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你们说祖父病了吗……”
程昭昭也很诧异,对着满堂片刻前还在欢笑的宾客,不明所以。
这像是家中有人病重时该有的景象吗?
“是病了。”苏冉之又看了看她,才将目光放至她身后跟着的风尘仆仆的付清台和苏衔青,压下心中稍起的满意,道,“你祖父前些日子的确病重,家中遂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后来宫中派了两波御医,那后来的陈太医妙手回春,只用了一剂药方子,便叫你祖父精神了过来,如今半月过去,已经能自己下床行走了呢。”
说罢,她还拉着程昭昭环顾一圈宾客:“喏,瞧瞧,你这几位叔叔伯伯,舅母婶婶,都是听闻老侯爷好转,特来看望老侯爷的。”
程昭昭立在厅中,一时觉得甚是尴尬,病情好转这种事,母亲怎么不早写信告知她?
“写了呀!”苏冉之故作无辜道,“可我写信去苍南山,人家说你们已经走了,我总不能一路派人跟踪你们,便只有等你们回到京城才叫你们知晓了。”
言罢,她轻挑上眉,对女儿身后立在门处的两道身影分别问道:“是吧?衔青,付世子?”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场早就安排好的鸿门宴。
苏衔青瞧着这厅里的盛况, 悄悄对付清台说了句"自求多福",而后便拱手与苏苒之见礼,溜到边上去了。
苏苒之好整以暇, 走近两步,细细端详眼前的少年男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 说是少年已经有些不妥, 这在大启,已是可以科考娶妻的年纪。
眼前人高她好几个脑袋,脸庞白净,生的是有棱有角, 有鼻子有眼,虽照样好看,但与外头素来传播的什么温润如玉倒是不大一样,清冷和凌厉要更多些。
苏苒之慢慢瞧着,对自己选中的女婿既可以说是满意, 却也可以说是不满意。
生的太清冷,只怕时日长了,昭昭会同他过不下去。
她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程昭昭正局促地揪着手, 也在紧张地望着她,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好似生怕她欺负了谁一样。
从前避之不及的人, 如今倒是宝贝的很。
苏苒之嫌弃地瞪一眼她, 听得付清台清润的音色将她唤回注意。
"晚辈付暄,见过乾安侯夫人, 见过诸位叔伯婶婶, 舅父舅母。"
"这便是付清台?"
还不待苏苒之回话, 厅中诸宾客们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英国公世子的名声在京中素来是广,尤其是一群家中有待嫁闺女的贵妇人中,不知多少想要引其做自家的乘龙快婿,可惜他人一直在苍南山,无多少机会相见,如今好容易见到,可不得多看两眼,诧异诧异。
"当真是好看,难怪英国公夫人挑儿媳妇,眼珠子都挑到天上去了。"
"是啊,同咱们家昭昭站在一处,倒也真是般配。"
"生的这般英俊,着实是不多见了,若是才学也如传闻中一般,那可真是不得了。"
……
苏苒之一边听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一边脸上噙着温和的笑意:"我知道你是付暄,昭昭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能平安抵达上京,可要多谢你和衔青了。"
付清台继续拱手低眉:"夫人言重了,五姑娘自己就是个稳重的性子,一路上大家是互相扶持,谈不上谢与不谢。"
居然还知道维护她女儿的面子。
苏苒之心下对付暄的好感提升了一些,继续端着笑道:"我家女儿什么性子,我自己心下有数的很,既然付世子这般说,那我也就不谦让了。如今正巧入夜,大爷马上也要回来了,家中正要摆宴席,世子不若留在府上,用个便饭?"
这一厅都是与程家交好的诸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付清台一个与程家议亲尚未成的,自然没什么资格留下来,即便留下来,也是叫人对他与程昭昭徒增浮想。
他是迫不及待想要人知道自己想娶程昭昭,却不是以这种供人闲话的方式。
于是他道:"夫人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今日前来,一是护送程姑娘回府,二是为了看望程老侯爷。不想今日天色已晚,晚辈不好叨扰侯爷休息,便先回家见过父母,明日再特地登门拜访。"
苏苒之本也不想他今日便留下来,程昭昭刚回来,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问呢。
"那便明日静待贵客了。"
她目送着付清台出去,考虑到屋中还有这么一堆客人,看了眼程昭昭,又看了眼苏衔青,喊他们俩也直接下去休整了。
—
程昭昭熟悉自家母亲的性子,知道母亲喊自己下去时的那一眼,怕是要完,于是一路走一路对苏衔青道:"你赶紧从后门出去,回自家,母亲这是还有客人在,不好罚咱们;还有山月,你,赶紧随我去祖父房里,待会儿母亲喊我走,你就留在祖父跟前伺候,不然母亲容易放过我,却是断不会放过你的,等她气消了,你再回我院子来……"
这是闯祸都闯出经验来了。
苏衔青走后,程昭昭便直奔自家祖父的院子。
程家老侯爷早听人通报自家孙女回来了,也早听闻是付清台和苏衔青陪着她回来的,算准了她会先来自己这里避难,便叫人提前准备好了吃食。
"祖父!"
