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询颔首,夸了一句,“你们兄妹感情甚好。”
这可是圣上主动打开这话茬的。
江晨曦一边斟茶,一边叙说她与江晨宴儿时相处的点滴。
从此地到皇宫,马车要大半个时辰。
外面下着大雨,萧询也没打断她的话茬,兀自端坐一侧,偶尔嗯一声,表示有在听。
“臣媳大哥幼时好南诏话,后来如愿考上清吏司,娘亲在世时经常念叨大哥憨厚老实,不适合官场,怕被人穿小鞋,父亲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叮嘱母亲不要管太多……”
萧询听到这席话,微扯嘴角。
明面听着在挤兑江晨宴,实则在替她大哥说好话。
第9章 反将一军
后宫女人常用的话术。
本以为她会与后宫女人稍许不同,没有沾染到市侩,殊不知心里的盘算与那些人别无差异。
不过,也或许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光凭几面之缘,萧询断然不信自己所见所闻的即是真相,就好比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他们每个人脸上皆戴着面具。
思及此,萧询脸色一沉,故意激她,“江氏,你在朕面前如此‘贬低’你大哥,你就不怕朕革了你大哥的职?治他一个不堪为官的罪!”
一般人听见萧询的叱喝,早已速速跪地求饶。
奈何眼下的江晨曦自不是一般人,萧询主动抛来的钩子,她不好好咬住利用一番,对不起今日这番机缘。
况且,萧询没有动怒,她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他吓唬她玩呢。
她装起胆子再次看向萧询,他也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脸色阴沉,再不复先前和煦可亲。
不苟言笑的模样着实容易吓唬人。
扛着他迫人的视线,她不卑不亢道:“回禀皇上,大周三岁小儿都知晓当今圣上英明威武,怎会凭借臣妾一席话就革职查办官员?”
“倘若大哥不辨是非,办砸了差事,自会有人革了他的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法胜任官职的人革了也罢,乃是百姓之福。”
这一次,她断然不会再让她大哥有机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污名,先在萧询面前过一下明路,待有机会再托人把她大哥调任,至于能否达成,尽人事听天命。
女子明眸善睐,眼含诚挚,说话时眼尾不由自主微微上翘,清丽可人的长相。
萧询无声打量她,朝堂上文武百官尚且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拍马屁,她倒好,借着闲话家常的功夫趁机替她大哥求个恩情,顺带附赠他一顶高帽。
倒是小瞧了这丫头,舌灿莲花、能说会道。
既然有如此才情,怎会嫁给承翊后把她自个弄得‘寂寂无名’?
有趣。
眼前的男子毕竟是一国帝王,即便重生一次,江晨曦也忍不住心底打颤,生怕适才太过张狂,在虎口上拔牙。
萧询跳过此话题,捧起茶杯,品了几口,夸赞她,“江氏,你今日奉茶手艺着实不错,朕甚是欢喜,来人——”
“皇上——”姜德一寸步不离在外间候着,听到萧询唤他,飞速躬身而来,“老奴在。”
姜德一眼尖,案几上搁着两杯用过的茶水,皇上爱屋及乌,对待太子妃可比对后宫一众妃嫔还要上心。
江晨曦垂首,暗忖萧询会如何吩咐。
下一刹那,但听萧询开口,“太子妃温婉贤惠,朕特赐贡茶十斤,此外,太子妃若有闲暇,不妨抽空到宫里走几趟,也让朕的那群爱妃好好学一学你泡茶的手艺。”
姜德一瞪圆了小眼,乖乖,倒是小觑了这位太子妃,一席话功夫就受了皇上赏赐,那贡茶拢共不过五十斤,乃南方进贡的珍品,后宫诸位嫔妃分到的加起来都不足二斤。
再者,宫里有专职茶艺师,皇上却令太子妃娘娘去授课,授课对象还是后宫一众妃嫔,这岂不是……
姜德一难以想象那画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晨曦:“……”
她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是不是被萧询反将了一军?
一盏茶后,天子座驾把江晨曦送至太子府邸,江晨曦跪谢过萧询,之后携带映雪下了马车。
门房眼尖,见到圣上座驾当即跪地,正要磕头行礼时,姜德一甩了甩拂尘,示意众人噤声。
待主仆三人踏入府邸,马车重新驱动调头离开后,跪了一地的门房才敢抬头,而后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妃娘娘怎的被圣上座驾送回了府?
