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说着说着,她的心思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啊。”程昭昭回神,“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位好看的公子,咱们要不要也为他备一份谢礼呢?”
程昭昭点头。
“备下吧,礼多人不怪。”
—
按照程昭昭的叮嘱,山月翌日一早就去找苏衔青问了国子监考校的事。
苏衔青用课余的时间,为她誊写了个大概的书目。
沈愿的桌子就在他后头,见他纸上正列四书五经,史记兵法,问:“你这是作何?温故知新?”
“非也。”
苏衔青回头。
“表姐近来虽还在病中,但已经开始向我打听国子监考校之事,想来是担心过几日病好了,夫子要对她进行考校,好分学堂,故而提前准备。”
“所以你这是给你表姐写的?”
“嗯。”
“我看看。”
沈愿招了招手,苏衔青就把宣纸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故作正经,举着那张书目仔细观看,深沉道:“苍南山的考校,与国子监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单看你这张书目,范围太大,你表姐估计几夜都复习不完不说,还很容易想法固化,反倒不利于她发挥。”
苏衔青虚心请教:“那我该如何教表姐准备才好?”
沈愿藏在书目后的面容露出个狡黠的笑。
“这你问我,就问错人了,往年开春,新入学的学子考题,有一半都是你付大哥帮着学究们出的。”
“付大哥!”
苏衔青炯炯有神的目光一下移到了边上的付清台身上。
“……”
付清台尚未来得及说句话,便被刚从外头回来的同学拍住了肩膀。
“付兄,院长找你。”
他只能先去见了院长。
“院长。”
“清台啊。”
院长笑着喊他坐下,“国子监新来的苏公子,你认识了吧?”
“嗯。”
“那就好。”院长脸上布满和蔼可亲的皱纹,“此番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出身有些特殊,我暂时想不到要给她分到哪个学堂才好。”
付清台眉心微蹙,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素来最是公正,就烦你帮我考校考校,为她择个地方吧。”
院长说。
第8章 明晖堂
明敬堂里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清风徐来,付清台身子僵了一瞬,道:“学生近来可能有些忙……”
“没事,那姑娘刚上山,也许是水土不服,正累病了,还要休养几日才能进行考校。”
院长大抵没想到他是想推辞的,见他沉默,才问:“你是不愿?”
付清台垂眸:“不敢隐瞒院长,学生同这位姑娘,是旧识。”
“旧识?”
凡是到苍南山来求学的,同学间或许会有所隐瞒,互相不知对方的底细,但院长必定是对书院中每一位学生的来历都一清二楚的。
所以涂崇景想起来了,眼前这位是上京英国公府的儿子,而乾安侯府也是世代所居上京,一个皇城根底下出来的贵胄,会认识倒也不奇怪。
只是即便知道他们认识,他也没想要收回这个决定的打算。
“认识便认识吧。”他兀自笑笑,“正因为认识,才更好叫我也考察考察你的品性,不是吗?”
“你可不能因为同人家小姑娘是旧识,就对她偷偷放水,送她去她不该去的地方。”
院长不论何时都是慈眉善目的,付清台知道,自己不该拒绝他老人家这样的请求,但他深思过后,还是道:
“院长,学生不能对这位姑娘进行考校,其实还有一原因。”
“哦?”
他神色肃穆,低头拱手:“近几日学生父母常寄书信来,催学生回家,想必是家中出了大事,学生身为独子,想回去看看。”
—
回到凝辉堂,苏衔青还在等他给程昭昭写应对考校的建议。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书目,道:“入学考校只是对你表姐过去所学做个评估,便于安排老师与学堂,因材施教,考前特地看这些是没用的,叫她好好休息,看些自己喜欢的就好。”
“看些自己喜欢的?”
苏衔青想起上回去书局,程昭昭追着老板问那些戏台上流行的话本子出续章了没有的场景,面上神情逐渐扭曲。
“不妥吧?”他别扭道。
“有何不妥?”沈愿问,“你表姐平日是喜欢看语论多一些,还是喜欢看策略多一些?”