程昭昭飞奔而来,到了自家祖父跟前才收敛起速度,乖乖行了一礼。
"行了,知道你为祖父回来一路不易,赶紧坐下吧。"
老侯爷靠坐在椅上,气色的确是不够好,说话也较之以往慢了许多,程昭昭看的担忧,赶紧跪坐在他身边,奉上茶水。
"不用你伺候,只管坐着便是。"老侯爷指了指垫子,又咳嗽了两声,"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听闻祖父病了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可也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子,你母亲一路都派人盯着你呢,即便是同那付清台一起回来,路上也该收敛些!"
"你们这都知道了?"
程昭昭刚坐稳又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坐下。"
程老侯爷又指着那地方,"你以为你父亲母亲当真能放任你一人在姑苏不管?那衔青再懂事,也不过是个比你还小的半大孩子,去的时候有我的人一路相送,到了之后,你爹娘的眼睛就没松过。"
“啊。”程昭昭沮丧了一会儿,"我还以为在姑苏能有多自在呢。"
"自在?"程老侯爷嗤笑出了声,默默摇了摇头,"赶紧吃吧,趁你母亲还在前头应付客人,还有功夫吃个饱饭,稍后等她来训你,祖父也是不能拦的。"
他已经帮程昭昭离家出走过一次了,这次她回家,儿子儿媳妇要教训自己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拦了。
程昭昭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对着一桌堪称满汉全席的饭菜,竟也没了胃口。
程老侯爷瞧出不对劲:"怎么了?在姑苏待了几个月,家中饭菜都不稀罕,不想念了?"
"本该是想念的,山中吃食不合我胃口,我刚去的时候整日整日的饿肚子呢。"程昭昭摸摸肚子。
老侯爷看她的确消瘦的脸颊,心疼地问:"后来呢?"
"后来,衔青会下山去给我买吃的,付清台……"程昭昭稍抬了抬眼。
"付清台?"
"付清台也会亲手给我做吃的,手艺不输家中的王厨子呢。"
头一次在家人面前提起他的好,程昭昭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红晕,眉眼一瞬又低下去,经夜间烛火那么一照,倒也显出几分温婉来。
老侯爷听罢却是拧起苍白的剑眉:"付清台还会下厨?"
"是啊。"
程昭昭颇为得意,眉飞色舞的简直想要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可惜,她刚灿烂了一瞬,下人便来通报,大爷回府了,正往老侯爷这边来。
程家大爷,那自然是程昭昭的父亲。
程昭昭一瞬色变,赶紧挪着膝盖往老侯爷身边躲去。
第四十六章
久未见过女儿, 程尽山其实对程昭昭也是想念的紧,但是想起来时夫人对自己的教训,不由又绷紧了脸色。
"昭昭, 祖父养病,你刚回来, 一身寒尘, 怎好与祖父如此近坐?"
程昭昭知道母亲迟早会向自己发难,但是父亲多溺爱自己,父亲不一定。
可惜万万没想到,父亲如今对她也是这般态度, 看来她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不过父亲说的有道理,如今外头已是十一月的天,天气严寒,来的路上还飘了些雪,她身上寒气重, 的确不该挨祖父太近。
她乖乖地又将膝盖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与父亲面对而坐。
毕竟上头还有自己的父亲在,程尽山不好太教训女儿, 在屋中对父亲的病情关切了会儿, 就提溜着程昭昭离开了。
程昭昭给山月使了个眼色,一路闷头跟着父亲走,走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 这似乎, 好像,是往祠堂的方向去?
她如临大敌, 抓住自家父亲的衣袖:"父亲……"
"你还知道叫我父亲!"程尽山一甩衣袖, "当真是家中太纵容你了, 安排的亲事一言不合就敢跑,自小教你的名门淑女圣贤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程昭昭自知理亏,被教训也只敢低着脑袋不回话,程尽山左右看看:"你那个婢女呢?胆大包天敢陪着你一起离家出走,真当程家是没有家法了吗?"
