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韫枝【完结】
时间:2022-10-21 17:57:20

  说到这里,她心底里竟涌上一层悲伤的情绪。
  说完后,葭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压到了对方的佛珠串。
  她耳边响起——这串佛珠,是师祖留给我的……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像兔子一样从对方手臂上弹起来。
  意外的是,镜容仅是垂了垂眼,这一回,并没有再说她。也许是觉得她的语气太可怜,佛子抿了抿唇,紧接着,葭音听到他淡淡的声音:
  “既然日后要出宫,不能再相见,施主不必日日再来寻我。”
  “你也觉得我烦,是不是?”
  “不是。”
  “那我在这儿……是不是碍到你护灯了?”
  “未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嘛……”
  镜容耐下性子,解释:“贫僧乃出家之人,朝晨诵,夜护灯,莲花宝座,青灯古佛,没有其余空闲的时间来招待施主。更何况皇后娘娘即将临盆,我等愈加忙碌,有时甚至夜不能寐。阿音,这些你能懂吗?”
  她似懂非懂。
  片刻后,失落一声:“可是,你还未教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一怔,而后,葭音似乎听到了对方一声轻叹。
  罢了。
  镜容将她领至书桌前,取来笔墨纸砚。
  “勒笔为先,这里,努笔。”
  这一回,他的墨落于纸上,原本奔放遒劲的字体被刻意写成了一个个端正的梅花小楷。
  镜容边写,边轻声言:“啄一点,而后磔书。”
  葭音跟着镜容,提笔顿笔,可她从未在纸上写过字,即便很认真地去握笔,写出来的字也如同小虫爬过似的。
  丑,丑得不成样子。
  她红着脸,将“葭音”那两个字捂住。
  “怎么了?”
  “不好看……”
  清浅的眸光落在素纸上的墨迹,谁料,他竟温声赞扬:
  “写得不错,只是这里写得太开,须收一些口,不能太过张扬恣肆。”
  葭音握着笔,轻轻“噢”了一声。
  夜色如墨,将二人的身形包裹,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少女洁白清丽的面庞上,她咬着下唇,又小心翼翼地落笔。
  这一回,镜容眉眼间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不错,日后就这样练。”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大惊失色,慌张地望向佛子——今日她能进万青殿,全是得了镜心的“照顾”,若是被人发现了,怕是又要连累到镜心了。
  不等镜容开口,葭音忽然看到桌子底下的空隙,一溜烟儿地钻了进去。
  镜容似乎有些无奈。
  等她整个人藏好时,二师兄镜无恰好走了进来。
  “今日你跑了一天,看你晚上未吃什么东西,师哥又做了些饭菜,给你送过来。”
  镜无将一碟青菜、一碟白萝卜摆在桌案上。
  桌上的白纸已经被葭音抽走,她抱着沾满墨迹的素纸,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还好桌子空的对口朝里面,她藏身在那里,面前正对的,是镜容的衣摆。
  葭音轻轻揪了揪佛子的衣摆,示意对方,把自己挡严实点儿。
  镜无与他随意说了几句话,忽然又想起什么来。
  “对了,那丫头,最近还有没有来找你?”
  桌子下的葭音竖起一双小耳朵。
  一双眼骨碌碌地转着,只听镜容从容不迫,反问道:“哪个丫头?”
