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幼安从车壁上离开,趴在炕桌上哼哼了两声:“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找个人嫁了才行啊,感觉不嫁人的话一天到晚都不得清净。”
虽是玩笑话,可半夏却认真思索了一下,片刻后回道:“若是刚退婚那阵子可能还好,但如今这个时段只怕姑娘更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家相看了。”
白芷听见这话不满道:“这话怎么说得好生奇怪,咱们姑娘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不过就是圆润了些而已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半夏无奈道:“姑娘如今被这些人架得太高了,家世好的公子在暗中博弈互相拉扯,家世差的公子不敢轻举妄动,而和咱们家世相当的更是不想趟这浑水。”
听到这里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就没有那种,有能力还深受陛下信任,并且完全不畏强权敢于抗争的——”
车帘突然被风掀开,露出了不远处写着明镜司三个大字的匾额。
涂幼安看着那三个字怔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一下坐直,喃喃自语道:“怎么没有啊,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吗……”
半夏和白芷都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只以为她是累坏了在那胡思乱想骂骂咧咧,却没想到回到府内服侍着涂幼安躺下后突然听她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谢无妄这个人怎么样?”
*
被涂幼安惦记的某人坐在书桌前打了个喷嚏。
谢无妄并不怎么在意,继续翻看着桌上卷宗,喝完水后下意识拿出帕子擦拭唇边水渍,却在看清帕子的模样后沉默了片刻。
是涂幼安那日送给自己的帕子。
他没怎么犹豫将那帕子重新放入怀中,随后拿出另一块帕子擦了擦嘴。
说实话,谢无妄也没想到这些亲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疯狂,他掐着手指算了下,涂幼安这半个月大概前前后后一共参加了十八次宴会。
看来定国公手中兵权的诱惑力确实很大,就连那几个没什么可能夺嫡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
想到这里谢无妄继续看向手中密报,随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派入肃王府的探子又死了一个。
死因是因为在肃王妃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反正谢无妄可不相信这个说辞,他同样也不相信一直对肃王妃爱答不理的肃王会在一夜之间成为什么爱妻如命的好夫君。
肃王去教坊司寻欢作乐的次数可是一点儿也不比他人少。
更何况那天晚上肃王妃失踪的事情本就疑点重重,偏偏肃王打着肃王妃的旗号不允许任何调查,明镜司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肃王妃被休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肃王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涂幼安了。
谢无妄抿了抿唇。
得快点揪出这个人的马脚才行。
第十九章
肃王坐在书房里听着暗卫汇报这几日的近况,片刻后他将手中书卷丢在桌上嗤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老六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诗词歌赋了,小半个月竟然连着办了四次诗宴。”
“我不过才禁足半个月他便火急火燎地去求父皇赐婚,真是耐不住性子。”肃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问道,漫不经心地问道,“父皇那边什么反应?”
半跪在地的暗卫沉声回道:“回殿下,陛下拒绝了贤王的请求并让他滚回府内好好反思,听说这几日顺嫔已经开始物色儿媳人选了。”
“顺嫔倒是个识相的。”肃王冷笑一声,紧接眼底露出几分厌恶:“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这六弟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贤王平日里看着又胆小又乖顺,除了跟着那老五天天寻欢作乐外看起来实在不打眼,没想到自己禁足后他倒是一个赶着和涂幼安拉近关系。
看来是真以为定国公不记得当年他在外诋毁涂幼安一事了。
那暗卫犹豫了一下后接着道:“宁王前夜似乎为了恢复与定国公之女的婚约前去宫中乞求陛下,陛下大发雷霆后将宁王赶出皇宫,并下令让宁王禁足十日不得外出。”
肃王敲桌的动作一顿,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嘲讽笑意不过顷刻间便尽数褪去,眸中也只余寒霜般的阴冷。
才十日。
“让我数数,除了老六的诗宴还有各家妃嫔母家举办的宴会,我那几位叔母也没事儿就打着踏青游湖的幌子邀请诸位世家千金小聚。”
肃王看着掌心上的纹路突然笑了出来。
