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询怕她盛怒从而动了胎气,不顾宫规,向她伸手,“爱妃,你坐朕这。”
众人眼皮子一抖,这节骨眼上,皇上还不忘维护曦贵妃。
萧承翊眼也不眨地盯着江晨曦,只见她施施然起身,不疾不徐走向龙椅,娉婷落座至父皇身侧,一身气势无人能及。
她变了,有了父皇的恩宠,她不再淡然,她眼里有了野心。
萧承翊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也不算是难受,大抵自尊心作祟,她的野心不是为了他。
萧询就坐在身侧,江晨曦有了底气,她挺直腰背,端坐在龙椅上,眸光直射跪在下方的崔嬷嬷。
“崔嬷嬷,本宫问你,本宫自上元节后不慎感染风寒,一直待在含元殿闭门不出,得皇上体恤,含元殿有了小厨房。”
“试问,本宫放着含元殿的小厨房不用,偏偏令人绕道丢弃在御膳房的灶膛里,本宫是不是傻?”
“退一万步讲,丢弃布偶之前,本宫为何不能撕掉画像,拔掉银针?崔嬷嬷,本宫在你眼里当真如此蠢笨不堪么?”
“抑或是,崔嬷嬷认为后宫的妃嫔只顾着争宠献媚,一个个却不长脑子?”
江晨曦一连三问,跪趴在地上的崔嬷嬷招架不住,额头冷汗直冒。
撒一个谎,却要撒一百个谎来圆场。
崔嬷嬷脊背僵直,强辩道:“回禀娘娘,老奴也不知背后图谋不轨之人为何要多此一举,不过,老奴的确在御膳房灶膛里掏出来的布偶,还请娘娘明察。”
此处关节,在座只要不蠢的人早已想到,可若是崔嬷嬷一口咬定不知道,的确有点棘手,死无对证。
“也罢,崔嬷嬷既然不明白便算了。”江晨曦不怒反笑,接着瞥向瑟瑟发抖的梨花。
“梨花,印象中本宫待你不薄,你却当众诬陷本宫,你可知以下犯上者要被杖责三十?”
梨花啪地往地上磕头,压根不敢直视江晨曦,一个劲地哭诉道:“启禀皇上,奴婢所言句句所实,若撒谎,必遭天打雷劈!”
众人表情不一,有人信封誓言,自然也有人不信这套言论。
“每日向老天爷发誓的人不计其数,可都应验了么?”
江晨曦一声嗤笑,眼中一片冷漠,“梨花,你太蠢了,你若尽心尽力在含元殿伺候,本宫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现下你背主,待本宫自证清白后,定饶不了你。”
刘美人生怕梨花反咬,趁机插话,“娘娘,可不兴当众威逼利诱呀——”
“刘美人,本宫问话,岂能容你随便插话?夏菊,按照宫规,该如何罚?!”
江晨曦一个冷眼瞥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刘美人,眼神凌厉,瞬间吓到了对方。
夏菊刷地一下从江晨曦身后转出来,“回禀主子,刘美人该掌嘴十下。”
江晨曦‘哦’了一声,抬手理了理衣袖,“美人妹妹,你看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宫令夏菊帮你?”
刘美人瞬间急红了眼,忙转向萧询,“皇上,妾身不是故意的。”
萧询懒得搭理刘美人,兀自端起茶盏饮茶。
刘美人见萧询不搭理她,下意识看向张贵妃,想要寻求帮忙,奈何张贵妃垂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刘美人涨红了脸,藏在袖子的手紧紧攥着,今晚这一计若是治不了江晨曦,她恐会被牵连。
除夕夜宴,温贵嫔字字珠玑的话言犹在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廷正门生虽多,但他早已远离官场,张家远不如表明那样看着风光,张家势力江河日下,张贵妃两次三番都败在江晨曦手里。
满殿的人,无人相帮。
思及此,刘美人悔恨不已,她抬手用力掌掴自己,同时不忘道歉,“妹妹错了,恳请娘娘原谅……”
江晨曦板着脸不为所动,眸光凛冽。
十个巴掌,一个不少,回响在大殿内。
刘美人哭红了眼,偃旗息鼓,不敢再冲撞江晨曦,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一出也叫后宫妃嫔不能再小觑江晨曦,曦贵妃发起狠来,连皇上都要让其三分,太后压根不管。
崔嬷嬷与梨花吓得噤若寒蝉,二人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匍匐在地。
江晨曦环视四周,目光与众人一一对上,与萧承翊眼神接触时,她更是不避不躲,甚至还朝他一笑。
嘲讽的笑。
萧承翊被她笑得寒毛直竖,直觉不妙,她莫不是又想算计他!