“喜欢……看奇闻异事多一些。”
他委婉道。
“哦?她喜欢看世说?”
“她喜欢看莺莺传。”
“……”
沈愿面上精彩纷呈,过了两息,干笑道:“闺中之乐,可以理解。”
“既如此,叫她多看看史记吧。”久未说话的付清台突然出声。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好!”苏衔青总算得到一句有用的,赶紧记下来。
午休间隙,他将付清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山月,顺便把准备好的史记交给她。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表姐如若基础实在欠缺,看其他的皆是无用,不若就将史记吃透,这一本便足够发挥。”
“好。”
山月又回去将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程昭昭。
“史记?”
程昭昭看着厚厚的一册史书,兴致不是很高。
山月劝道:“小姐不是想给咱们侯府挣些面子吗?既然表少爷都指名道姓了这一本,那必定是有用的,小姐还是多看看吧。”
看自然是得看的。
程昭昭叹一口气,瞅瞅那边桌上的食盒,眼睛眨巴眨巴:“吃完了再看!”
今日的午膳有山间鲜嫩的笋尖,做成了酸甜口味,程昭昭胃口大好,就着一整碗米饭吃了个干净。
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多,吃饱喝足,精气神也上来的她想去外头走走,便穿戴严实,拉着山月到外头廊下转了转。
这边是女舍,男子轻易不会过来。
她们只在门口和廊下转悠,路遇的好几个都是活泼娇俏的姑娘。
“你是新来的程昭昭吗?”
有个挽着双丫髻的姑娘笑盈盈地停下来,主动同她打招呼。
她身上穿的,正是苍南山书院统一的圆领白袍。
“是。”
程昭昭有些兴奋,心想,这兴许会是她在山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叫陈温,小字何若,你可以叫我何若。”
姑娘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手。
程昭昭与她握了握。
“我听说你病了?”
陈温收回手,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东西。
是一支用帕子包好的山参。
“给!”
“这是?”
“我家是开药铺的,上山的时候就多带了点这些东西,你不是病了么?我是专程来给你送补药的。”
不想新交的朋友是个如此爽朗大方的,程昭昭甚是意外,却也欣喜,看着她头上款式旧了的发簪,干脆拉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给,你选吧。”
她打开自己唯一带着的一个首饰匣子,里头全是上京城最时兴的发簪和花钿。
“这支簪子好漂亮!”
陈温自从同自家兄长来了苍南山之后,少有机会能亲自下山,一年半载的,竟连山下最流行什么样式的簪子也不知道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
姑娘家的友情简单又明快,程昭昭为陈温亲自带上那支珍珠绿东陵发簪,当作还她的谢礼。
两人互见投缘,又都是书院里难得的女学生,便索性坐在桌前,就苍南山入学一事攀谈起来。
主要是程昭昭在问。
“你知道这里的入学考校是何章程吗?题目多是何样式?难吗?”
陈温一一为她解答。
“这里的入学考校通常只有三题,样式固定,一是语论,二是策略,三是自主发挥。题目皆由老师们提前拟定好,人多的话便分卷考校,人少则可能是老师们当面提问。”
程昭昭指着自己:“那我孤零零的一个,岂不是注定是要被当面提问的?”
陈温深表同情地点点头。
“不过当面提问也有当面提问的好处。”她宽慰道,“凝辉堂的师兄们多是老师的左膀右臂,运气好的,当面提问的是师兄,说不定能见到好看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昭昭竖起机敏的耳朵:“凝辉堂都有哪些好看的师兄?”
