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 你不能这样……”
总归是有求于人, 程昭昭硬气了两句就蔫了,巴巴地抓紧他臂膀。
“要不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中秋带我下山去,等我回来后, 我一定加倍努力,下回统一的考校,一定叫你刮目相看!”
她如今每日的课业和额外的补习都是付清台在负责,她什么水平,付清台简直再清楚不过。刮目相看这四个, 付清台是当真不晓得,她有什么勇气说的。
“放心。”他叹口气道,“题目不会太难, 你好好保持近几日的水平, 应当能过。”
“可是万一……”
“万一不过。”付清台又瞟一眼被抓紧的胳膊,“我就陪你在山上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
“谁要你陪!”
程昭昭很有骨气,挺了挺胸膛。
付清台低头, 不疾不徐:“嗯, 是我非要陪着你。”
程昭昭微微红了脸,继而矫情地在他胳膊上打圈圈:“付大哥, 你为何要陪着我?就算不带着我, 你不会中秋自己下山去玩吗?”
“中秋城里人多, 不如帮你好好进步意义更大,再者,你不是也想快点升至明晖堂吗?”
“……”
呆木头就是不会说话。
说一句没有她,山下中秋就不好玩了,很难吗?
她哼哼唧唧,松了紧扒着他的胳膊,“想快点升至明晖堂,与中秋下山玩一日又不冲突,再说,我就是喜欢人多,就是爱凑热闹,你就等着我一鸣惊人,叫你心服口服带我下山吧!”
付清台莞尔,回头去看这位脾气倔强的小姑娘。
“对了,付清台!”
程昭昭甚少有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每次都是格外生气或是严肃了,才会用这个称呼。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抿唇绷着脸问:“你想要快点帮我升至明晖堂,是不是觉得我赶紧考完就可以走了?你是想要早些把我送回家,对吗?”
付清台从来不觉得程昭昭待在苍南山是长久之计,他和沈愿还有苏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必须回京的,他知道程昭昭自尊心要强,到时她若还升不到明晖堂,不知她会做出怎样荒唐的决定来。
又加之他存了私心,所以才会来帮她。
但是他的私心,他还不确定程昭昭愿不愿意接受。
所以他顿了半晌,点点头:“你能够按时回家,我才放心。”
而后他便瞧见程昭昭不大对劲的神情。
原本明丽的双眸似是染上落寞,不过一瞬,又被她若无其事地抹去。
她耸耸肩,“我知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回去早些休息了。”
“昭昭!”付清台出于本能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多日相处下来,不只是程昭昭在进步,他也已经很能从程昭昭各处细微的表情中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有没有叫她高兴。
显然她如今是不高兴的。
他拉着程昭昭,瞧着她眼角红痕,道:“我和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得归京,你不早些考到明晖堂,到时会没有人留下来照顾你,我们也不会放心。”
所以本意是想要带着她一起回京?
程昭昭眨巴眨巴眼睛,一双水眸盈盈泛光,望着付清台。
“你瞎解释什么呢,我是那种不能理解的人吗?”
付清台没说话。
她继而又自己低着头抿着笑,娇羞与欣喜被藏在两个不甚明显的小酒窝里。
“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出考卷吧,明日我定会好好考的。”
说完她便跑了,纯白的衣袖翩飞,像只再自由不过的蝴蝶,纯洁,且高贵。
—
程昭昭的考卷做的十分用心。
因为她当真是想下山好好玩一趟的。
十天半个月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没有华服首饰,对侯府的大小姐来说简直是太遭罪了。
瞅着付清台查阅考卷的神情,她心下一半忐忑,一半兴奋。
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卷子,宛如扣着她激动的心弦。
她迫不及待想从付清台口中听到自己的成绩。
他声音清凌凌的,像是高岭之上的雪莲霜花,冷静,高洁,程昭昭每回听着,都觉安全感十足。
她想,这样好听的声音,如若说出口的是她最想听到的“合格”二字,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昭昭。”
程昭昭嗅着他身上的竹叶香,美美地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不是看错题目了?”
“昂?”
程昭昭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写着世说新语二则咏雪,“撒盐空中差可拟”与“未若柳絮因风起”各有何妙义,她……似乎只顾着捧高踩低,称赞柳絮,忘了言撒盐之妙处了。
“审题不严,扣一级。”
“付清台!”程昭昭忙伸手捂住那道题,不叫他在上面做文章。
“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圈上去了嘛。”
“知道错了?”
“嗯嗯嗯!”
程昭昭拼力点头,可还是挡不过身边的高岭之花稍一用力就将卷子抽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在上面画了个红圈。
“知道错了,也该得到惩罚,若是凡事都能用知道错了四个字解决,那规则的意义何在?处罚谁用?”
这么大一题全都错了,那她还能达到合格吗?
程昭昭看着那红到刺眼的圈圈,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付清台一顿,回头去看她。
“昭昭?”
一想到自己不能下山过中秋,程昭昭觉得天都塌了,她眼睛一错不错,只盯着那个红圈圈,呼吸一抽一抽,没过多久,便成了抽抽搭搭的哭噎。
付清台突然有些慌了。
“昭昭?”
“付清台,我想下山呜呜呜,这个题错了,我,我是不是不能下山了呜呜呜……”
“不是。”
付清台手忙脚乱,想伸手替她擦擦眼泪,可是程昭昭直接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颤抖不止的哭泣传来在他的胸膛。
他顿住了手,转而轻轻落在了她的后背。
少女的脊背略显单薄,时值入秋,穿的也不是很厚,他温凉的手掌触到一对蝴蝶骨,纤细温润。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他怀里的,是他心慕已久的姑娘,不是那些真需要他严苛教导的师弟师妹。
程昭昭的本意从来不在学习,他也没有必要拿着对其他人的那一套来对她,不然,一开始她上山,他也根本就没必要给她做吃的送用的。他在乎的,从来只是程昭昭开心,而不是看她掉眼泪。
他轻抚程昭昭的后背,低声道:“只是错了一个题,不会影响你合格,后面写的都是差不多的,我看过了,可以下山。”
程昭昭听不到别的,耳朵里只有“可以下山”这四个字在不断循环。
她渐渐从付清台怀里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噙满泪水,“真,真的?”