萧询注意到这一幕,压下心里的醋意,大方点,笑笑也不碍事。
较真起来,不厚道的是他。
须臾,众人只听江晨曦缓缓开口,“倘若只要写下欢喜二字,燃烧至灰烬放在茶水里,给心上人饮下,那世间何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若是此术管用,本宫早在是太子妃之时便用了,何须等到今时今日?!太子殿下,您说是么?”
众人膝盖一软,差点跪地。
曦贵妃当着皇上的面直截了当点名太子,不仅自证了清白,还讥讽了太子一顿,乖乖,曦贵妃胆大包天,也不怕皇上怪罪!
也不知皇上与太子,到底谁的头上帽子更绿一些。
太后挑眉,觉得于理不合,忽而又摇了摇头,暗忖曦丫头鬼精,难怪能讨皇帝欢心。
后宫妃嫔瞠目结舌,曦贵妃太敢说了,竟当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看来是真的拼着自证清白也不怕得罪皇上。
她们悄悄瞥向龙椅上一言不发的皇上,等着皇上雷霆震怒,然而令她们失望了,皇上并未动怒,面部神情令人窥不见心中所思所想。
萧询能怎么想?
他认为他的爱妃言之有理,毕竟他的爱妃套用了他曾经的那套言论,若是烧香拜佛与剪头发有用,大周儿郎皆可不用上战场杀敌。
曾少云瞥了一眼表情古怪的萧承翊,曦贵妃说得没错,若这劳什子玩意有用,她当年早该入了太子的眼,何至于造成如今这幅局面。
哎,萧家父子俩踢到了同一块铁板。
江晨曦也并未想得到萧承翊的回应,她扫向病歪歪的张贵妃,自顾自说下去,“张姐姐的病因到底是不是因巫蛊之术引起,自有太医院确诊,姐姐,您说是吧?”
张贵妃捂着心口的动作一顿,脸色惨白如雪,此时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江晨曦讥讽,干脆闭口不谈装傻。
江晨曦见状也不恼,她说累了,抿了抿唇瓣,想要喝茶解渴,萧询如及时雨般,递过来一杯茶。
她笑着伸手接过,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最后总结陈词。
“诸位姐妹,大周开国多少年了,你们当中竟还有人捡着巫蛊之术说事,若着实无事可做,不如替边关将士多绣几件冬衣,多积福行善,才会有好报。”
“即便你们此次能侥幸拉本宫下水,殊不知貌美如花的妙龄女郎犹如春日田地里的韭菜,一茬接一茬,割也割不完。”
最后这句话俨然含沙射影了萧询,若是萧询处理不好,那他不配当明君。
萧询差点打翻手中的茶水,无语地捏了捏鼻子,轻咳一声,“爱妃,朕的为人你该了解,岂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
江晨曦朝萧询歉然一笑,“皇上,臣妾就这么一说,并非故意针对您。”
皇上与曦贵妃当众打情骂俏,更是气坏了后宫一众妃嫔。
气死人了!
僵持之际,姜德一躬身出列,“皇上,老奴斗胆谏言。”
萧询示意姜德一尽管开口。
姜德一答道:“即是涉及到邪门歪道,不如请相国寺智空大师出面,智空大师见多识广,想必能解此局。”
不愧是御前伺候多年的老人,轻易解了众人的难言之隐。
张贵妃等人一怔,千算万算漏算了姜德一,这老鳖孙竟然抬出智空大师,要知道智空大师去岁进宫替众人祈福诵经,可是偏帮江晨曦的。
曾少云眼睛噌地一亮,及时出声,“姜公公提议甚可,非常事该非常人解决,智空大师出面,定能算出背后主谋。”
萧询吩咐,“李卫,你跑一趟相国寺,请智空大师出面。”
李卫应诺,转身迈步出了殿。
有人提议,“启禀皇上,现下快至亥时,京城宵禁,此行去相国寺一来一去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太后与几位太妃们该歇息了,此事可否明日再议?”
萧询当即驳回对方的提议,“事关曦贵妃清白与声誉,也事关大周社稷安危,诸位大人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行出宫,且朕相信太后等人回去后也无法安寝,还不如留守此处等个结果。”
太后发话,“哀家不困,愿意留下来等智空大师。”
几位太妃也是此意。
既如此,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扭头就走,只能窝火地陪等。
江晨曦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换了一个坐姿,她腰酸。夏菊见状,忙把靠枕叠加在一块,小心翼翼搁置在江晨曦腰后。
江晨曦松缓了些,眼里的不耐也褪去了一些。
萧询下令,诸人全部留在延和殿,不准随便外出,着魏炎领着禁军去搜崔嬷嬷与梨花的住处。
江晨曦久坐腰酸,一盏茶后,她提起裙摆就要起身,殿内众人无不向她投来晦暗不明的视线。
她环顾四周,不卑不亢,“怎么,皇上还没定夺此事,本宫在尔等眼里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刘美人刚才吃了亏,心里不服气,仗着萧询的命令,不阴不阳地提醒,“娘娘,皇上适才都说了,众人皆留在殿内,不得私自外出。”
江晨曦扫了一眼刘美人,随后把视线移向萧询,“皇上,臣妾不会溜走,臣妾只想去隔壁更衣,若有谁不放心,不妨一起?”
