打折……”
“嗯,我知道。”
付清台站定,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程昭昭不敢与他直视,慌忙低下脑袋,“那你还……”
“我最近手头比较缺钱。”
“昂?”
程昭昭盯着他腰间不知价值几何的和田玉佩,还有身上这套一眼便能瞧出是蜀锦料子做的衣裳,不明白他缘何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三十文,够他随手买支笔么?
可他就是能面不改色,并且相当漫不经心地与她又强调了一遍——
“嗯,缺钱,有何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柿子:该省省,该花花……
第24章 七夕中
没何问题,出钱的才是大爷。
程昭昭把话收住,默默摇了摇头。
付清台轻睥她一眼,带她先去干了正事——采买。
东市西市各逛一圈,所有东西几乎便都齐全。程昭昭跟在他屁股后头,发现他不论走到哪,都是直接给掌柜报自己所需要的数目,而后落下苍南山书院的大名和印章,叫人直接送到苍南山上去,压根不需要自己动手,便隐隐觉得奇怪,她不是下山来替他拎东西的么?东西呢?
付清台似乎窥中她心中所想,抬眼淡淡地问:“很闲?”
程昭昭又慌忙摇头,无处安放的小手却老老实实地说明着两个字——
很闲。
他想了想,给了她三十文。
“对面有糖葫芦,要不要去买了尝尝?”
“糖葫芦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程昭昭不是很买账。
何况,他给的还是三十文。
是那靠坑蒙拐骗才退回来的三十文,她才不用!
付清台沉吟片刻,“那你想吃什么?”
“我刚吃饱,不想吃什么。”程昭昭无趣坐在店铺的椅子上,老实巴交地等他办事结束。
付清台遂没再管她,待他签完最后一批需要运到苍南山上的东西,才想起去瞧坐在一旁的程昭昭。
她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路又是下山又是骑马,还要四处赶集市,的确是有些累的。
付清台看着她,眸光不觉温柔了许多。
年迈的老掌柜见了笑道:“这小娘子是付郎君的心上人吧?”
这几年山间较大的采买都是付清台在处理,老掌柜同他也算是熟人。
他静静地看着程昭昭,轻轻“嗯”了一声。
老掌柜脸上的笑便越发深厚了。
“这么些年,瞧你一直面冷心热,却也难得,有这般柔情待人的时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今日乞巧佳节,老朽便祝二位,日后夫妻美满,长长久久。”
一个老人家都能看出来的东西,程昭昭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
付清台不知自己失不失败,只默默点了下头,“多谢掌柜吉言。”
“嗯,叫她再多睡会儿吧,我这里还新到了一批文房四宝,是徽州新产的歙砚,郎君有无兴致再瞧瞧?”
“好。”
付清台看砚,又看了一刻钟。
程昭昭兀自趴在桌子上睡得香,其间不知做了什么梦,竟不小心在袖上落了两滴口水,湿答答的。
她一觉梦醒,摸摸潮湿的薄纱袖子,脸有点热。
付清台过来看她,她又赶紧将袖子放下,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湿了的袖子,总归颜色是要较其他地方深一些的,程昭昭在付清台严格的注视下,不断将脑袋埋的越来越低,直欲逃走。
倏忽,一方纯白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轻飘飘的,带点山间竹叶的清香。
他,他是要她擦擦袖子?
他以为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居然不会自己带帕子吗?!
程昭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
尤其是想起自己是做了什么梦才会流口水之后,她越加气愤,又羞又恼,将付清台的帕子推开了。
“我要吃饭!”
“好。”
付清台轻描淡写的语气,总能叫人一肚子的火都莫名没了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