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予扫了眼摄像机,深邃的黑眸似是匿着汹涌的旋涡,他悄悄倾身靠近,故作正经地低声逗她:“要背还是要抱。”
听到他的声音,姜荔微微皱起眉,艰难苦恼地做起选择。
半晌后,她严肃地端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双眸如五年前直白坦荡,小心翼翼地冲他伸出手。
那是想要拥抱的依赖性动作。
太过于出乎意料,给了盛予心头重重一击。
要命。
太犯规了。
微风掠过发梢,时间静止在了这一秒。
他们此刻蹲在林荫小道上,像两颗自由生长于野外的植物,无拘无束,陪伴相依,风树鸟叫皆为见证。
当然,最真实的见证莫过于摄像大哥手里的机器。
盛予抬眸,上一秒的柔情不复存在,他冷冷地扫过一眼,开口尽是压迫感:“别录了。”
“可是导演那边……”
“我负责,别录了。”
摄像大哥想起导演交代过的话,这位嘉宾脾气不好,提出的要求尽量配合。
他哆哆嗦嗦地关了镜头,原地不语,视线更是无处安放,仿佛不小心窥到了魔王的秘密,时刻担心被就地灭口。
盛予轻轻握住伸到眼前的小手,捏了捏葱白的指尖,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哄人:“抱着下山不方便,背你好不好?”
姜荔认真思索着他的问题,最后撇撇嘴,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她试着站起来,结果腿还没绷直,先是一阵晕头转向,视野内闪过道道白光,盛予眼疾手快扶稳她,抓住一条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人送上背部,脚步稳健地往下走。
姜荔惊呼一声,下意识圈住盛予的脖子保持平衡。
她缓慢地侧过头,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顷刻化为一只缠人的小猫,吸着鼻子嗅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闻过之后翘起唇角,安心地趴在他肩头,自言自语般:“你是真的盛予吗?”
盛予没回答,脖颈间喷洒的气息正在缓缓吞噬他的理智,后脑往下开始变得无比僵硬,脚步也越走越慢。
摄影大哥几次三番想开口提醒,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憋下,适当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背上的人闭着眼睛,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慢吞吞地问他:“盛予,我重吗?”
“不重。”盛予嗓音干涩,喉结滚动,“锁骨都硌到我了。”
“哦,那我起来一点。”
“趴好。”
“好叭。”
没安静一会儿,姜荔又低低糯糯地问:“盛予,你喜欢夏天吗?”
很无厘头的问题,这次没立马收到回答,她晃了晃挂在他身上的胳膊,下巴不满地在他背上来回碾磨表示抗议。
耳边刮起一阵微风,树叶碰撞瑟瑟作响。
盛予冷硬低沉地回她:“不喜欢。”
姜荔梗着脖子往上凑了凑,歪头看向他侧脸,迟缓地追问:“为什么?”
盛予冷哼一声:“遇见过一个小骗子。”
“哦。”交握在他身前的手慢慢垂落,姜荔将整张脸埋进他的后背,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盛予,你在生气。”
每问一句都要喊他名字,似乎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盛予没说话。
背上的人便没完没了地追问:“生我的气吗?”
他踩过一片碎石,微微偏头,“这么自觉承认?”