陈温瞧她居然不是那种一提男子就容易羞臊的小姑娘,对她是越发喜欢了,兴致勃勃与她道:
“生的最好看的自然是付师兄,平日里总与他一道的沈师兄也不错,还有王师兄,吴师兄……”
后来不论她数了多少的师兄,程昭昭都没听进去。
因为她听见第一个付师兄的时候,脑袋就已经空白了。
早知付清台从前就在苍南山念书,早知他生的惨绝人寰的好看,她还非要问这些问题,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不过听听也没什么,陈温没说师兄的姓名,她便当是其他姓付的……
可惜陈温并不如她的意,点完一串花名,还将每个人都单独拎出来,逐个介绍。
首当其冲就是付清台。
“生的最好看的付师兄叫付暄,字清台,上京人士,出身如何不知,但是严格是出了名的,凡他考校的学生,出了考堂后必定是一头的冷汗,兜都兜不住。”
“不过付师兄对他人严苛,对自己也毫无例外,听说他是整个凝辉堂课业最好的学生,为人正直,做事果伐,老师们常年对他赞不绝口,新生入学的考题,也有很多都是他出的,说是念书,但说是半个老师也不为过呢。”
原来付清台这么厉害?
程昭昭托着腮想,难怪舅舅那样严格的人也一直视他如宝,梦中得知她要嫁给付暄的时候,舅舅简直是举双手双脚的欢喜。
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得皇帝器重,要他同蒙大将军一道去岭南查案。
这满身的才华,她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福还是祸?
陈温小嘴叽叽喳喳,转眼已经从付清台讲到了另一个她觉得不错的师兄。
程昭昭听着听着,渐有些困,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
陈温适时收嘴,发现自己也该去上课了,便同程昭昭告辞。
“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些提神的。”
“多谢。”程昭昭送走她的最后一刻,才想起问,“对了,那你是在哪个学堂念书啊?”
“明晖堂,我同我哥哥,都在明晖堂!”
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但其实实力还是挺不错的。
程昭昭不由羡慕,送完她回到屋中,便捧起那本厚厚的史记。
她不能给乾安侯府丢脸。
这明晖堂,她也是非进不可的!
作者有话说:
世说:汉代刘向所著,文言志人小说集。
莺莺传:唐代元稹所作,悲剧爱情故事。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改自《旧唐书·魏徵传》
第9章 话挑明
程昭昭废寝忘食了约莫半个下午,便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山月担心她再着凉,将她唤醒了去榻上睡。
可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倒又是不困了。
听着外头零零散散的姑娘们散学的声音,程昭昭突然想到:“山月,这里夜间沐浴,是何法子?”
山月如实答:“奴婢没找着浴桶,昨日见一些姑娘们成群结伴往东边去,便也跟着去看了看,有专门的澡堂。”
“澡堂?”
程昭昭两眼一黑。
除了家中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她还从未跟任何别的姑娘坦诚相待过呢。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这几日病着,都是山月在为她擦拭,身上滑滑的倒也不难受,只是待她病好了,总归是要自己去洗的。
果然来的时候只是凭着一腔孤勇,什么都没考虑到,如今是这也不适应,那也诚惶诚恐,到处都是麻烦。
她的手搭在自己身前,不小心摁了一下,棉软的触感连着自己的心跳,叫她不由自主悸动了下。
她突然想到一个羞愤至极的问题。
除了贴身丫鬟,没人看过她的身子,那……付清台呢?
夫妻的话,是免不了要互相看到的吧?还要……
素日同上京城中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也不是没聊过那种事,画册也有偷偷看过几眼,只记得自己看的时候,满脸烧的不像话,活像从蒸笼里拎出来的。
那样羞耻的画面,也不知是谁想着画出来的。
她渐渐拉高了被子,捂住了大半张脸。
山月瞥见她红到异样的情状,以为她又发热了,忙上来照顾她。
“没事没事,山月你去忙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她支支吾吾,拉着被子不肯松,整个人又顺溜地往下滑,将自己全部埋进了被笼里。
她想,如若付清台当真看过自己这副身子,那她以后便真的再也不敢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