回宫途中,姜德一挪步至内间,萧询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口中喃喃自语, “自损者有余,自益者弥昏。”
姜德一:“……”
“皇上,恕老奴蠢笨,还请皇上教诲。”
“罢了,与你说不通——”萧询睁眼,重新拿起棋谱翻阅,叹了一声,“承翊娶了一位好妻子。”
姜德一眨眼,这应该是句夸赞的话。
他陪着笑脸说道:“太子妃娘娘待字闺中时便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据说江大人家的门槛都差点被媒婆们踏烂。”
萧询嗯了一声,“不足为奇。”
晚间萧承翊回府后,管家张福主动告知此事,言语间颇为讶异,心里打突,暗道江晨曦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太后给她撑腰,现如今更是入了皇上的眼。
“娘娘被圣上的座驾送了回来,当时车上只有她和映雪,稍晚,姜公公还派人把马车送了回来……”
萧承翊皱眉,不齿江晨曦与父皇过多接触,厌恶江晨曦不安分守己,妄图打长辈牌。
黄三全试探地问,“殿下,今日晚膳是否摆在清茗苑?”
萧承翊挥手,“去找她质问就正中她下怀!不去,令人把晚膳送至前院。”
黄三全应声,“喏,小的这就去安排。”
第二日,萧承翊进宫,遇到曾少云才知晓昨日的来龙去脉。
曾少云只提及江晨曦会骑马一事,并不知晓萧询送江晨曦回府一事,萧承翊没把江晨曦当回事,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眼下没旁人在,曾少云拍了拍萧承翊的肩,“翊哥儿,听舅舅一句劝,做人凭良心,娶妻娶贤,方得家宅安宁,江氏为人才思敏捷,堪为未来一国之母。”
萧承翊眼皮子跳了跳,曾少云虽是他嫡亲舅父,但毕竟担任大理寺卿,日常处理邢狱案件,还不时与三司会审一些错案冤案。
他表情僵硬,没吭声。
曾少云点到即止,话题一转,说起三月三春游踏青一事,“嬛儿惦记太子妃在去岁年宴上讲的故事,此次踏青,你说什么也得把晨曦叫上,也让女眷们热闹一下。”
曾嬛是曾少云的嫡长女,七岁稚童,养得玉雪可爱。
提及曾嬛,萧承翊脸色将将恢复,“舅父放心,那日我会携太子妃一起前往。”
后宫,宝宁宫。
张贵妃歪靠在塌上,左手撑着额头,“皇上近日在做什么?”
跪坐在地的小宫女如实回话,“回禀贵妃娘娘,皇上每日在福宁殿处理政务、接见朝臣。”
“仅此而已?”
“奴婢项上人头担保。”
张贵妃愣神,她心里有苦说不出,皇上大半年不进后宫,也不知是否厌倦了她们这群老人。
三年了,后宫还是她们这群老姐妹,竟没一个能打的。
皇上子嗣不丰,按理说太后要管,奈何太后老人家躲清闲,常常大半年不待在宫里,她们一众妃嫔等闲没有宣召不得私自出宫。
贴身伺候的丫鬟玉春打发走小宫女,上前帮忙按摩主子小腿,“娘娘,是否托人送信,令人从宫外寻娘家女子?”
争宠?
张贵妃冷笑,“倒也不必,皇上不是贪恋女色的人。”
此前有胆大妄为的宫女想爬龙床,被皇上身边的暗卫当成刺客一剑刺死,一举打消多少暗中筹谋的人。
“皇后在世时,皇上即便国事再忙,还会三不五时入后宫,不说雨露均沾,一个月也有一两次机会得见圣颜,如今倒好,皇上避吾等如蛇蝎,吾等想讨好的机会都没有。”
说句难听的,难道皇上是有什么隐疾不成?去岁巡视边关时受了暗伤?
“娘娘,再过十日乃大长公主生辰,届时皇上定会出席——”
“你当本宫不知?大长公主生辰,世家命妇皆可入宫参见宴席,那日指不定多少人想偶遇皇上。”
后宫里牟足劲想要夺得萧询宠爱的妃嫔着实不少,一个个蠢蠢欲动,花足了心思在服饰妆容上。还有人提前用花香沐浴,草药漱口,争取那日惊为天人,能被皇上吸引。
后宫妃嫔们的小动作自然传到了御前。
姜德一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奈何萧询丝毫不以为然,甚至压根不过问。
姜德一心里越发敬佩,圣上真乃一代明君,每日只顾着操心国事。
晚间轮休时,姜德一干儿子曹贵机灵地凑过来,忙不迭献宝,“干爹,瞧,贵儿给您献礼来了!”