"不用想也知道,婢女定是还躲在父亲院中呢。"
苏苒之终于应付完客人,也施施然赶到了祠堂。
入夜的上京又下起了雪,一家三口都站在明亮的祠堂里,程昭昭小心翼翼地看看她身后,苏苒之冷声道:"别看了,你几个哥哥今夜都不会来救你。"
被发现了小心思,程昭昭只得默默嚅嗫道:"我只是想念哥哥们……"
"想念哥哥们,也想念祖父,怎么就是不见你想念想念你父亲母亲呢?"苏苒之点着她的脑袋,"和衔青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心眼子,居然还敢带着婢女就往外跑,我看你是活够了。"
这程昭昭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表弟解释一下的。
"衔青挺好的,一路很是照顾我,我多亏了他,才能平安到姑苏呢。"
"多亏了他,你才敢起了去姑苏的心思!"
苏苒之已经将她看的透透的:"你自己说说如今怎么办?京中关于你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如今你与付暄倒是一并回来了,那该如何?"
"我去姑苏是同表弟一道念书去的,与付清台何干?"程昭昭悄瞥了眼自家母亲的神色,"我有苍南山书院院长亲手写的升堂笔录为证,母亲若是不信,我这便拿来与母亲看看。"
"当真?是何升堂?"
苏苒之尚未说话,程尽山倒是先好奇了。
苏苒之瞪了眼他没出息的样子,面子虽不动声色,但心底里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程昭昭满足他们,主要自己也是面上有光,洋洋得意道:"是从苍南山书院的悬知堂升到了明晖堂!"
"悬知堂到明晖堂?"
程尽山显然没怎么听懂。
程昭昭便将苍南山书院的学生安排解释了一通。
"也就是说,咱们家昭昭在书院几个月,不仅是没有玩物丧志,还当真好好念书,升了一级?"
"是!"程昭昭疯狂点头,看得出父亲已经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慢慢倒戈了。
她又去期待母亲的脸色。
苏苒之脸色也有所缓和,但是还是蹙着眉头道:"这试当真是你自己考的?"
"那是自然!"
"那书也是你自己念的?"
"那也是自然!"
程昭昭说的信誓旦旦,面对苏苒之质问的神色,顿了片刻,老实交代:"衔青和付暄,还有沈家二哥哥,都教了我不少……"
"付暄同沈愿?"苏苒之道,"你上了趟山,同他们关系倒是还行?"
"本就还行。"程昭昭昂首挺胸,"只不过如今更亲切了些。"
"同付暄更亲切了些?"
苏苒之总是如此这般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足够叫她哑口无言。
程尽山听出了点端倪:"夫人此言何意?我们昭昭同付暄不是……?"
派去姑苏的护卫虽然是程尽山的人,但是事关程昭昭一个闺阁姑娘家,故而一切事宜都是直接上报给夫人苏苒之,程尽山到至今还只是以为,自家闺女对付清台,避之不及。
"自己听你的好女儿解释吧。"
苏苒之抬抬下巴,示意程昭昭开口说话。
程昭昭能言善辩一张巧嘴,这下倒是颇有些说不上来话了,心虚地盯着地面,小脸被满堂的烛火映得通红。
苏苒之等了会儿,见她扭扭捏捏,便又冷笑:"不愿说便不说,反正英国公府适才已经递了拜帖来,说明日来看望老侯爷,人,明日我们便能自己见到了。"
"当真明日便来?"
她脑袋一下便抬了起来。
苏苒之气不打一出来,看着这对父女一个赛一个不值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我看明日他不来,你就想自己收拾嫁妆住进英国公府去了!"
"我,我哪有……"
"行了,即便是考进了明晖堂,也不许骄傲自得,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不然你叫你自己的脸面往哪搁,叫程家的脸面往哪搁?今夜就给我好好在祠堂跪着,跪到想清楚了为止,不给你点教训,下次这样的事你屡教不改!"
程昭昭听到跪一夜,腿便软了:"父亲……"
程尽山脸上为难,尽力想为女儿争取一些:"一夜未免太长了些,如今又值冬日,地砖冰凉,即便是隔着蒲团也难以忍受啊!照你说的,明日英国公府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昭昭膝盖不好行走,也不好见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