  “水瑶宫的葭音施主。”
  他夹着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粗茶淡饭,刚准备开口,就又感觉桌子底下的小猫揪了揪他的衣袍。
  镜容一顿,面不红心不跳:
  “没有。”
  “那便好。”
  镜无长舒一口气。
  “师弟,莫怪师兄多言,你和那丫头最好走远些。不是师兄不信你,只是这宫中人多眼杂的,流言可畏啊。”
  “嗯,镜容知道。”
  镜无又随意叮嘱了几句。
  忽然,他眼睛一亮。
  “这不是师父送你的那支毛笔吗,怎么今日有闲心拿出来练字了?平日里见你都爱不释手的,旁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镜容云淡风轻:“一支毛笔罢了,没有什么敢不敢碰的。平日是怕镜采他们毛手毛脚的,不小心弄坏了。”
  二师兄镜无兴致大发,又重新找了几张纸,提笔。
  一顿龙飞凤舞后,他这才满意离开。
  末了,还不忘叮嘱镜容好好吃饭。
  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后,葭音这才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方才起码蹲了一刻钟,她两腿发麻,酸软无力。
  镜容在一边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眼底里,似乎有着淡淡的无奈。
  “你平日就吃这些饭菜,”站稳了,她嫌弃地看了桌上的炒青菜炒白萝卜一眼,“怪不得,镜无说你不爱吃饭。”
  对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不是不爱吃饭。”
  是着实忙得忘了吃。
  刚准备动筷,身侧一尾清风,她又走到身边来。
  有铃铛声清脆地响动。
  少女眉梢里似有愉悦。
  “难怪你最近总是躲着我,原来是镜无那个秃驴不让你见我,我就说嘛……”
  她笑声清脆,泠泠如铃铛一般。
  他低声道:“其实也不关二师兄的事。”
  哼,她才不信呢。
  少女轻哼一声,转瞬,如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物。
  镜容有些惊愕,“你不是把她奉在莲花台了吗?”
  “我偷偷取过来的,镜容,你就收下嘛。当作我的答谢之礼了,好不好嘛……”
  ……
  近日水瑶宫异常热闹。
  经过上次太后生辰宴,皇上隔三差五地叫人过来赏东西。每当太监捧着圣旨来到宫门口时,素姑姑总是第一个拽着葭音跪在最前头。
  赏其他人的都是小头,赏她的才是大头。
  弄清楚了镜容不理她的原因、受到了圣上的赏赐,双喜临门之际,一封信传入了水瑶宫。
  ——馆主暂时放下棠梨馆的大小事宜,为了庆贺皇后娘娘怀嗣之喜,也要入宫来了!
  宫门前,一驾马车停落。
  人还未从马车上下来,事先便有宫人们窃窃私语。
  “一会儿宫里要来贵人,可要好生迎接了。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是娘娘母族的人,万不可怠慢了!”
  “……”
  正说着,马车施施然停落在宫门前,立马有太监捧着笑,迎上前去。
  “哟,贵人到了。皇后娘娘特派奴在此迎接沈公子,沈公子万福金安。”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那是一辆看上去很低调的马车,暗紫色的帘微垂着,帘布流苏旁,还挂着两串铃铛。
  听见太监的恭维声,有仆人客气地弯腰点头,紧接着,又一上前——
  “沈公子,到了。”
  从马车里,施施然探出一只手。
  修长,骨节分明,只一眼,便能让人看出这只手主人的矜贵非凡。
  明明是京城里,不起眼的戏楼子。
  接待的却是达官贵人,甚至还能入宫来给太后娘娘唱戏。
  不用想,这棠梨馆的馆主,定不是一般人。
  太监正腹诽着,只见铱誮暗紫色的帘被人轻轻挑起,紧接着是一双华靴。车内之人稍稍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宫墙红瓦,还有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德胜公公。
  这是一位极为年轻的男子,一袭水青色的软缎袍,腰间环佩叩着宝刀,手里随意捻了把折扇。
  他眸光慵懒,慢条斯理地掠过那跪了一排的宫女太监,声音里带了些调笑。
  “都跪着干什么,怎么,姨母又骂你们了?”
