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又赶紧把东西送到隔离屋前。中药自然有江大来安排,负责熬药的人捧着来之不易的药材小心翼翼地走了,准备按要求把几种药方上的药都熬出来。
江大自己则打开了一个奇怪的方盒子,里面塞满了一个小袋子,两边还有奇怪的锯齿,里面略有些鼓,像是装了东西。
江大拿起一个晃了晃,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一些小颗粒被装在里面,但他没找到开口。
手感有些像宣宁所说的“垃圾袋”,但是更硬一些。江大想起那些轻薄防水的袋子底部的封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拿起另一个扁扁的中药包。
不像其他中药包,当初包药的人似乎生怕药材不够用,塞得几乎要把包装撑开。这个中药包薄的像是没有盛东西。江大放在手心里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几十粒白色的小圆片,外表光滑,上面还刻了看不懂的图样,看起来像宣宁之前给孩子们发过一次的奶片,只是小了不止一圈。
这是……糖?
江大嗅了嗅,药片没有任何味道。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奇怪的味道和极致的苦在口腔弥漫,让他连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宣宁:“……”
“……那个也是药。”宣宁指着江大手里的西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把药材提前配好,晒干研磨之后做成的,像药丸一样。”
自从遇到洪水,宣宁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谎,反正已经多到了她自己记不住的地步。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个本子,每次编完都分门别类地记好,省的下次露馅。
……虽然,为了大家不会因为淋雨生病,宣宁在拿出垃圾袋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的马甲岌岌可危,处在一种要掉不掉的状态。
但好在,塑料实在太过先进,哪怕这个时代的工业原地起飞极速发展,少说也得一两百年以后才能到生产塑料这一步。所以,只要她编的理由逻辑能自洽,说谎的时候表情足够笃定,就能圆过去。
但是,这种谎还是很费脑子的,能少一个是一个。宣宁把塑铝药片板收起来,只把药片留下,又把说明书上的适用病症和用法用量给江大念了一遍,让他选出合适的,给病人们服用。
疫病也分很多种,江大能判断出病人的身体大致是哪里出了问题,也知道各种药材分别有什么功效。但具体用哪种药效果好,哪种药反而会加重病情,哪种药见效更快一点,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都是未知的。他们也只好先挑出看起来对症的,然后一个一个地尝试,直到找出最合适的那种药物作为最终的治疗方案。
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尤其是隔离屋的病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夜晚经常被噩梦吓醒,然后睁着眼睛后悔到天亮——毕竟这种病还会传染,一个不慎染上了,全家都会被牵累。
现在,出于对宣宁的信任,还在隔离治疗中的病人开始盲目乐观起来,一个个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一定会痊愈。除了个别实在虚弱的,其他人有说有笑,互相打趣。这个说你进来的时候腿都软了,差点尿裤子,那个说他昨晚半夜哭醒太丢人。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什么传染病隔离点,而是热热闹闹的娱乐中心。
江大按照宣宁念给他的说明书,结合他对医学和病情的了解,从宣宁找来的药中选出了四种。他还知道三个成方,之前有相似的疫病时,是这些方子控制住了情况。他把病人分成几组,施以不同的治疗方案,每天记录下病人的情况,并酌情增减用量。
药是经过市场筛选的药,药方是经受过疫病考验的药方,它们都有些效果。经过简短的比较,最终选出了两种最佳方案,分别对应重症和轻症患者。
除此以外,药店的消毒用品更加齐全,大家都放心了不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药送来的第二天,有位病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遗憾地离开了。除此以外,隔离屋所有病人病情都在好转。疫病的传染也控制住了,送来隔离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减少到零。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得天也蓝了人也舒坦了,尽管出于安全考虑,仍被局限在一丁点大的小房子里,但大家脸上都带了笑意,原本沉闷的山坡又有了笑声。
当第一个痊愈的人从隔离屋走出来的时候,大家站在自己的屋门前,远远地朝山脚下起哄。
男人臊得脸都红了,跑到树后换了身衣裳,把原本的旧衣裳塞进垃圾袋系好,等明天烧垃圾的时候一起烧掉。
热心的看护们给他来了个全身消毒,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
