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冷酷无情——一口果【完结】
时间:2022-10-25 15:10:00

  这就是魔心的来历。
  夏遗陡然睁开眼。
  方拂歌指尖描摹他的心口:“这是天赋。只因为乾坤,才成了诅咒。”
  夏遗满脸都是泪,泪水下双目凶戾。
  他对着方拂歌哀悯的眼,问道:“他怎么可以放弃我?”
  方拂歌按住他的心脏:“放不下,就去追问吧。”
  仙与魔的力量自他掌中灌入这颗心脏:“我会教你,仙的道和魔的道,该如何交融。”
  “再也没有谁能阻挡你。去找到他的破绽。”
  夏遗可以有怨,可以不甘,可以委屈。
  因为最初的最初,就是双文律造就的这颗魔心。
  去找到他,质问他,打败他,去证明他是错的!
  ……
  乾坤即将晋升,天地立守阵,所有知晓此事的人,也都知晓,剑尊将亲守绝连峦,他于七日前就已经离开剑阁,到了绝连峦。
  这里只有剑尊一个人。有剑尊守护的地方,也用不着别人再来护法。
  绝连峦是一道连绵不断的山脊,这里的地势很奇异,像是两座山互相碾轧,在中间挤出了一片薄窄的峰,这片峰宽不过一尺,高约有三丈,沿着山脊绵延,像一柄横卧的软剑。
  双文律就站在这片薄窄的峰上,风扯动他的衣角,有时流云也会滑过他的身边,脚边是攀爬上来的苍翠藤灌,头顶是高邈的苍穹。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七天,看朝霞绚烂、云卷云舒、日落染林、明月东升、繁星如河,然后,又是一次日出。
  现在,这片无人的山脊上,来了第二个人,提着一柄剑,沿着剑锋一样的山脊,一步一步走上来。
  双文律转头看去。好像他这七天,只是在等这个人而已。
  夏遗没有杀意,他所有的杀意都已经凝聚在手中的剑上。
  他眼白极白,眼人极黑,分不清瞳孔与虹膜,黑白之间,仙法与魔气相互流转,协调开这黑与白的,是令人惊心的偏执。
  执心入妄。
  方拂歌入乾坤九百年,学乾坤的道,修乾坤的仙,终是找到了一条仙魔同存的道。
  天纵奇才。
  夏遗已走到双文律一丈外。
  九百年不见,这个人好像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平静的,淡漠的,好像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他动摇一分半毫。
  他没带那柄可笑的竹剑。只是空着手站在那里。
  剑阁的人手中永远有一柄剑。夏遗现在也有一柄剑。
  “我来找你比剑。”夏遗声音低哑。浑黑的眼仁深不见底。
  “好。”
  双文律应下了。应下得如此轻巧平静,好像他只是一个前来找他比剑的普通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夏遗骤然拔出剑,踏着一尺宽的窄崖,猛然冲了上去。
  杀意凝聚而成的剑乌黑无光,像是在天地间劈开的一道罅隙。开了锋的无锋剑,是一柄杀剑!
  双文律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探出三寸通彻如琉璃的剑尖,抵住劈来的杀剑。
  这是他的剑心。
  漆黑的罅隙悍然撞上通透的剑尖,浩荡的伟力只凝聚于相击的一点,一半被吸进罅隙,一半消弭空明,只有钟鸣似的撞击声伴着清风拂动足边藤叶。
  连绵的钟鸣声不绝,山巅却始终只有清风。
  还是如此平静!
  夏遗眉间的竖痕骤深:“为什么?”
  他的剑凶狠地劈了出去。
  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像是质问,每一剑都凶戾地斩向双文律的剑心。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舍到魔渊?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为什么要教我?
  为什么做了这一切之后,要舍弃我?!
  可是那剑心还是如此通彻,无所缺、无所伤、无所动摇,轻轻巧巧拦下所有的杀意。
  你怎么能做了这一切之后,还如此平静?!
  仙魔二气贯穿过夏遗的魔心,流淌到剑尖化作无边凶戾。
  他手中的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可怕的力量,不得不使之散发出来,狂烈地撕扯开周围的一切。
  流淌过的云碎了,风也碎了,苍翠的叶震动着,那杀意很快就要席卷到它,还有它扎根的岩石。
  为什么要折他的剑?!