  上次他进宫,宫中有眼拙的小太监,认不出他来,被皇后娘娘好一顿责骂。
  张德胜唯唯诺诺,点头哈腰。
  将一块白玉佩奉至男子面前。
  “沈公子,这是皇后娘娘要老奴交给您的东西。”
  沈星颂抬了抬眼皮。
  “皇后娘娘说,有了这块玉佩,那些不长眼的宫人们便知晓沈公子您的身份。对待公子这种贵人,自然也不会像先前那般不长眼。佩戴着这枚玉佩,公子可在春熙宫来去自如。”
  春熙宫住着的,正是皇后娘娘。
  “只是——”
  张德胜忽然靠近了,一双眼骨碌碌地转,明显是对沈星颂身边的仆人有所提防。
  年轻男子懒懒道:“不必防着子舟。”
  太监立马“嗳”了一声,躬下腰,小声极小:“皇后娘娘说,您戴着这佩玉时,千万要小心何娘娘。”
  何贵妃与皇后,宫中一向不和。
  一个是宠冠六宫娇奢无度,一个是前朝老臣心之所向。
  二人若是能合得来,那可真是见鬼了。
  先前,皇后与何贵妃的周旋中,一直是皇后娘娘占上风。
  何贵妃膝下一直无子,如今皇后又怀了皇嗣,倚桃宫那位别提有多眼红了。
  只是……
  张德胜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何大元帅又打了胜仗,战功累累,前几日,刚刚加官进爵……”
  何元帅,乃何贵妃之父。手握重兵,战功显赫。
  朝中不乏趋炎附势之人,何大元帅这一战胜了,不知又出现了多少墙头草。
  沈星颂一向无心参与这些纷争。
  出身名门世家,他又天资聪颖,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用皇后娘娘的话说,只可惜她这个外甥不思进取,放着好好的功名不考、好好的官职不做,非要去干什么戏班子。
  当真是闲云野鹤,好生自在。
  “皇后娘娘说,过去任凭公子玩闹,娘娘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一回,公子回宫后万事须得小心,特别是提防着何贵妃,务必保着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嗣。”
  有个母族人在身边,总归是好的。
  然而这些话,沈星颂早已经听腻了。
  他随意应付了几声,手里抛着那枚玉佩把玩。日光与清风倾落,斑驳的树影落在男子衣袍之上。
  他踏入水瑶宫。
  水瑶宫里头的姑娘们早知馆主要入宫,一个个欢喜得不成样子。
  “馆主!!”
  妙兰第一个拥上来,“馆主,您终于来啦。这些天我总是跟二姐姐念起您呢。我们大家都很想您!”
  棠梨馆的姑娘们,个个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自然也藏了不少小心思。
  而沈星颂生得一表人才,气度非凡,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更是与她们日日相处。
  不少姑娘暗自倾慕馆主,但是碍着一层薄面,不敢开口。
  这回,馆主入宫了,整个水瑶宫,是一片生机盎然。
  他身边一下围了一堆莺莺燕燕。
  院中有一颗大榕树,日光穿过参差的叶,光影笼在是男子衣衫上。
  沈星颂温和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丫头的腿伤怎么样了?”
  “太医说好得差不多,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沈星颂替对方放下心来。
  一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往院里头望去。
  “馆主,您是在找谁?”
  “没什么。”
  沈星颂抿了抿唇,随意应付了声,“我去院内看看,对了,子舟,把我的东西都放到西厢房罢。”
  “是,公子。”
  一边说,他一边挥散众人,刚一转角,忽然撞上一人。
  闷闷一声,小姑娘猝不及防地撞到男人的胸膛上,她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红的鼻子,忽然闻到一阵幽香。
  “沈哥哥?”
  葭音欣喜抬眸,眼睛亮了亮。
  沈星颂的眸光一下柔和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清朗的眸底是一片温柔的湖色,一时间,就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格外轻柔。
  “提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哪儿?”
  葭音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回答,对方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饭篮子上:
  “没有吃饭么?”
  “吃……吃过了。”
  心里头想着镜容,她竟一下子犯了结巴。
  上次去万青殿内,见镜容吃的都是炒青菜炒萝卜,他本来就那么瘦,镜无做的饭菜还这么没有食欲……于是葭音请教了素姑姑,做了几道香喷喷的素菜,打算送往万青殿去。
  沈星颂笑眯眯地弯了弯身。
  他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声音里掺杂了几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宠溺。
  “原来小阿音看我入宫,特意给我做的饭菜呀。”
  葭音看着沈星颂满面春风,将饭篮子打开。
  最上面一层是白花花的热米饭,盖子第二层,是她亲手做的烧小竹笋。
  葭音心里默默:呜呜呜。
  她委屈地看着沈星颂,然而,对方正一脸兴致盎然地研究着她新做的菜品,高兴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白白嫩嫩的小竹笋。
  又脆又香,格外爽口。
  沈星颂又开心地揉了揉小姑娘的丸子头。
  不错,他养的姑娘长大了,知道他路途遥远,心疼他了。
  如此想着,男人乐乐呵呵地打开饭篮的第三层,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粥,此刻正缓缓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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