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杜太太脚上的白袜,月明漾起笑对杜太太道:“看来太太到允相多年也没习惯这进屋脱鞋的规矩。”说完给叶户一个眼色,叶户搀着杜太太的胳膊将她扶到圆凳上坐下。
杜太太听月明言语和善身上便放松了些,双手置于膝上对月明笑道:“让小姐见笑了,这着鞋着袜几十年的习惯,改不了。”
月明伸手将茶盏推近杜太太,杜太太连忙双手捧起。月明道:“这积习难改我最是知道,不然也不会劳烦太太进府,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望太太解惑。”
杜太太放下茶盏道:“小姐请讲。”
见杜太太不喝,月明捧了自个的茶盏,将浮在茶汤上的小气泡吹到碗沿。抬眼看向杜太太:“我听二少爷身边的俸小赛说,您家杜老板一开始是并不想您进府,怎么他提了一嘴是进来伺候我,杜老板就改主意了呢?”
杜太太面色坦然:“当然是因为兰先生。”
月明兴味的挑眉:“因为我爸爸?这话是怎么说的?”
杜太太望着月明话语间带了一丝丝激动:“我们一家从腾冲过来允相时多亏兰爷帮着周旋,我们在允相才有了立足之地,去年犬子打摆子又是兰先生救了他一条命。先生帮我们良多我们无以为报,现在小姐您遇到难处,我们当然得尽心尽力。”
话虽说得有理有据,但月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她拾起桌上摆的团扇缓缓摇着:“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委屈太太了,听说您和杜老板早就不上灶了,现在为了我又操劳起来。”
杜太太连连摆手:“小姐这么说就见外了!说句得罪土司府的话,这府里的奴才都是积年的油子,我们当家的也怕您在这里受委屈。如今我进了府对您也算有个照应。”
月明摇头:“这哪是长久之计,您自己家里都有一摊子事需要您照应呢!”她喊艾叶过来,指着她对杜太太道:“这是我贴身的侍女,灶上的事也会一些,麻烦您辛苦帮我调教一下,不需要您家什么独门绝学、祖传秘方,只让她会熬个汤、擀个面就可以,您看行么?”
杜太太满口答应:“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中午还准备给您做小笼包,就让这位姑娘跟着我学吧。小姐您在回营街住得久肯定是爱吃面食的。”
月明听说有小笼包,满上笑颜逐开:“好呀!好呀!多做一点,我今天中午和二少爷一起吃。”继而又赞叹道:“您家面食做得好,又会做鸡蛋糕,一定去过昆明吧?”
杜太太摇头:“我和当家的都是土生土长的腾冲人,当年逃难来到允相就安定下来了,不曾去过昆明,这手艺也是跟着师傅学的。”
听他们没去过昆明,月明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地寒光,她笑道:“也耽误您不少时候了,您还有事忙我就不跟您寒暄了,您得闲了有空可以常过来我这里说话。”
杜太太起身福了一福,领着艾叶去厨房,准备向她传授全身的技艺。走到门口月明突然出声:“杜太太,您认识杜春山么?”
杜太太身形一僵,慢慢回过头,看着月明堆着满脸笑却眼带深意,她垂下头低声道:“他是我当家的堂兄。”
月明摇着扇子对她道:“我知道了,您去忙吧!”
叶户看着杜太太的背影满脸疑惑道:“小姐,您觉得杜太太有问题?”
月明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眨眨眼:“我不知道啊!”
叶户傻了眼:“那您刚才试探她?”
月明对她道:“和我说话别站着,我脖子酸,你坐下。”
叶户哪里敢坐,在月明脚旁跪坐下,仰头看着她。月明气馁,算了,你爱跪就跪吧!
她对叶户道:“你们该知道我爸爸在允相的名号吧?”
叶户点点头:“知道,‘兰财神’嘛!”
“我们家虽然有钱,可服侍的下人就一个雇来的老妈子和一个干杂货的长工,药铺里除了长生师兄就只有两个小学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户摇头。
月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不知底细的人我们是绝对不用的,我爸爸宁可给巡街的警察塞钱也不雇看家护院的,怕的就是不知底细的人混进家里。”
叶户疑惑道:“可是,杜太太就一个厨子,又是土司府自己请进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月明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就是厨子才要盘问仔细,她在厨房,一旦起了坏心,一包药就能放翻整府的人。”
“那您刚刚试了她,她应该没问题了吧?”
岳明把扇子扔回桌上:“大问题应该没有,但小问题么不好说?”
叶户听得眼睛直转圈:“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出来了,还是您刚刚问她的名字有问题?”
