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昭挑明了问:“那你是说,指望我?”
“你尽量考到明晖堂,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程昭昭干笑了两下:“你当我不想呢?但是这明晖堂哪里是说能升上去就能上去的?我策论结构都才刚学会呢。”
“可我同哥哥当年也是在悬知堂,一切从头学起,花了两个月的功夫也就升上了明晖堂,你放心,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陈温给了她一记强有力的安慰。
“何况山上每个月底都有考校,七月份的马上就到,昭昭,你好好努力,尽量十月底的时候能考上,不就能回家快快乐乐过个年了?”
话虽如此没错,但……
程昭昭勇气不是很足,“我尽量吧。”
—
是夜念书又是念昏了头。
迷迷瞪瞪地睡去,程昭昭觉自己离史书上的名人也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以明志了。
用早饭的时候,江妩看出她精神不济,关心问她是怎么了。
程昭昭便将自己想要赶紧升入明晖堂的打算说了。
“明晖堂啊,我也想进。”江妩不无向往道,“我就比你早来了一个月,分堂考的时候遇到了郑师兄,二话不说将我分到了悬知堂,哎。”
“那我还好,我是沈师兄。”
程昭昭回想自己当时答题。
沈愿人虽不靠谱,还在最后给了她一丝渺茫可以进明晖堂的机会,但总的来说不算严厉,严厉的只是那张考题。
明明也不是什么难懂的东西,苏衔青给她解释的时候,她甚至有几题是一听就会,但考试的时候就是难以想到这个层面,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出的。
“那不若昭昭我以后散学后都同你一道学习吧。”江妩道,“正好我也想考进明晖堂,我们一起努力,也能更快进步。”
一起进步是没问题,但一道学习……
程昭昭不免想到,邢夫子知道她要考明晖堂,便把付清台派给了她,她日后下午散学后应当都是要听付清台讲课的,若是把江妩也一道带上,倒是可以避免二人之间的尴尬相处,但……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想要霸占付清台,不肯与他人分享。
她眼睫眨的飞快,觉得自己当真是自私又无理取闹的很,即便已经打定主意不要付清台了,可心底里还是偷偷地喜欢着他,不想叫他同其他更多的女子相处。
程昭昭,你当真卑劣。
她支支吾吾想了个理由,说自己喜爱一个人静学,由此拒绝了江妩的提议,但是建议说,两人若有何处不懂的,可以夜里回女舍,时常放在一起讨论。
江妩一直噙着笑,即便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只是有些遗憾。
程昭昭心下的愧疚便又更上一层,心想,日后一定请表弟多多照顾阿妩的课业。
下午散学后,等到课堂的人都走光,付清台果然又来了。
她接过他准备好的课本,状似无意道:“江妩今日本也想来同我一道学习。”
她说完一句话,暗中观察付清台的神色。
没什么变化。
她便又道:“但是被我拒绝了。”
付清台终于舍得看她一眼。
是那种十分稀罕的表情。
程昭昭神色一怔,目光渐渐从仰头望着他清澈的脸,变得慢慢下溜,盯在他腹部某处。
盯了片刻,又不动神色地别开目光。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已经拒绝她了,若是你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能够教她,你便自己去把她喊回来吧。”
“嗯。”
付清台极为随意地应了一声。
嗯?
他是要去把江妩喊回来吗?
程昭昭心下鬼火直冒,尚未发作,又听他道:“你做的对,我目前只有精力教好你一个学生。”
升起的火苗腾的又消了下去。
程昭昭觉得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付清台如斯冷漠的话音,竟也叫她听出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付清台宠她?
她一定是疯了。
她拍拍脸蛋,要自己认真听讲,不知不觉便又待到了夕阳西下,暮霭渐沉。
学堂里升起明亮的烛光,沈愿蹲在半山腰,手里拎着几片芭蕉叶,按付清台的要求,正想模仿一下昨日的山风吹灭蜡烛,恍惚间,却又看见悬知堂外正有两抹倩影闪过。
好似是那姑苏太守的女儿和她身边那个小丫鬟?
