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被孙女伶俐的口舌说得不知道咋接话了,她来的目的主要是制止儿媳妇继续出风头,又非真的在意棉种出不出。
秦氏从园子里出来,洗洗手搬把凳子放在婆婆面前,自己坐在小杌子上,暗叹一口气,眸子里划过苦涩。
“娘,秀萍又非傻子,咋会不明白你是为我好,可即使我整日憋在屋里不露头,该说闲话的依然堵不住他们的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除了抚育月儿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没啥能入秀萍的心了。”
谁都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只怕落个麻雀,也有闲人议论个公母,秦氏早就习惯了。
“娘也没啥恶意,唉,二海走的有三年了,你这风头一出,日子愈发不安生。”
儿子三年孝期过后,媳妇便可以改嫁,她这个二儿媳妇模样周正手脚麻利,又只有一个闺女,多得是人惦记。
作为婆婆自然希望媳妇能冠以钟姓一辈子呆在钟家,可若对方势必下决心另嫁,她也不会死拦着,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
“娘,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儿媳早就说过今后绝不改嫁,若还不相信,我现在当着你发誓!”
瞬间秦氏明白婆婆所指何意,苦笑一声,自己殇了身子无法再怀子嗣,改嫁后平白伺候别人一家,有后娘就有后爹,闺女必定没眼下自在。
杜氏抬头瞅眼弯腰点棉种的孙女,缓缓的说道:“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娘不是阻止你改嫁,娘是怕你被歹人蒙骗选错良人,不但月儿跟着受苦,连你也煎熬。”
“我省得。”
婆媳说开后,杜氏讲了几句不看好泼冷水的话才离开。
为不尴尬埋头点种子的钟月听完了两人的谈话内容,当耳闻那句“除了抚育……秀萍的心了”时,心中即愧疚又感动。
经过反省的钟月认为假如她娘真遇上一个全心待自己的人,选择改嫁也不错,毕竟一个人太艰难了。
经过大半天奋斗,终于完成所有活计,厚厚的麦草毡子盖妥后,钟月掐着腰围着棉棚转悠心情无限美妙。
接下来的几日,前大半天日头高挂,秦氏听从闺女的建议把油布并草毡揭掉,半晚上再盖上去,每天都会拨开土壤瞅瞅种子是否破壳出芽。
“秀萍,棉种出苗了没?”揭掉油布才去下田的秦氏,碰上个邻居多半会问类似这样的话。
“哪这么快,往年十来日才出苗。”秦氏语气平静回说,在妯娌小杜氏的宣传下,半数钟家村村民已经知道她在棚里种棉花之事,有好奇的,有瞧热闹的。
守家的钟月急得不行,第三天了还没见芽发出来,棉壳太硬费力?
这种焦灼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五日,当她凑近秦氏扒开的土坑时,发现坑里的棉籽竟然破壳出嫩芽了。
高兴的钟月握着脆弱可爱的棉芽,欣喜的手舞足蹈。
“娘,棉籽终于出芽了!它们啥时长出土面?”
欢喜好一会的钟月将手心里冒出米黄色嫩芽的棉籽,像呵护孩子一样小心翼翼重新埋进坑里,问经验丰富的老娘。
“估摸再过四五日吧。”注视着闺女动作的秦氏莞颜而笑,为棉苗之事都瘦了一圈,这孩子的心真重。
可惜这份喜悦没维持两日,第三日下午就开始变天,寒潮来了。
第31章 冰雹
自棉籽破壳出芽后,除了紧随而来的清明节和中午去隔壁吃中饭, 钟月几乎没怎么出院门, 一直在家里守着棉棚。
为了给明年继续培苗提供参考, 她将整个育棉过程用碳化了的烧火棍记录下来,包括天气、温度、日照时间等。
“娘,起风了,今天早点盖油布吧?”刚跨出她奶奶家的过道门槛, 钟月便对秦氏说。上午已开始刮风, 而且渐有增大的迹象。
““嗯,估摸要变天了。””秦氏抬头望一眼隐隐约约的日晕圈,面旁现出几丝愁容。
往年这个时候天气突然变冷不是没有过,这也是谷雨节气后再种棉的重要原因。
“变天?很冷吗?”不会真被小杜氏的乌鸦嘴说中吧, 万一下桃花雪,那即将破土而出的棉苗能挺过去吗?
“嗯,瞧这样子得冷两天。”原本打算下田的秦氏决定留在家里, 以防风力过大掀翻竹棚, 闺女一个人在家看顾不了。
“那……那咋办, 要不把火炉子放进去暖棚?像温房一样?”
说完, 钟月也觉得她这个法子可以实施, 到时把暖棚露个缝,保证新鲜空气进出,因为无论是种苗呼吸还是炭火燃烧离开氧气可不行。
“这个法子好, 月儿比娘聪明, 娘都没想出来!”经女儿提醒, 秦氏眼前一亮。
对啊,宦官大户人家的温房不就是烧炭火来种稀罕的蔬果吗,而且这股冷气顶多持续三五日,家里柴禾够用。
秦氏不仅因得到解决问题的法子高兴,同时也为拥有如此机灵的闺女欣慰不已。
……
“月儿,去把柴房里两条绳子拿过来!”