岳明摇头:“她先前说我住回营街爱吃面食,又说没去过昆明我差点就想叫你去喊二少爷了,可她既然说认识我说的那个人那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知道你住哪里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家跟兰爷有来往,说不定是兰爷在她家提起过呀?”
看着叶户,想着她和她姐姐的来历月明不知道该不该把话点透,但人既然都到她身边了,还要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该提点的还是得提点几句。她缓缓道:“我爸爸这个人最是周到,从不在口头上得罪人。我们住的地方虽然大都是回民,但其实不叫回营街,叫诸暨街。回营街是那些巡街的警察对那条街的蔑称,我爸爸怎么可能会跟他们说我们家住回营街。而且这个称呼他们没去过昆明怎么会知道?”
叶户聪明,马上相通了其中的关节,杜太太对小姐撒了谎,他们家来历成谜。想起刚刚月明说她在灶上一包药就能放翻整个土司府她吓出一身冷汗,咬着牙对月明道:“小姐,我阿姐不太机灵怕是盯不住她,还是让我去吧,你放心我一定把她盯得死死地,让她没机会做旁的事。”
月明被她的郑重其事逗笑了:“没事,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端起茶想喝,想起刚才说了要和二少爷一起吃小笼包,对叶户道:“你去二少爷院子说一声,我中午请他吃好东西,让他等着我。”
第36章
先前几天时不时就下雨,这几日放晴后花园的花开得越发好,月明顺着游廊漫步,一边暗搓搓的想着呆会回来要摘几枝那半开未开的月季,加上几支自己院子里的绿桔梗,插了瓶摆在案头看书多有意境呀!
跨进云开的院子入眼便是入屋踏步旁的一棵榕树,巨大的树冠跟伞似的遮住火辣的日头,投下一片凉阴。
树阴下的草地间云开躺在一块竹席子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书本,一只鼻头黑峻峻的猫蜷缩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微风吹过,榕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树叶随着风飘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在席子上。
这个景象温馨而又闲适,明媚的阳光、生机勃勃地绿树、清新地草地、姹紫嫣红的花朵、英俊的少男、慵懒的猫咪。月明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好的就像一张明信片。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月明不忍打搅这份美好的宁静,呆呆的站在院子门口。
正厅走廊下擦地板的婢女发现了月明,跪在地板上行礼。这动静惊动了躺在草地上云开,他两手撑起身子,猫从他胸口滑落,不满地喵了一声,伸了伸腰跑了。
云开扬着笑脸对月明道:“你来了?”
月明被这笑容击得心中一颤,无论再看多少次,她都觉得云开是这府里最好看的人。
云开见她不说话光发呆,起身来到她跟前,见她和随行的婢女两手空空疑惑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好吃的么?哪呢?你要请我吃的不是西北风吧?还是你是骗我的,其实要来我这蹭饭?”
月明闭了闭眼睛,罕云开的确是一个翩翩美男子只要他不说话。
月明为自己的一时失神心塞,她垂头丧气道:“还在厨房呢,待会就送来。”
云开不满她的态度,伸出手指揪住她的脸道:“请人吃饭还撂脸子,你皮痒啊!”
云开今天穿了件米色亚麻料的衬衣,同色系的西裤。麻料最易皱,他只是躺了一躺衣裤就皱得不象样子。他这副打扮也给月明提了醒,她的胆气一下子就壮了,气势汹汹地拂开他的手:“你还说我?你答应给我找的裁缝呢?我身上的衣服都快洗烂了。”
云开这才想起,哪天俸小赛来跟他说过,严裁缝的徒弟和他一起回缅宁了。他本来想跟她说一声的,但三太太闹了一场她躲人躲得紧,时间一长他也就忘记了。
虽然是他的失误,但云开脸不红心不虚,倒打一耙道:“你先前不是看见我就跑吗?我还满府追着告诉你不成。”
在他手里吃的亏多了去了,月明早就歇了和他争论的心。
她无奈道:“好吧,那我的裁缝什么时候就位,他再不来我就得在这大热天穿冬装了。”
云开无耻一笑:“你先拿冬装凑合吧,他端午节后就回来。”
月明觉得自己的手很痒,真想一爪子抓花他的脸。为了避免在二少爷景色宜人的院子酿成血案,月明转移话题,抚着一株粉红色的玫瑰道:“你这里的玫瑰真好看,让我摘几朵吧?”
云开怀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馋鲜花饼了吧?”
聊不下去了,月明转身要走。云开连忙拉住她笑着安抚道:“怎么这么不禁逗呢?你摘,你尽管摘,小赛啊!去给兰小姐拿把剪子。”一边说一边朝俸小赛使眼色。
俸小赛跟云开狼狈为奸多年,二少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哈着腰上前对月明赔笑道:“兰小姐,这花上都是刺哪能您亲自动手,您现在就给我指指喜欢那几朵,我待会剪下来把刺给您削了,让您放放心心地带回去赏玩。”
月明转回身歪着脑袋看着云开,挑着眼梢问:“我喜欢那朵就给我摘那朵?”