  这与无锋剑无比相似的一剑,向双文律撕裂过来。
  双文律终于动了左手。他的袖袍轻轻一摆,像剑鞘收容剑锋,弥散开的杀意又被敛入袖中。
  他到现在,始终没有挪过一步。
  他的脚下就是守护乾坤的节点。
  他的剑心也始终只露出三寸。
  一寸短,一寸险。
  这三寸的剑心,将这世间最可怕的杀意始终拦在外。没有回答,没有解释,没有动摇。
  夏遗目中的墨色浓重欲滴。
  剑阁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一个在背后嚼你舌的弟子就那么重要吗?
  那他六百年的痛苦和努力又算什么?!
  三寸剑心,双文律面对他始终只有这三寸剑心!
  夏遗的剑成了一道罅隙,他的魔心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怎么能只有他自己为那六百年痛苦挣扎?
  他要找到双文律的破绽,他要找到双文律的动摇!
  他怎么可以没有动摇?!
  墨色的杀意裹住夏遗的手腕,将他与他的剑化为一体。
  “我的魔心,是你造成的。”夏遗那可怕的墨色几乎要从他目中淌出来,“出你的剑!”
  这样凶的一剑,终于逼出了双文律始终没有完全显露的剑心。
  他若不出剑,就要后退了。他不能后退,他脚下是守护乾坤的阵法节点。
  右手指尖,剑锋一寸一寸伸长,但那三寸通明的剑心之后,竟密密麻麻布满了丝线。
  红的黑的白的……越往后,越密集,将这剑心死死缠缚。
  这是……因果。
  夏遗愣住了。
  他从这些因果当中,看到了自己的因果。
  乾坤不容魔心成长,百年一死,自从拜双文律为师后,他就再没有轮回过。他堕魔之后,也没有轮回过。
  是谁替他抗下了百年一死的命运?
  夏遗突然狂喜大笑起来:“你错了!你错了!你说谁也没办法替别人走修行道。你说踏上这条路,必然会抛下一些人。可我的因果为什么会缠上你的剑心?!”
  他找到双文律的破绽了!
  双文律也停住了。他持着因果缠缚的剑心,平静笑叹:“是啊,我错了。”
  夏遗忽然笑不出来了。有什么突破了他的偏执,他忽然想到了别的东西……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夏遗已看到了双文律的破绽,却再也递不出刺向破绽的那一剑。
  他怔怔地看着那剑心上密密缠缚的因果,手臂开始颤抖。将他与杀剑融为一体的魔气开始褪去。
  双文律花了六百年,把夏遗所有的偏执与魔障都系在了自己身上。用这份因魔心而生的枷锁,困住了魔心。
  夏遗有多偏执于他的师父,就有多不会依魔心而行。
  可是若一直如此,他也永远无法突破到下一步。
  乾坤多了一个心向正法的剑阁阁主,双文律多了一个以他的意志为自己意志的徒儿。
  这对所有人都好,就是对夏遗自己不太好。
  所以,双文律折了他的剑,也折了他对自己偏执的崇慕。
  双文律给他的无锋剑,不是枷锁,而是他的命。
  乾坤压制魔心成长,百年一轮回,魔心引导夏遗入魔,成就世世凄苦造无边杀孽的命。双文律折了他的剑,也折了他的命,从此以后,夏遗身上再也没有困锁,能困锁他的只有他自己。
  ……
  “我想收他为徒。”
  “他是我的因果。”
  “从今以后,他的因果,我来背。”
  ……
  六百年间,双文律说过的温情的话很少。
  可是每一句话,都不是空言。
  夏遗的手开始颤抖。
  万般心绪拥堵冲撞,最后破在喉咙里,唯有二字:师父。
  “师父啊……”
  夏遗松开手,杀剑滑落,迎着缠满了因果的剑心扑倒,扑得双文律向后退了半步,坐在崩裂出层阶的山石上。夏遗伏在他膝头,从呜咽到嚎啕。
  他一身的杀念与魔气,悄然散去了,生出淳淳仙灵之气,不是曾经那种锋利决绝的剑气,而是一种更柔和、更温暖的力量。
  黑色罅隙一般的剑向山下坠去,在清风中愈合。
  魔渊的道,在他心中破碎了。
  “别哭,别哭。”双文律轻轻拍他的背,“我知道你很辛苦,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了。”
  夏遗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双文律笑叹,几分无奈几分纵容:“那就哭一会儿吧。”
  一千五百年的苦熬,终于将这魔渊的道,给崩断了。
  现在,他该去看看他另一个“徒儿”了。
  ……
  随着夏遗的魔心破碎,一道隐在其中的意志也悄然消散了。
  北凉洲,方拂歌轻叹。
  他终于找到了双文律道心的破绽。可他也终于明白了,那破绽,根本就不是破绽。
  那是双文律的道。
  他终于懂了乾坤的道。也终于看见了,魔渊的道为什么是一条死路。
  ……
  剑阁,起云峰。
  白猿正准备去扫撒院子,不期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墨袍,竹枝挽发,这是双文律的化身。
  他回过身,看向白猿似笑非笑:“恭喜你终得闻道。”
  “方拂歌。”
  白猿迷茫地看着他。