姜荔吸吸鼻子,长睫带出的湿润不可避免地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含糊不清的软音听起来沮丧极了,“因为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还不止一次。
脚步停在原地,头顶的枝叶也不再晃动。
盛予感受着背部不断叠加的热气和湿气,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缓,“我不生气。”
“你骗人。”
酒意熏陶使得大脑不受控,难过的画面一帧一帧地跳出来,如今的清醒怯懦与过去的坦率真诚混在一起,不断纠结,拉扯。
所有强行维持的冷静和体面在这一刻彻底崩坏。
“对不起。”
眼泪决堤,姜荔声音沙哑,哭腔明显,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盛予,数学题好难解,再也没有人带我走出死胡同了。”
他们分开了很多年,理应可以由时间来抚平,可当年的那些碎片化记忆还是会时不时出现。
太美好了反而叫人忘不掉。
后悔吗?姜荔醉醺醺地无法思考。
只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可能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而现在,她趴在他的背上,如同寻到了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难过无处可逃,压在胸口的东西让人喘不过气。
“盛予,我太胆小了,我不想重蹈覆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盛予,你什么都不知道。”
“盛予,我的运气真的好差。”
……
情绪吞噬了她的神经,那些积攒多年的难过,不安,沉重,终于找到了出口。
远处,落日悬于天幕,繁密的植物安静伫立。
盛予站在与世隔绝的绿意之间,听她哭,听她倾吐,嗓音像滚过万颗沙粒。
“笨蛋。”他低哑出声,不是你运气差。
“因为你本身就是最稀有的奖品。”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夏天?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他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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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室内昏暗,温瞳侧躺在隔壁的小床上, 睡颜香甜。
脑袋像是被人揉捏了一晚上, 形状未知,黏糊糊的一团,姜荔神色木讷, 盯着天花板发呆,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正在山里录综艺。
她继续尝试着去追溯,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停在了跟盛予在抵达的山间小院里吃饭,他们还顺便品尝了任务奖励。
等等!任务奖励!那两瓶酒!
姜荔闭眼懊悔, 眉眼挤在一起, 幻想一切都是记忆在造假,所以她是在那之后就断片了吗?
她, 一个初出茅庐的女明星。
刚刚有点热度, 却在录制综艺期间因为酒量太差不省人事?
这节目要是播出去,她单调的作品集必定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纪曼云估计会气得当场解约。
姜荔欲哭无泪, 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最后因为实在口干舌燥,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双脚落地时,眩晕感自神经末梢发散, 视野内顿时模糊一片。
她身形摇晃, 不得不跌回床边, 倏然间意识到一些更严重的问题。
她是怎么回来的?
盛予估计会无语到把她随手丢下山吧?
那她有没有酒后失言,或者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姜荔心底一团乱麻, 她克服掉全身上下器官的不适感, 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四周很安静, 楼梯拐角有一盏夜灯,隐约照亮了下行的台阶。
厨房内没有可以直接饮用的热水,动静太大可能会吵醒一楼住的人,她打开冰箱取了小盒桃汁双手捂住,试图用掌心的热度加温。
视线左移,冰箱旁的墙面上贴着绿岛的广告标志,清新的设计使得那张桀骜的俊脸愈发无可挑剔。
姜荔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两下,忽而想起录制第一天,盛予被问到‘为什么来参加节目’时看过来的眼神,害得她当时差点误解了他的答案。
现在想想他那么随性洒脱,怎么可能为她而来?
八成是因为代言人的身份被陆总临时拉来救急。
清甜的果汁滑入喉咙,微凉,暂时缓解了口干舌燥。
太阳穴传来阵痛,时间还早,姜荔决定再回去躺一会儿,结果刚朝楼梯口的方向挪动了半步,耳后便传来细微的声响。
厨房旁边有一处后门,平日只有节目组的人进出。
她警惕地盯了三秒,脚步放慢轻踩在地板上,传进耳朵内的声音逐渐清晰,是宋泠。
“你怀才不遇,就得让大家陪你一起不开心。”
“我不是你的情绪垃圾桶,我已经因为你丢了很多拍戏机会,你能不能不要在深更半夜打来电话发疯?”
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冷冰冰,连讲电话时的表情都不需要想象。
姜荔没有偷听别人秘密的爱好,她屏住呼吸,正打算回身离开,那道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拉开。
姜荔回头,四目相对,宋泠挂了电话,指尖的细烟燃到一半,长长的一截烟灰摇摇欲坠。
她没有移开视线,脸上也没出现丝毫窘迫,反倒用冰冷的眼神示意她出来。
脚下地理位置很高,视野内没有阻挡,太阳刚从壮阔的地平线上升起,脆弱得像一颗圆滚滚的咸鸭蛋,静悄悄地流淌出一片橙黄。
她们误打误撞在清晨看了一场日出。
显然宋泠不这么想,烟灰挂不住从猩红处坠落,她干脆直接扔了手里的烟,一脚踩进泥土里,然后抬眸睨她。
“昨天盛予背你回来的。”
姜荔被她这句开场白震在原地,太突然了,大脑瞬间宕机,杏眼因惊讶微微睁圆。
就像每次醉酒断片后,总有朋友贴心地帮你做前情回忆,这次她也没能逃过。
“你哭得很厉害。”
姜荔:?