温贵嫔脑子一热,见缝插针道:“娘娘适才并未饮用多少酒水,怎就着急去更衣呢?”
江晨曦不怒反笑,一双美眸直视抬杠的温贵嫔,“温姐姐既然不信本宫,那本宫叫人抬来恭桶,诸位大人出去回避,姐姐一块方便?”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胆子小的人确实憋着尿呢,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提出来,毕竟难登大雅之堂。
江晨曦也绝,大咧咧地提出来。
温贵嫔臊红了脸,如此粗鄙之语岂能公然宣之于口,有辱斯文!
太后忍着笑,“皇帝,人有三急,智空大师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不如各位都依次出去,一盏茶之后再回来。”
“曦贵妃身子骨弱,朕亲自陪她去。”
萧询应允,还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亲自搀扶江晨曦出了殿。
张贵妃等人气得眼睛都直了,巫蛊之术都弄出来了,皇上依然还偏心江晨曦那个贱人!岂有此理!
隔壁配殿,江晨曦更衣完,在殿内散步走动,萧询回来后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
江晨曦问他,“皇上适才可是吃醋了?”
她与萧询一路走来,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一个眼神,一个挑眉,她便知晓他心中所想。
她在大殿上故意那样说,等同于承认她之前是喜欢太子的,萧询不吃醋才怪。
萧询颔首,“嗯,朕的确吃醋,不过能感同身受。”
她与太子成婚三年,撇开太子心里有人不谈,太子的相貌与为人堪为良配,且又是一国储君,她作为太子妃,心中是有太子的。
太子辜负了她,她性子刚烈,宁愿和离也不愿委曲求全。
他追了好久,哄了好久,才把人追到手,吃点醋也无妨。
江晨曦也不想此事一直搁在萧询心里,成了解不开的疙瘩,她既然成了他的人,自然一心要向着他。
二人在配殿聊了一会儿便回到了主殿。
江晨曦怀了身孕,饿得快,她仅一个眼神与动作,萧询便吩咐御膳房重新送来一碗热的羹汤。
刘美人等人愕然,皇上偏宠曦贵妃也太过分了。
大半时辰后,智空大师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众人无不屏气凝神,暗自等待今夜这场风波如何解决。
智空大师研究了一番布偶与画像,随后摇头,“此术拙劣,画像不是真人,仅有生辰八字做不得准,若此术成了,施法者会受到反噬。”
出乎众人意料,江晨曦笑着开口询问,“敢问大师,施法者会受到怎样反噬?”
按照众人适才的推论,她受到太后与皇上的欢喜,张贵妃犯了心疾,定是她施法成功。
殿内针落可闻,众人皆竖起耳朵,生怕错漏一个字。
智空大师朝江晨曦扫了一眼,一眼便知来龙去脉,“轻则短寿,重则生心病。”
疑心生暗鬼,生心病也解释得通。
江晨曦复又追问,“那大师,您不妨当众再替本宫看一看,本宫是否有短寿之相?”
智空大师慧眼如炬,和煦一笑,“老衲去岁曾当众说过,曦和公主仁心向善,天生福相,乃大周第一福气之人,如今更是福上加福,恩泽于万民,享万民福泽。”
福上加福!恩泽于万民,享万民福泽!
何谓福上加福?!
六部尚书当即把视线投向江晨曦的肚子,曦贵妃竟然怀了龙嗣!怪不得皇上一昧的偏袒与维护!
也不知谁先站出来舔着脸恭贺,“微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其余人见状,不甘落后地拍马屁。
礼部尚书陈庭脸如火烧,脸疼,无颜面对殿内另一侧面如死灰的张贵妃,随波逐流,与众人恭贺祝福。
曾少云与女眷席位上的曾夫人相视一眼,享万民福泽,等同于母仪天下的皇后,当年孝敬皇后都未能有此殊荣。
曾少云心中并不气恼,胞妹过世多年,他只是不免遗憾,胞妹慧眼如炬,用心挑中的儿媳妇人选,太子未能好好珍惜,如今江侍郎长女一步登天,将来荣登后位,也与太子无关。
世间之事,当真捉摸不透。
萧承翊心神恍惚,不可置信地盯着江晨曦的腹部,她怀了父皇的孩子……那岂不是成了他的弟弟……
智空大师的话证明了江晨曦的清白,污名不攻自破,还点破了江晨曦怀有龙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