“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竟然已经办了将近二十次宴会,我倒是不知道咱们燕京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举办宴会了。”
“看来定国公之女的名号比我想象中还要受欢迎啊,就连老五这种自尊心过剩的人都愿意舍去尊严重新挽回呢。”
说完这段话后肃王的脸色愈发晦暗不明,屋内的空气也如同僵住一般格外压抑。
为了让宁王厌弃涂幼安他这些年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花了将近六年的时间细细布局,而那夜酒楼的激将法也用的恰到好处,婚事也如他与母妃所料成功解除。
都到这一步了,谁还能都到这宁王居然莫名其妙搞什么浪子回头要挽回真爱。
装什么情深呢,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放不下定国公的势力不就行了。
肃王按了按太阳穴,不发一语的阴沉模样让那暗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若是其他人倒也不必担忧太多,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家父亲有多偏爱这个老五。
眼下父皇因为丢人怒火中烧自然不会答应,可若是宁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连连逼迫于他的话……保不准还真的能让父皇收回成命重新为两人赐婚。
说不定父皇现在便已经心软,准备想办法要拖着涂幼安的婚事不放,待时机成熟后再让两人直接完婚。
这可不行。
他如今手里就差定国公这枚最重要的棋子了。
肃王本想着徐徐图之让涂幼安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这样即便定国公不愿也会因为爱女之心不得不妥协,等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将定国公收为己用。
但如今看来只怕要尽快收网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其他吧。
他没那个时间等了。
肃王敲着书桌思索接下来的对策,正要开口安排就听见屋门被人敲响,接着便就是肃王妃身边婢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殿下,今夜雷暴不断,王妃因为害怕迟迟不能入睡一直哭泣,不知殿下可否前去看看王妃?”
肃王听见那婢女的声音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讥讽:“既然王妃回来睡不着,那就去请位御医瞧瞧到底有什么毛病,本王又不是大夫叫去能有什么用。”
屋外站着的婢女似乎没有想到这段日子里一直柔情小意哄着自家姑娘的肃王突然变脸,怔愣的同时竟然不知道应该直接离去还是再央求对方一番。
肃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片刻后抿着薄唇站了起来。
还不能这么快就放弃这枚棋子。
他布了这么大的一场局,所有棋子都得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
若不是因着如此他何须跟一个家世如此普通的女子成婚。
等到开门时肃王的面容中已经满是歉色,他的语气又是疲惫又是无奈:“这半月积攒的事情太多,就算是我也难免招架不住……走吧,我过去看看王妃。”
却没想到婢女刚开门一行人就看见肃王妃正踩着凳子往白绫上挂去,在看见这幕后肃王眼底闪过微光,随后面色惊惶几步上前将人从凳子上拽下搂入怀中。
男子低沉的声线里夹杂着颤抖,似乎是极为害怕:“我已和你说过我并不介意此事,你这又是何苦?”
身形单薄的如同纸片的肃王妃泪眼朦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语气里尽是麻木:“那夜之事妾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既然外界已然认定妾非清白之身,那又何必因着妾的名声连累殿下。”
“殿下不肯休妻已是仁至义尽,妾不能再这般自私妄为,唯有一死才能洗清你我二人身上的污水!”
“你是从何处听到的那些传言?”肃王爱怜地抚摸着肃王妃的面庞,随后黑着脸怒声斥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将外面的那些污言秽语带进府内吗!究竟是怎么传进来的!”
先前那名婢女立刻跪下来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今日王妃在院中赏花时听见假山处有人说,有人说……”
“有人说什么?”肃王逼问道。
婢女看了眼肃王妃,眼底藏着不忍,她不想再刺激自家姑娘可肃王却一脚踹去冷笑道:“你若是还不说,那就拖下去杖刑三十棍,以儆效尤!”
那婢女听见这话后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回道:“他们、他们说王妃那夜定是遭人□□失了清白,还说、还说王妃衣衫凌乱定然不止一人……而且还恶意揣测许是王妃红杏出墙与他人私会,却没想到会玩脱失手……”
“那几人最后还嘲笑王爷是个缩头乌龟,护不了妻子也找不到凶手,甚至可能还被……”那婢女实在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肃王被这番话气得胸膛不停起伏,而肃王妃的脸色也因着方才那段话愈来愈苍白,最后肃王妃闭了闭眸,咬着牙猛地抽出肃王腰间短刀往自己胸口扎去。
动作之快连肃王这样常年习武的人都没能来得及制止。
待众人反应过来后那短刀已然刺入肃王妃胸口几寸,血液横流,肃王一脸慌张地将人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之上,高声喊道:“快宣御医!”