付清台不动声色,抹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泪珠,“真的。”
“呜呜呜……”
程昭昭激动到打了个泪嗝,泪水不断,抱住他脸颊突然狠狠亲了一口。
付清台愣在了原地。
程昭昭攀着他脖颈,也愣在了原地。
小脸在一瞬间升至爆红,程昭昭樱桃似的嘴唇动了动,泛着光。
看见他脸上那一点莹亮水光,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提起衣袖,往他脸上擦了擦。
“对,对不住,付大哥,我,我在家里,习惯了,就是,我哥哥他们,他们……”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害怕付清台因为她这波过界的举动就不理她了。
付清台恍神了不知多久,听见“哥哥”两字才渐渐回醒。
“你把我,当哥哥?”
他声音很哑,好似沙漠中渴了许久的失路之人。
程昭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弱弱点头,小心弥补。
“我不是一直叫你付大哥嘛……”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程昭昭一下滞住了呼吸。
是没有关系,她只同衔青是表姐弟,付清台是真正的外男,是她在上京,根本不可能逾矩一步的存在。
可现在……不是不在上京么?
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程昭昭默默低头嚅嗫:“对不起嘛,今日是我的错,是我得意忘了形,你若不接受,我日后便叫你付师兄,再也不叫你付大哥了。”
“叫什么?”
他语气冷冽地如同邢夫子在课堂上的提问。
程昭昭试探,“付,付师兄?”
付清台静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程昭昭只得揪着小手,又道:“付清台?”
脸色好似更难看了。
她不理解这人生气的点在哪里,叫付大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叫付师兄也不高兴,叫付清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纠结着,悄悄探过头去,喊:“清清?”
作者有话说:
小付:满意至极。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出自《世说新语》
第三十四章
付清台浑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了。
他不知道程昭昭今日的嘴是抹了多少的蜂蜜, 总之,感觉很奇妙。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也如同小鹿般纯真地望着他。
两两相望,山林晚间的风簌簌作响, 催生出许多异样的情愫。
是深埋在心底,却又早就溢于言表的心动。
他慢慢的, 垂下一只手, 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同样搭在桌底下的程昭昭的手。
即便在山间,这位千金小姐的手也是每日都得到精心的养护,各种涂抹的膏药不离身,所以不论何时, 她的手都很嫩,很滑。
温凉的指尖动了动,他便感觉到,搭在边上的那只小手,也在朝着他慢慢挪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太害怕是错觉了。
如若他此刻握住程昭昭的手……
“小姐, 有人朝这边来了!”
山月负责在外头放风,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提醒他们。
否则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 实在很难解释。
一句提醒彻底断了暧昧中的旖旎, 程昭昭迅速低头,理了下耳边鬓发。
付清台的手也只能渐渐蜷成拳,重新搭回到桌上。
行所无事, 好似方才的一切皆是幻境。
往这边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医药世家的陈淮同陈温两兄妹,如今正是散学的时候, 他们一道背着竹篓到后山来查看这里的野花野草。
眼看着他们离小屋不远了, 程昭昭道:“是何若, 那便我出去引开他们好了,你稍后再走吧。”
付清台也就着小窗望了一眼,不过并不着急,反倒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同陈温,还有江妩,关系亲近到何等地步了?”
“昂?”
付清台泛白的指骨搭在桌上,示意她没有听错,“我想知道你同她们,近来关系都如何。”
“关系都挺好的呀。”程昭昭不解,又悄咪咪望了眼窗外越走越近的人,“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昭昭。”付清台似是已将某些事情思索良久,有条有理地告诉她:“我无意干涉你同哪些人交朋友,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上京,不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众,有时候暗地里的背刺,比明面上的中伤,会疼许多。”
原本还打算快快乐乐去找陈温的程昭昭突然愣住了,生来便众星捧月的她一下便听懂了付清台的话中之意,但是不确定。
她问:“你说的是何若,还是阿妩?”
付清台却不明说。
“你应该学会自己去判断,谁待你是真心,谁待你是假意,寻常相处,都能看出来。”
他这么一讲,程昭昭心里便留了个小疙瘩。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她倏尔抿着笑道:“是,我能看出来,清清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
付清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并未斥驳。
程昭昭遂高高兴兴地背起自己的书箱,跑出去找陈温。
—
中秋下山的事宜付清台早已都安排妥当,书院里中秋连散三日学,只是同七夕一样,都得请示过师长才能下山。
早间山中饭堂有分发粽子,程昭昭一心想着下山吃好吃的,哪里乐意吃那些。
一路上,她都在和付清台讨论着粽子究竟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我自然是最喜欢吃赤豆的,中秋时节,家里还会专门准备绵密的赤豆羹,虽然平时也能吃,但总觉得中秋的味道格外与众不同呢。”
她说完,悄悄瞟了眼付清台。
他果然不出所料地接道:“那我们待会儿就去吃赤豆的。”
程昭昭心满意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又到租赁马匹的地方,付清台想同上回一样,租两匹马,但程昭昭特地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衣袖和裙摆,道:“我自己骑马不方便。”
付清台扫她一眼。
不知她怎么想的,上山下山本就都不是轻松的活,她还特地穿了一身繁复的衣裙,虽然……的确很好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