这么晚她们还在学堂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场面昏暗,他不大确定,提着两片芭蕉叶,狠狠往学堂里扇了两阵风,便跟了上去。
恰好写完课业的程昭昭:“……”
“怎么又被吹灭了?”
付清台此番面色岿然不动,手搭在桌上,慢慢探过去。
“昭昭。”他握住程昭昭的手。
“嗯?”
黑暗中任何感官都被放的更大,程昭昭感受到他掌心干燥的触摸,一时心跳慌乱到慢了半拍。
“别怕。”他握紧了她的手。
少女娇嫩的掌心和五指,一丝茧子都没有,好似连随意的一下触碰,都是亵.渎和犯.罪。
付清台握着那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心下起伏居然渐渐也变得有些乱。
“付大哥?”
程昭昭觉得今日的付清台有些怪。
她其实并没有很害怕,只是付清台突然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叫她有点惶惶不安。
他这是何意?教人念书,还要教到摸手的份上吗?还是她昨日摸了他的腹肌,他便要报复回来,也抓抓她的手?
虽然……但是……付清台的手还是很有安全感的,比她大出许多,被他握着倒也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小窃喜。
她心底也渐渐生了点小心思,慢慢地挪着身子到他身边,与他膝盖碰着膝盖,胳膊贴着胳膊。
“付大哥,我害怕。”她佯装着柔弱,慢慢挣了他的手,直接圈上了他的胳膊。
付清台一顿,这似乎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然后呢?他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程昭昭,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只能木讷道:“嗯,别怕。”
“……”
果然是个书呆子,她都这样了,他难道不会再对她多安抚几句吗?
程昭昭自己抿唇想了想,道:“课业都做完了,灯也黑了,付大哥你要送我回去吗?”
付清台想了想,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吃晚饭吗?”他问。
程昭昭忙不迭点点小脑袋。
“那还是先去吃饭吧。”
他起身,觉得沈愿给的法子果然不适用,他还是给程昭昭多教几篇策论,多做几顿饭来的稳当,且靠谱。
第三十一章
沈愿早等在屋中, 见到付清台回来,半倚着窗台问:“如何?月黑风高夜,你与你的程家妹妹, 有没有更近一步?”
他话说的暧昧,叫付清台不大好接。
良久, 他才道:“没有。”
沈愿颇为遗憾:“怎么能没有呢?我不是都教你了吗?这灯一黑, 你直接一把将人抱入怀中,二话不说,言语安慰,温柔缱绻, 程家妹妹最是爱这种话本子上的戏码,你一用,保管成!”
“……”付清台觉得自己还是动不得这样的手。
沈愿恨铁不成钢,但是又不好逼他,思来想去, 问:“你猜我方才在后头那小丘上,见到谁了?”
“有话就说。”
“是先前我跟你说过的姑苏太守的女儿,她适才带着她丫鬟从悬知堂后头过去, 不知是不是来偷窥你们的。”
付清台动作顿了一下, 眉头微微拧紧。
“我便跟上去听了听,你猜她面上温和娴静,背地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沈愿森然一笑:“现在的小姑娘, 像咱们五妹妹这样单纯可爱的, 可是不多了。”
—
单纯可爱的五姑娘程昭昭捧着她通黄的小脸,坐在油灯底下失神。
面前的书摊了半夜, 也没有要翻的意思。
江妩来找她, 给她看自己今日的进益, 她才稍稍回神,尽量将重心都放在书本上。
“对了,你不是散学后又留在悬知堂温书吗?我看付师兄后来也从悬知堂出来,他是专程来为你讲课的吗?”
待两人讨论的差不多了,江妩便不经意间将话带到了这上头。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多少?
程昭昭一下子提起了心吊起了胆,眨巴眨巴眼睛,心虚道:“是,但也不是……”
她磕磕巴巴,将夫子要他替自己开小灶的事说了,说完又怕江妩生气,道:“阿妩,我当真不是故意不想带着你一道,就是,就是……”
“就是你对付师兄有小心思,所以才不能与我一道?”
程昭昭听了当即一愣,“怎么可能!”
“阿妩,你切,切不可胡言乱语!”