等忙完了这一切,原本欢快的气氛一滞,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名看护身上。
她也不扭捏,把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装备一脱,也换了身衣服,另外一些看护帮忙消毒,然后沉默着看她和男人走进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
这里不是医院,谁家的病人谁家出人照顾,全家都进去了,那就轻症照顾重症,或者隔离屋的看护们一起搭把手帮忙。
这病的传染病说高不高,总之戴上宣宁给的东西,一切按要求来,哪怕天天在隔离屋照顾病人都不会被传染。所以大家除了刚开始惊慌过一阵,剩下的时候只有对亲人病情的不安,并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染病。
而这次,则是宣宁担心病人痊愈后,是不是会复发,是不是仍然具备传染性。她实在不放心,就去隔离屋门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江大。
江大还没说什么,看护们先站出来,说等痊愈了自己可以去试试,毕竟都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单分出去过。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大家的注意力从隔离屋转到了隔离屋旁的小房子里。
第一天,男人女人也有些害怕,紧张到半夜都还没睡着觉。
第二天,两人早早地醒了,但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女人肚子突然疼了一下,两个人疑神疑鬼半天,哭着商量好了死后家里那点财产该怎么分。
屋外的人听到哭声,知道事情不好,也陪着掉起了眼泪。
第三天,连续两天没睡好的两人在补觉,又有两个人痊愈,离开隔离屋,和自己的亲人住进了单独的小房子里。
第四天,最早住进去的两个人闲得没事干开始聊天,刚出来的两对魂不守舍。
……
半个月后,没有新的病人出现,痊愈的没有患病,住在一起的看护没有患病,原本健康的人依然健康,也没有患病的迹象。
疫病,真的过去了!
一座沉重到几乎要把人压弯的大山终于从头顶挪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山坡上的人纷纷下山,久违地聚在了一起,围在隔离屋前,注视着最后一名病人痊愈,走出隔离屋。
大家一哄而上,有经验的帮忙消毒,其他人则怪叫着放了把火,看着黑色的隔离屋被火焰吞噬,一点点消失。
疫病,离开了!
正值傍晚,人们簇拥着宣宁和江大回到山上,重新忙碌起来。他们准备一起做顿大锅饭,就当是庆功宴,庆祝危险过去,他们又能自由自在地干活玩闹,不用时刻担心看不见的疫病。
终于能再一次聚在一起,大家都憋坏了,一个个天南海北地闲扯。心里高兴,嗓门也亮堂,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晚饭的香气交缠在一起,让人分外心安。
宣宁没有参与,忙活了这么久,她也累坏了,趁着夜色渐浓大家看不清楚,伸开腿很没有形象地歪靠在树干上,懒懒散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视线慢慢移动,从忙着切菜的大厨,到挤在灶边等吃饭的孩子,老人在角落里跪拜,感谢天神庇佑村子带走疫病。
弯弯的月牙爬上树梢,天完全黑了,宣宁看着县城的方向,用力闭了闭眼。
是她看灶台太久眼花了吗?怎么觉得县城……好像着火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阿文投喂的营养液
又有新的小可爱入坑了,激动地搓手手~
第22章
县城里的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薄雾笼罩在黑色的废墟上,宣宁他们隔得远看不见具体情况,只觉得像是大地多了一道巨大的疤痕。
排骨叫了熟悉情况的人一起去看看,毕竟他们现在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尽可能地掌握更多的情况。其他人仍旧待在山上,跟着江大参加过护卫队训练的人自觉站在外围,警惕着可能的危险。
没让他们等多久,排骨就又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个人。
山上的人最近没有劳作,伙食又好,如果说最开始几天还有人提心吊胆吃不下饭,后面这几天就是吃喝玩乐纯长肉。一个个脸色红润,还都横向发展了不少,越发衬得排骨他们带来的人形容凄惨,看上去像是经了一场大难。
这些人从洪水过后就没好好收拾过自己,从头到脚浑身是泥,臭的百米外还能闻到味道,脏的看不出人样子。许是昨晚没找到地方躲雨,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里面还混着泥沙。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又被冻得够呛,脸色青白,颧骨突出,眼窝凹陷,比起人,他们更像水鬼。
他们被带来的时候畏畏缩缩,表情麻木,仿佛不是被叫来问话,而是走上了死刑台。一有人说话就是一个哆嗦,看上去之前被吓坏了。眼睛不老实地滴溜溜转动,试图寻找逃跑的机会。
村长挨过冻也受过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叫人帮忙倒水。王三柱拿纸杯给他们倒了几杯热水,端着送过去,还没靠近,几个人大惊失色,撒腿就跑。