云开一脸郑重:“你要连根挖到你院子去赏都行。”
月明满意了,指着花丛对俸小赛吩咐道:“这朵、这朵、这朵、还有那朵。”
照她指的剪下来得一大捧,云开也不心疼,还在一旁点着头吹捧她:“酒饮其微醺、花赏其半开,有品位、有格调。”
月明被他捧得飘飘欲仙、心花怒放,决定投桃报李:“不白要你的,明天我让杜太太做烤鸭,再用鸭油拌细面条,可好吃了,明天咱俩一块吃晚饭。”
艾叶和厨房的小丫头拎着食盒进了院子,云开见状笑道:“还说小拉祜那晚没给你种饿殍蛊,今天这顿都还没吃呢,你就想着明晚那顿。”
月明白了云开一眼:“饭厅在哪?饿殍等着开饭呢?”
小笼包皮薄馅香,月明就着白花豆米汤狠狠吃了一通。一边吃还一边张着油乎乎的小嘴对云开道:“我就爱吃这白花煮的汤,这东西应季,再吃上一个月就没有了,我得趁这个月天天吃。”
云开很嫌弃她这种把早点当正餐吃的行为,让婢女给他盛了碗糯米饭,夹了一筷子火腿豆豉炒蕨菜就着饭吃下他才觉得好过一些。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吃面包吃得都怕了,但凡用餐的时候没吃上米饭或者米线,他都觉得这顿饭跟没吃一样,就算食物满到嗓子眼他都觉得没吃饱。
他一边扒着米饭一边对月明的没见识嗤之以鼻:“这一年四季的花能吃的多到数不清,玉兰花、茶花、金雀花、棠梨花、芭蕉花、油菜花、核桃花、甜菜花,想吃就让厨房给你做,你干嘛就认着一个白花吃呀?也不嫌腻得慌。”
月明并没有对自己的见识短浅而羞愧,她很憧憬以后能把云开嘴里这些花吃遍的生活。
她双手托腮目含希冀道:“我要是天天吃这些含苞待放的花朵,以后会不会长得也跟花一样?”
云开嚼着用小火慢慢烘烤出来的麂子干巴,呵呵笑道:“其实你现在就像一种花,你想知道是那种花吗?”
月明深知他绝对没好话,伸出手阻止:“我不想,你不用告诉我。”
二少爷想畅所欲言那是你不想听就能不听的么?他无视月明的抗拒自顾自说道:“你呀,就跟路边果园边上栽着防贼的仙人掌一样,开的花看着娇娇弱弱、引人注目,有心想把你移回家吧,又满身是刺近不了身,只能远远看着。”
月明本能觉得这不是好话,但字里行间又找不出损她的话语,再细细品,这“移回家”三个字又有点调戏她的嫌疑。但看看二少爷那张比她还俊俏的脸,她又觉得自己怕是自作多情了。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聊点别的话题。
她对艾叶和叶户道:“这里有人伺候,你们也去吃饭吧,待会我要在二少爷这里看书,你们吃完饭去把我枕头边放着的那本书拿过来。”
艾叶和叶户行了礼退了出去。
云开吃得差不多了,歇了筷子拿帕子抹了抹嘴,一副了然于胸地表情道:“把她们支出去是要跟我说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月明给他碗里夹了个包子:“你再吃点。”
云开推开碗:“我吃饱了。”
月明又给他推了回去:“我还没吃饱,你歇筷子了我不好意思吃。”
云开……无奈又理起了筷子。
第37章
月明想起平日对她最好的太太,一边吃一边愁眉苦脸对云开道:“我们在府里倒是好吃好喝了,太太去礼佛只吃些青菜、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饱?”
云开奇怪道:“谁跟你说太太礼佛只能吃青菜豆腐?”
月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不是吗?我和爸爸去圆通寺吃素斋只是看着象肉,其实都是豆腐做的,太太在庙里还能真吃肉?。”
云开讨人嫌的撇了撇嘴:“你们汉人就是虚伪又矫情,吃素就吃素,偏还要把素斋做成鸡鸭鱼肉的样子,想吃肉不会在家吃饱了再去?既想显得自个虔诚,又想哄自个的嘴,菩萨都没眼看。”
月明气得胸闷,但还是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求证:“你们的寺庙里真的能吃肉啊?”
云开继续用那种讨人嫌的口吻道:“你们的佛祖要你们慈悲为怀,我们的佛要我们自我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