傍晚时分,天空浊黄,秦氏见蒙在油布棚上的草毡子有两三片被吹落在地。
油布也唔唔作响,生怕大风把整个竹棚给刮塌了,慌忙跑上前检查竹竿是否牢固。
正在烧火的钟月听见她娘急喊声,晓得是棉棚出了问题,赶紧跑出来查看。
还好,棚子没塌只是草毡子滑下来,当初搭建时她们特意将竹竿深入土里的一端绑在尖木上做了加固。
而且弯棚中轴还有三根依次排列的承重木桩,如果风力不是特别大,扛过去应该没问题。
钟月遵照秦氏交代,找到绳子小跑送给她:“用绳子揽草毡吗?”
“嗯,不系住还会吹掉,在这拉住绳头,娘到那边把绳子栓住。”秦氏把手里的麻绳越过棚子横抛过去,而后绳头交给钟月道。
钟月想说把家里被褥摊上两条,转念一想竹竿的承重量有限,被子与草毡一起或许会倒塌,遂作罢。
母女两人一起用绳子缚稳草毡子,打算吃过晚饭看天气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放入火炉。
“外面啥响声,呼啦啦的?”堂屋吃饭的钟月忽听外面沙沙作响,同风声不一样,灯火昏暗,连带视野也模糊不清。
“约莫下盐粒子了。”说话间,秦氏已放下碗筷朝门外走去。
出了廊檐,如盐粒般的冰霰密密麻麻砸在头上脸上,心揪了下喃喃低语道:“天说变就变。”
不幸中的万幸是冰盐粒个头不大,否则正处抽穗期的小麦要遭大殃。
紧跟而出的钟月脸被冰粒咂得微痛,惊呼:“下冰雹了!”
伸开手掌瞬间落上凉冰冰的小颗粒,心头焦急,慌忙望向转身要回房的秦氏。
“娘,要弄火炉子吗?”都下了冰雹,再不人工升温,好不容易冒头的棉苗估计要被冻死。
“嗯,娘这就拎进去。”
火炉已经提前点好,为怕夜晚烧木柴麻烦,秦氏将腊月没使完的木炭给用上了。
“棚子太矮,娘进不去,让月儿放吧。”油布棚只一米过点高,她们俩至今还没在蒙着油布时呆过里面,钟月觉得若她娘猫腰钻进去,会非常难受,自己个子矮只需微微弯着腰即可。
“黑咕隆咚的,烫着你咋办,娘弯着腰没事。”秦氏想也没想的摇头拒绝,没等钟月反驳,步入厅堂把火炉拎了出来,先往前走一步。
钟月见其坚持不让,无奈跟在赶紧跑房里拿把伞小心翼翼地护着油灯,帮她照亮,还好冰雹下的虽急风却几乎停下来了,才十灯火没被吹灭。
“里面暖不暖?”待钟月亦步亦趋地挪到跟前,秦氏已将密封油布的尘土扒开,谨慎地掀起个小口,迅速地将火炉推进去,紧接着自己也探身偎入其中。
钟月怕她娘闷气,立即把油灯放在地上,让棚子露出空隙。
“一点都不冷。”秦氏准备将火炉挪到中间位置,没想到棚中比外面暖和多了,再加上有火炉散发热气,棉芽没啥问题。
想着外面还在下盐粒子,扭头朝钟月说:“月儿,快回屋,别冻病了。等棚子热了娘就出去。”
钟月稍作犹豫,应了声:“那油灯给你留这了,要不要我拿棉袄?”
“不用,待会要出汗了。”
……
原本打算穿着衣裳躺床上小憩的钟月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猛然醒来,发现床上没人,她娘竟然还未回屋,顿时吓得她一身冷汗,脑海中第一反应不会煤气中毒了吧。
趿拉着鞋子迎着摇曳的火光跑向棚子,声音暗哑呼喊:“娘!娘!”
“这孩子,咋还没睡,娘就出来了。”秦氏想等炭火烧得差不多后再出来封棚,以免支不了一会就熄。
“快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两人相依为命这么久了,钟月对秦氏的感情发物内心,此刻见其无事,砰砰跳的心口才慢慢回归正常。
“还以为什么?瞎胡想,你没长大,娘咋舍得走。”蹲坐在垄沟里的秦氏一边说一边往外挪。
晓得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定然浑身不舒服,在秦氏带着满身灰土出来后,钟月贴心地帮忙掩好油布,用泥土压上。
此刻,冰霰虽已停夜空却很寒凉,扶住秦氏的钟月微微侧头扫一眼夜幕中的棉棚,心里异常的平静踏实。
……
“昨儿起夜,听月儿尖着嗓子叫你,我本来想敲门问问,结果没音了,啥事啊?”