“抱着盛予的脖子不撒手。”
姜荔:救命!!
“放心,当时这里只有我在,我可以帮你把耍酒疯时说出的话复述一遍。”
姜荔:……
大可不必。
宋泠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五官清冷得没什么烟火气,声音融进晨间的风,“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姜荔想都没想,直接开口否认。
宋泠歪头瞧她,平铺直叙:“那就是在冷战,吵架。”
姜荔满脸无奈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
“ok,fine.”宋泠耸耸肩,不是很在意她的答案,“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希望你也是这样的人。”
微凉的山风吹过,姜荔慢半拍地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微微皱眉:“所以,你——”
宋泠打断她,直接挑明:“作为交换,刚才的通话你就当没听见。”
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目的在这儿,甚至用上了威胁手段,这人心防得多重啊。
姜荔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宋泠无所谓地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一场短暂的交谈结束,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相处了两三天,姜荔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心情冷却下来后脑内开始反复回放。
她竟然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吗?
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要命。
宋泠不再多说废话,握着手机准备离开,临走前又突然停住,扭头丢下一句:“很般配。”
独留姜荔在风中凌乱。
她要怎么解释,他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还有天亮后她要怎么面对盛予?
姜荔神情恍惚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死命回想,依旧一无所获,睡意慢慢将她吞没。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大亮,温瞳也已经醒来了,正趴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翻看昨天拍的照片。
“曈曈,我昨天……”嗓子干哑,很不舒服。
“姜荔姐姐你终于醒啦!”温瞳一骨碌爬起来,“昨天我们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盛予哥哥说你米酒喝多了过敏,还让我用冰块帮你敷眼皮消肿。”
“谢谢。”姜荔勉强维持着微笑,内心崩溃得要命,视线突然扫到床边一盒东西,“这是什么?”
温瞳穿好鞋,抬头,眸光有一瞬间的闪躲,又若无其事地回答:“不知道,你睡着时它就在那儿了。”
姜荔拿起来看,淡粉色的铁盒,包装上有几行看不懂的西文,打开后是一颗颗精致的小包装。
“是糖吗?”温瞳两眼放光扑过来。
“可能是吧,你要尝尝吗?”
“好!”
甜而不腻的荔枝味在舌尖化开,姜荔深吸一口气,鼓鼓腮帮子,决定这次有问题就解决,大不了找盛予多道歉几次,再感谢他没把自己丢下山。
昨天肯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录制。
思绪繁杂,姜荔需要洗个澡清醒一下,小腿上的创可贴是在热水流过时发现的,撕开后有条不明显的红痕,伤口周围一圈皮肤因水温隐隐泛白,她没多在意。
下楼后贺文延照例在准备早餐,出人意料的是宋泠也在。
姜荔先是找到了昨天跟拍他们的摄像大哥,结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说因为她状态不稳定,下山时镜头就关掉了。
姜荔舒了口气,幸好幸好,要是她的丑态被摄像头记录下来,节目播出之日就是她退圈之时。
乳白色的鱼汤香味浓郁,贺文延把勺子交给她,“先盛出来一些,再给盛予留点,他去晨跑了这个点还没回来。”
“不用。”姜荔不假思索地说,“他不吃姜。”
空气凝结,两道齐齐看向她。
贺文延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宋泠则毫不留情地轻笑一声,转身去了休闲区。
气氛有些微妙,姜荔脑细胞高速运动,立马弯起眼睛找补:“我有个朋友是他粉丝,吃饭时经常提起。”
贺文延很擅长给人台阶下,顺势点点头,没再追问:“好,那我用清汤给他下面。”
山里的清晨空气清新,姜荔披了件薄外套,站在沿廊下装作不经意地朝院门观望,忐忑地思索着一会儿该怎么面对盛予那一张冷脸。
柯向泽全然没有小辈的自觉,睡到自然醒才出现,乱糟糟的红发为他不算优势的身高徒增了几厘米,他见到宋泠立马说起昨天她走后的热闹,尽管任务没完成,但他很开心能跟她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