梨木盒子里装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在火烛照耀下熠熠生辉,虽远不及夜明珠,但也属实是好货。
姜德一瞅了一眼,告诫他还回去,“蠢东西!有本事拿也要有本事吃得下!但凡圣上是位好美人的昏君,你我都能拿,可惜圣上偏偏无心风月之事。”
“去岁含霜殿宫女爬床被一剑刺死的事还历历在目,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曹贵被姜德一骂得狗血淋头,手里捧着的珍珠仿佛成了烫手山芋,他脸色刷地惨白,跪地求饶,“干爹!是儿子糊涂!被钱财迷了心窍做了错事,您这次千万要帮帮我——”
半晌,姜德一接过盒子,“杂家替你呈上去,蠢货,你给杂家记住了,太后娘娘都管不了的事,后宫主子想要得见圣颜,各凭本事,尔等断不可胡乱应承。”
曹贵忙不迭磕头,“是!是!儿子谨记干爹教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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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诋毁
福宁殿。
今日圣上晚膳照样摆在殿里,晚膳后,敬事房太监惯例捧着大银盘进来,萧询眼也未抬,径直一个‘去’字把人打发走。
姜德一习以为常,忙把珍珠献了上去,“皇上恕罪,老奴那不孝子在敬事房当差,鬼迷了心窍,擅自做主拿了后宫主子们的宝物。”
萧询抬眸,视线在敞开的盒子里轻轻掠过,呵,这颗珍珠质地上佳,能够拿得出手的人想必在后宫的位份不低。
他嘴上不予置评,也没追责曹贵,只吩咐姜德一把珍珠登记在册收入库房。
姜德一猜不透帝王的心思,更不敢多嘴,生怕引火上身,“喏。”
倒是萧询最后来了一句,“以后若再有人用金银珠宝收买尔等,大胆收下便是。”
姜德一:“……喏。”
他似懂非懂,暗自琢磨,圣上难道缺钱?
不,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库充盈。
那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圣上爱财。
三月三这日,天朗气清,平京大小官员皆休沐半日,不约而同携同家眷赶赴郊外踏青春游。
南门外金带河上,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飘过,画舫里传来阵阵谈笑声,间或伴随丝竹之音。
画舫主人卢春山举起杯中酒,舔着笑脸向对面之人敬酒,“王大人,春山一杯薄酒敬你,感激不尽,待事成后,一定厚礼相送。”
王道平乃礼部辖下精膳司六品主事,平日负责皇家宴席等大小杂事。
五月端午,皇家举办龙舟节,原则上如此重大赛事都用官船,传闻今岁恰逢太后五十大寿,圣上将携太后一并出席盛会,届时金带河定当人山人海,故此各家私人船坊争先暗中竞聘,断不能错过绝佳赚钱机会。
在遍地都是官的平京,小小六品主事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王道平能说会道又会来事,平日里没少借着官职之便赚私房。
他常踏足卢春山开的画舫,揩歌女油水,占尽便宜。
“好说,只要上峰允了,老夫定会帮你办妥,只不过你懂的,江侍郎那边恐不好办妥,他为人耿直,不爱——”
王道平点到即止,卢春山心中有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江如海是当今太子老丈人,江如海那边走不通——堂妹过几日便到平京,说不定他能走太子门路。
当年卢柳与萧承翊之事,对外捂得严严实实,卢家小一辈还是约莫知情的。
他伯父卢时任工部尚书,盖因牵涉一桩旧案,被贬至钱塘。
又因已逝皇后与卢家有嫌隙,不喜卢家女,皇后临死前令太子发誓,不得纳卢家女为妃,否则卢春山今日早就攀龙附凤,但凡敢想一番,将来指不定能当上当朝国舅!
金带河对面,澜山脚下,放眼望去皆是连成一片的白色帷帐。
江晨曦和萧承翊相敬如宾地赴约,萧承翊一路上只言片语都懒得施舍,只在下车时叮嘱她恪守太子妃礼仪,切不可丢了天家脸面。
江晨曦心中冷笑,她不再遵循以往回话 ‘殿下放心,臣妾谨记殿下教诲’,而是笑道:“殿下,倘若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春光大好的日子里扰了臣妾的兴致——”
萧承翊怔住,顺着她的话茬问,“你待如何?”
“呵——”江晨曦拿起帕子擦了擦耳际不存在的汗珠,“必十倍还之。”
萧承翊:“……”
候在萧承翊旁的狗腿子黄三全双眼瞪得溜圆,“殿下,您有没有觉得娘娘变了……”
“她当然变了!”萧承翊回神,一脸踩了狗屎般模样,“仗着父皇赏赐她十斤贡茶,又去给御茶房上课,她如今变得胆子更大,更惹本殿下厌烦!”
黄三全张了张嘴,须臾,他又把嘴闭上。
春日里阳光和煦,男宾们临溪而坐,曲水流觞,女眷们则相约放风筝、赏花吃酒、玩蹴鞠,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