第二天中午做饭时,小杜氏特意当着婆婆问道。
“噢,月儿起夜看见一个黄鼠狼往鸡窝跑,以为要偷吃我家鸡,吓得赶紧喊人。”钟月说瞎话不打草稿,对其好事的做法十分反感。
“是嘛,回头让你大伯做个夹子放在墙洞旁捉它。”小杜氏顺话接下来。
“秀萍,棚里棉苗咋样,当初我就说会变天,你就是不听,这下白瞎了吧。爹还说今年你要秧好了,明年也试试呢!”
第32章 无端刁难
由于两家挨着,低头不见抬头见, 小杜氏知道秦氏院里种得棉籽已经发芽。
昨儿晚上下盐粒子时, 她还和婆婆说二月种棉花不靠谱, 即使出苗八成也会被冻死,看着密急的冰粒,心头隐隐得意。
秦氏见小杜氏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心里不由一阵不舒服, 压下情绪笑着说:
“还不知道呢, 今儿天冷没揭掉草毡子扒开瞅,我也是一时脑热瞎忙活胡弄的,千万莫学我。”
“得亏只院里那么点地儿费的棉种不多,冻死就算了, 把地腾出来不耽误种菜。”杜氏叹了口气,语气尚算平静地道。
她心里还是有些心疼儿媳妇浪费的棉种,整整一盆呢。回头媳妇若短了棉籽做公婆的能会看着不管?
小杜氏见婆婆话说得不痛不痒, 没讲此话题聊起来, 神色讪讪:
“云彩直往东飘, 看样子这场雨又跑了。大郎从田里回来说只湿了点地皮, 土里头还干着呢。若麦子扬花灌浆还不下雨, 得赶紧浇水了。”
祖祖辈辈种田,农人都有丰富的经验,一旦扬花和灌浆期太过缺水, 对产量影响非常大, 农户大都会选择灌溉麦田。
“伯娘, 你说得话比城里算命的还准,说下雪就下雪,云彩往东咋就没雨了?”
原本对总将话头往她家棉苗上扯的小杜氏不喜,此刻听她把春旱说得有鼻子有眼。
假若真有旱情,那她家岂不是非常吃亏连个劳力都没有。
于是故作天真地拽了拽擀面条的小杜氏问。
“呵,你这丫头,恁小还知道城里算命的。可不是伯娘说没雨,是老祖宗说的,云往南雨连连,云往东一阵风。”
钟月听的有意思,还想问云往西云往北有何说法,却被外面洗菜的钟兰喊去帮忙了。
三日之后寒潮彻底消散,气温随之升高,恢复了柳风拂面万花锦簇的春日模样。
让秦氏与钟月高兴的是娇嫩的棉苗终于拱出地面。
钟月笑眯眯地蹲在垄畦旁注视着两瓣绿色嫩芽上未脱落的浅黑色棉籽壳,觉得分外可爱。种田虽然艰辛,但也使人快乐。
“我跟六婶说好了,明儿你就去她家跟着六叔学识字,义康他们去两天了。”
温棚里,不光庄稼长得快连杂草也见风往上窜,秦氏仔细地拔着田垄间的小草苗,和闺女说起正事。
钟老六虽然清高社会关系搞得一塌糊涂,可媳妇却是个聪明贤惠会过家之人,若非其精打细算苦苦撑着,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因而对于闺女识字一事,秦氏找得是钟老六媳妇,聪明人之间说话,无须多费力就知道彼此意思,最终人家爽快答应了。
“好!”钟月抬头欢喜应道,对于秦氏没提纸笔之事,她没在意。
能去学识字已经很知足了,反正自己也不会用毛笔写,找个树枝地上划拉反而更自在。
……
“娘,我想跟六叔学认字。”
钟莲方才碰见前去学字的钟月,心生羡慕,便回家缠着郭氏自己也要去。
“认字?!都是些小子去学,哪有姑娘家去学的。”
郭氏惊讶地望女儿一眼,想都没想拒绝道,在她认知里读书识字的大多是为男娃,会认字的女孩子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他们这种穷苦人家,若花钱让丫头念书指不定旁人再背后怎么笑话呢。
“那二姐咋就能?”钟莲撅着嘴,气鼓鼓的说,二姐没了爹都可以去认字,而自己却不行。
“月儿?”郭氏神色诧异道,随之哂笑一声。
暗忖她那个妯娌整日瞎折腾啥呀,前些日子在院里种棉花惹得村人议论纷纷,现今又整出让闺女断文识字,还不晓得那些娘们怎么编排呢。
“你跟她比啥?她针线活比你差远了,你若非想认字,回头月儿学会了让她在教你就是了。”
郭氏再次拒绝女儿,一则她不愿出那个钱,儿子都没学更别说早晚要嫁人的姑娘;二则她不愿和秦氏一样,当旁人饭后谈资,议论来议论去。
和郭氏母女情况不太一样的曾家,曾老太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小孙子曾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