她心虚至极,慌忙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几道。
江妩赶紧来拍她,笑得越发俏皮:“你瞧你,我不过就开个玩笑,就把你急成这样,不要一道便不要一道,急什么!”
“我,我……”
“好了,我晓得。”江妩朝她眨了眨眼,“明日便是月底的督察考试,我也不耽误你了,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嗯……”
程昭昭送走她,总觉得她话里透着古怪。
但江妩的最后一句话却叫她醍醐灌顶,再顾不上别的。
明日便是每月一次的考校!
她拍拍脸,要自己赶紧醒神。
这一个月来,虽然她一直跟着课堂的进度学,但要说自己额外学了多少,却也没有。
悬知堂里的小萝卜头各个都是年纪比她小的,全都像卯足了劲的小老虎,又会学又会玩,她在这群人当中,实在不占优势。
是日挑灯夜读一宿。
第二日的考校,她坐在考场,昏昏欲睡,考完后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倒头栽在桌上就睡。
山间凉风习习,等她冻到醒来时,身边恍惚坐着一个人。
高大,清俊,腰板挺直,刚正不阿。
她睡昏了头,喃喃喊道:“付大哥。”
“?”
“表姐!”
苏衔青一脸正气的模样吓醒了程昭昭。
她伸出去、欲攀上他胳膊的小手也讪讪停在半空。
“怎么是你?”
她迷迷瞪瞪地问。
“不然表姐以为是谁?”苏衔青拿着一份今日悬知堂的考卷,颇为叹息,“表姐不是想升至明晖堂嘛?今日这考题我看了,对于表姐来说,还是有些难度,故我来为表姐解答解答,表姐做题时有何不懂,都可说出来。”
“你,你不是近来有些忙吗?”
几日不见苏衔青,程昭昭发现自己居然很可耻的,已经习惯了付清台的陪伴。
自家表弟目前已经从身边最信任可靠的男人,暂时沦落到了第二。
苏衔青纯真的表情写满疑惑:“我并未很忙,表姐一直未来找我,我还以为表姐是自己闭关好好学习了。”
“昂?”
程昭昭小脑袋懵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潜意识里觉得表弟很忙。
因为付清台当初教她写课业的时候,寻的烂借口就是表弟在忙。
在忙什么,却不知道。
而她猪油蒙了心,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便也接受了这个粗陋到不能再粗陋的借口。
毕竟表弟真实忙不忙什么的,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付清台给她补课,他们才有机会单独相处。
可是现如今表弟戳破了这层糊窗户的纸,她只觉得脚趾扣地似的尴尬。
苏衔青久未见自己这位表姐,喋喋不休:“要说忙,其实最近最忙的要数付大哥,临近中秋,师长们叫我们开始写各种祝语送往大启各地交好的书院,交由付大哥检阅,寄出,最近看他有时是脚不沾地呢。”
“是吗?”
程昭昭思及他近几日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觉得他这几日不是挺闲的?
“不过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表姐。”
苏衔青单纯的小脑袋动了动,悄声告诉她:“付大哥虽忙,但前些日子也问了我中秋是否想要下山,表姐如若想下山,说不定我可以同付大哥说说。”
你同付大哥说说?
程昭昭心下不服,觉得自己同付清台如今关系也不是很疏远,苏衔青可以仗着关系好同付清台说,她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她突然昂了昂脑袋,抵到自家表弟的肩膀上,与他眨着眼睛道:“我,不!”
“?”
表弟表示不理解。
“我要下山。”程昭昭趴在他耳边,“但是我要自己去同付清台说。”
表弟欣喜不已:“表姐是想要学会自力更生了吗!”
“你说什么?”
与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点上的程昭昭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表姐难道不是想自己去找付大哥说事,自己努力争取下山的机会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
程昭昭摸着下巴,继续搭着肩膀与他道:“衔青,近来我于读书一事上已经很有进益,觉得自己隐隐已经找对了方法,就暂时不需要你帮我了。”
“不需要了?”
“是啊。”程昭昭扑闪着她大大的杏眼。
苏衔青突然举起手中的卷纸,指着上面的题目:“那表姐不如先说说此案第一步该如何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