*
“听说昨天晚上肃王妃自裁被救回来后到现在都没醒呢。”半夏一边替涂幼安挽发一边说,语气里满是同情,“那短刀好像正好偏了半寸没有扎到心脏,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涂幼安听见她的话后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啊,光是流言蜚语就能吃掉活人,这世道到底还是对女子更为苛刻啊。”
“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也不必在婚事上如此被动。”白芷也跟着叹道。
涂幼安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片刻后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要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想当个姑娘。”
白芷一脸不解:“为什么啊,这世道女子做什么事情都被拘着,哪有当个男子痛快,若是换成我的话定要当个男子在外闯荡一番。”
“嗯……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这么想的嘛。”涂幼安摸了下步摇上的流苏,点了点口脂后站起身,提着藕荷色的裙子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可还好看吗?”
藕荷色的对襟襦裙将涂幼安略显娇俏的模样衬得愈发可爱,而露出的肌肤更是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白皙。
半夏点了点,认真道:“姑娘自然是极好看的。”
得到肯定的涂幼安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挺起胸,端着贵女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走走走,我们去明镜司附近转悠转悠!”
之前没有想法时总能偶遇,如今有了想法特地前来,结果转悠半天都没能看见人影。
“姑娘,咱们都在这西江巷转了三圈了。”白芷环顾了四周后压着声音道,“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的茶铺等着吧,明镜司门口那两个侍卫都看了咱们好几眼了……”
涂幼安听到白芷这话后拿起团扇假装遮挡阳光,借着这个动作瞥了眼明镜司外站着的那两名侍卫,见他们时不时便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后只能无奈转身:“好吧,那我们去那边——”
也不知她背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不过刚转身就和人家撞了个满怀,涂幼安惊呼一声后脚步慌乱地退了几步,待站稳时才发现与自己相撞之人正是谢无妄。
谢无妄垂眸看着她,神色认真语气真挚:“涂姑娘一个时辰内已经在这西江巷转了整整三圈,可是有什么事情?”
“呃,没什么事啊,我就是闲得慌在这边随便转转,随便转转而已……”涂幼安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后又努力挑起话题,“对了,谢指挥吃过饭了吗?”
谢无妄点了点头:“嗯,吃了。”
涂幼安噢了一声追问:“那吃的什么啊?”
谢无妄看向南边:“芝麻饼和胡辣汤。”
听见这话的涂幼安立刻兴奋起来:“啊,我知道!是不是城南口那家!他们家的小食最是好吃,尤其是胡辣汤!我有时候也——”
腰侧被白芷狠狠戳了几下,涂幼安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她飞速地看了眼谢无妄后连忙整理好表情,抿唇矜持道:“是我唐突了,望谢指挥不要介怀。”
谢无妄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回道:“嗯,是城南那家。”
涂幼安早就习惯了周围这些人说话时拐弯抹角和人兜圈子的毛病,如今碰见谢无妄这般正经又直接的人一时竟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才好。
而对方认真的态度也让涂幼安下意识产生几分愧疚之情。
涂幼安掩饰般地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看向别处,脑袋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样是否正确。
轻而易举地将他人拉来为自己当挡箭牌是不是太过不公?
“涂姑娘真的没事吗?”谢无妄见涂幼安似乎有难言之隐,眸子里也染上了几分担忧,“涂姑娘在西江巷绕了整整三圈,这三圈大概用了一个多时辰,而路过这边时看了明镜司共二十一次。”
谢无妄紧紧地盯着涂幼安,十分诚恳地说道:“涂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直说,不必忌讳。”
听完这段话的涂幼安却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奇怪地看向谢无妄。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二十一次?”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语气里满是怀疑,“我自己都不知道竟然看了那么多次……”
谢无妄乃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也远胜于常人,他听见涂幼安嘟嘟囔囔的话语后可疑地沉默了一瞬,随后抬头看向明镜司外的侍卫回道:“是他们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