这几个人一路上不安分,一直想跑,排骨驾轻就熟地拦住他们。几个人见跑不了,插葱一样直直地跪在地上,拼命地嗑起了头。
“大人,这个喝不得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众人心中自然有所不满,一个个横眉怒目,脾气爆的还往前走了半步,一场冲突即将发生。
王三柱端着水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新衣服。
当初那些人急急忙忙出城逃命,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衣服上可能沾了疫病,还得焚烧处理掉,就更不够穿了。王家村的人借出去了几件,但他们衣服也有限,气温也开始降低。宣宁为了保证消毒频率和保暖需求,又买了些布料让他们裁新衣裳穿。
王三柱这一身就是他娘前几天刚做好的。上身是个黑白相间胖乎乎的动物,看着像是一头熊,下身是深绿色的,上面还印了几根竹子。他这一身可是被宣宁专门夸过的,好心送水却被误会,还弄脏了最心爱的衣服,气得都想把水泼在这些人头上。
一次性纸杯不隔热,王三柱端起杯子,盯着几个人的后脑勺运气。
正准备理论理论的村民注意到异常,把目光转向王三柱。
跪着的人发现不对,一脸惊恐地抬起头。
王三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视线中心,地上的人抬起了头,看不见发旋,他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王三柱在对方惊慌的视线里,一抬手……
干脆利落地把杯子里的水倒进了自己肚子里。
喝完,他还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瞪完再喝一杯,喝完再瞪,瞪完再喝……
等到第六杯喝完,他深吸一口气,端起第七杯水,眉毛眼睛都在使劲,终于把最后一杯也喝了进去。
喝完,打了个长长的嗝,挑衅地看了他们一眼。
宣宁:“……”
村民:“……”
跪着的人:“……”
大家沉默几秒,都有些意外。原本即将发生的冲突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只有王三柱没有注意到古怪的气氛,依然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跪着的人看看王三柱,再看看众人身后隐约可见的灶台,明亮的火焰在里面闪烁,上方还有雾气升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宣宁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也来一杯?”
几个人顶着众人的视线,红着脸点了点头。
误会解除,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村长让人帮忙做点吃的,他们则趁机询问城里的情况。
当初跟着排骨出城的多数都是排骨的人,其他人只占一小部分。这些人是想出城奔个活路,但也还有更多的人觉得缩在城里更好,躲起来就不会怎么样了,出城反而前路不明,容易遇到危险,于是关好房门装死,没有离开。
城里的□□没有进行太久,除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各个府里蓄养的家仆们也都拿起了武器,和城外冲进来的人对打。
一方有狠劲没有招式,一方经常训练但畏手畏脚,军队一向驻扎在城外,洪水过后就没了踪影,在这种情况下,城外的人迅速占据了上风。
不过,等他们打完,才发现那些富户已经趁机逃跑了,暴怒的人们又是一通发泄。不知道谁找到了粮库金库的入口,财帛动人心,发泄又变成了掠夺,随后演变成了内讧。
上千人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伙,各自有各自的老大,各自有各自占据的片区,偶尔为了地盘或者利益火拼,这些人的亲眷沾光过上了好日子,普通人连屋门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躲在被子里听外面的打斗声。
这种混乱的情况持续了不长时间,疫病又出现了。
城里人人自危,连打斗都顾不上了,但是几方势力占据着不同的资源,一方拥有大部分粮食,药材大头都在另一方,还有一支势力人多。
不能贴身肉搏,但敌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也碍眼,于是这些人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到处散播疫病,偷偷往井水粮食里放,有时候睡一觉醒过来,巷子里就多了个死人,放着也不好,碰也不敢碰,城门也不让出……”
想起在城里的难熬的日子,每天都怀疑自己染了病,几个人抹起了眼泪。
“是药材多的那方干的?”
“对,他们说想治病就投奔他们,结果吃了药的人死得更快。”
宣宁:“……”
这都敢到处投毒,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泡了很久又一直闷在药柜里的药材……还是叫毒药更合适。
这就是传说中的又蠢又坏吗?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了那一方的结局。
“本来大家都不敢出门,后来被逼急了,怎么都是个死,就跟那边打起来了。他们死之前放了把火,大半个县城都被烧了,大家都忙着灭火,我们趁乱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