  “季延波、弓红云、乌叶舟……”双文律一个个名字念出。
  白猿目中迷茫褪去,不见天真淳朴的神色。
  方拂歌轻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这些化身,双文律一个也没漏。
  他想不出自己的破绽在哪里。自在天魔,调心如幻。他化身成为这一个个身份,也把化身的心境调得与其身份毫无破绽。就连他的这些化身自己,也都以为自己就是化身的身份,并不知晓自己实际上是自在天魔方拂歌。
  若非如此,也骗不过那些名门大宗。
  唯有在白猿身上,方拂歌知道自己露过两次破绽。一次是在白猿与寒潭巨蟒搏斗之时,一次是在秘境中被那些贪青山剑的修士设计遇险之时。
  白猿这个身份太难得,是他唯一一个接触到双文律身边的化身。他不想失去这个化身,所以设计了白猿遇险时可以引动血脉力量解厄。
  可是其他身份,双文律是怎么发现的?
  “十里青山远……”方拂歌笑叹。
  白猿化身请双文律给自己的剑起名。
  双文律念了这样一句诗,给了“青山”这个名字。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这是在讽他离开魔渊进入乾坤,身在天涯。
  双文律之后与洛平澜谈一月之期,估计也是故意说给他听,卡在夏遗心境正恰当的时候,让他推着夏遗走出最后一步。
  能把夏遗的心境把控得这么准,不得不说,双文律对他看进眼中的人,是真好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想必现在死去,你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双文律不紧不慢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方拂歌直接道:“我想活,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他已经彻底输了,没必要玩什么弯绕,直接问吧,看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保下自己的性命。
  双文律嘴角弯了弯:“凭你的谨慎,当年赤砂海一战中,乾坤落入魔渊的魂魄,想必都还在吧?把他们都还回来。”
  方拂歌痛快点头:“还有呢?”
  他既虑胜也虑败,当年那些魂魄他就都收好了,没有令他们被魔渊之道磨灭。万一他失败了,这些魂魄就是他的护身符。
  但仅凭这个,不可能让双文律放过他。
  双文律道:“乾坤有一大敌,名曰沓临。自乾坤开放屏障之后,它做了不少小动作,却始终没有自己露面。”
  “这不合沓临的道。”方拂歌了然。
  他曾遍查双文律道心,早已从他记忆中了解过的沓临,这是一个以开拓进取为道的世界,一直卡在晋升圆满的最后一步上。
  “不错。”双文律道,“它本不该躲避乾坤,除非乾坤掌握了它的弱点。但三千年前沓临入侵乾坤的时候,它并没有畏惧乾坤的弱点。”
  “或许,后来它自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弱点。”方拂歌道。
  “我不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但我猜到它从乾坤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双文律道,“我要你去沓临,找到它的弱点,把它从乾坤带走的东西,再带回来。”
  方拂歌叹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既然如此,不如多为自己争取点方便。
  “师父要徒儿去这般险恶的地方,多少给一点帮助吧。”方拂歌叫起师父来丝毫不别扭,魔本来就不在乎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好歹喝过我的敬师茶。两个徒弟,不好差得太多。”
  双文律轻笑,他伸手召出一道剑意,剑意当中,困着一道念头。
  方拂歌看到这个念头,就明白了。
  这是他留在魔渊中的后手布置之一,藏在他闭关之处。
  方拂歌很清楚魔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生灵,他闭关太久,这群魔必然不会安分。等他们安耐不住,向他的闭关室伸手时,藏在闭关室中的这一念,就会隐入其心底。
  各类天魔皆执于一心,方拂歌可以成为每一种天魔,他也知晓每一种天魔的心念所在。他的念头可以悄无痕迹地隐入他们心中。万一乾坤之事不成,他若有机会回到魔渊,这一念就会成为他的基底,他可以轻而易举取得一个天魔的力量,恢复自在天魔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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