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与谢彦对战的对手这样讽刺他。
说起来也是巧,那一次,与他对战之人手中恰好就是一柄赤阳剑。
赤阳剑和赤阳果,谢彦真的不知道,和一味调料同名的剑,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而对方又是别派长老,区区一个长老公然挑衅他这个当掌门的人,纵然谢彦是好脾气,也少不得要应战。
那一天,谢彦三下两下的用剑鞘抽飞了那人。
可怜那人方才叫得这么嚣张,还以为有多厉害,却居然连谢彦的碎星剑都没有逼出。
如今碎星剑全然出鞘。那剑身的细碎光芒让人不敢直视,因为只要目光落在那星芒之上,就会恍若整个人被拉入了星河之中。
谢彦也是剑修,可是他的本命法宝是一条白练。那白练可以遮天蔽日,藏人储物,更能束缚住大乘期的老祖。
他的白练太过惊人,反倒有人忽略了他手中的剑。
可是作为谢彦的师叔,唐久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白练与碎星剑其实本就是一物,只不过是被谢彦一分为二罢了。
白练为卷,剑气做墨,谢彦一出手便是一条星河。
那星河向着唐久席卷而来。
唐久站在原地,手中捻着的,正是方才折下的那枝杏花。
雪白的杏花花瓣柔弱,似乎一吹就散。
谢彦以剑气绘出的星辰挂在暗沉的天幕上,就像是要给夜空烫出个洞来。虽然月光是清冷的,可是有那么一瞬间,谢彦的剑气却带上了灼人的温度。
唐久握着的花枝顺势而出,她没有退,反倒是迎上了谢彦那星河直下的一招。
同是漫天星河,让人恍惚就有一种这一剑已经与天上的繁星融为一体的错觉。
而这一次,谢彦没有退。
他平素习惯了温柔,也精于谋划与算计,可是在拔剑的时候,谢彦的剑却带着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赤子之心。
他肩上担着并不比九峰老祖要轻的责任,已经很少有这样肆意妄为的时刻。
但是现在谢彦不想去想太多,他只想逐花。
唐久归去峰的那棵杏树十分繁茂,清风徐来的时候,天地之间就会散满了片片杏花花瓣。
唐久跟谢彦说,他应该迈出一步。
谢彦在目前的境界止步太久,本来已经有些不知道这一步该如何往下走下去。但是当他真正的拔出了尘封多年的碎星剑之后,从来没有一刻,谢彦这样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追逐每一朵落下的花。
花瓣纷繁如雨,可是他也有碎星一剑。星河没有清点之日,花瓣却终有尽时。
一朵,两朵,三朵。
一颗,两颗,三颗。
渐渐的,谢彦够控制的星辰越来越多,他操控手中之剑,整个人都进入到了玄妙的境界。
唐久功成身退,手上的树枝已经已经掉了大半的杏花,她把花枝随手放在门边,走回了屋中。
韩三水做的赤鸠肉有些太辣,唐久吃不得。不过方才纪尘寰给他泡的那杯雪松茶就很是不错,此刻茶香未散,唐久不紧不慢地靠在了桌边,也不理会韩三水和谢雨师探寻的目光。
谢彦现在这么多年境界未得寸进,并非是灵力积蓄不够,而是差一个机缘,如今,唐久将这机缘送到了他手边。
容燕回的飞升就是一个预告,灵力复苏就在眼前。
此刻谢彦再进一步,那自然最好不过。
关键时刻,若虚宗弟子自然应该挺身而出的。不过,他们若虚一门,乃至整个上清界的长久之计与延续之机,绝不是压在一人肩上。
一时的牺牲固然可以,为此断送仙途却万万不能。
唐久偏就要送谢彦一场登天大道。于是,才有了今日这饭局之上的点拨。
如今看来,谢彦没有辜负唐久所愿。
第32章 . 星河长明(二) 【晋江独家首发】……
如果唐久早知道帮助谢彦破镜之后, 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多此一举的。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掌门信物,唐久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她呲牙咧嘴, 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我!不!会!”
她本就是归去峰上的一个闲散人, 管理宗门什么的,她才不会。
谢彦此刻气息圆融,如果唐久的拂世金瞳一开,就能够看到这人简直满身的升腾紫气。这正是大乘期修士才有的气象。
谢彦在归去峰中一剑横出, 碎星逐花,终于勘破了大乘之境。
大乘期老祖的雷劫,虽然比不上之前容燕回的飞升雷劫, 但是也威力不容小觑。
当谢彦感觉到自己要突破的时候,就在心中暗叫不好。
他可是知道的,就连江笛和玉城打闹的时候折损了归去峰上的花草, 他们家峰主也是要追着两只小兽, 让他们把峰上的花草补齐才算完的。
若是谢彦在此渡劫, 保不齐要削下半座山峰。到时候,恐怕谢彦会赔的连底裤都不剩。
不过渡劫这种事情就像是腹泻,没有道理说憋回去就能憋回去。
谢彦苦笑一下, 却只能凝神聚气,开始对付即将劈下的惊雷。
幸好,情况没有他想象的糟糕,唐久比他更早一步的感受到了雷劫将至。只见唐久先谢彦一步飞身而起, 将灵力灌注在整个归去峰。
归去峰就仿佛唐久的一件法器, 随着她的心意,一阵金光拂过,归去峰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个大阵, 那大阵完完整整的将谢彦笼罩在了其中。
而这天雷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乖觉的只往唐久阵法圈定了的区域里劈。
寻常修士渡个雷劫,怎么说也得伤筋动骨,而谢彦的雷劫被这大阵一圈,却放水犹如泄洪。就仿佛是别人都徒手驯烈马,而谢彦则是跨上一匹训好的良驹,而且还有人给这良驹配上了马鞍。
江笛和玉城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去峰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一个阵法。
江笛有些狐疑,不由凑到了唐久身边,仰着脑袋仔细的瞅了一瞅那朱砂阵。
盯了一会儿,江笛忽然瞪大了眼睛,叉腰怒道:“唐小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诓我们俩画的那个下界法阵吧?”
唐久丝毫没有诓了别人做白功的愧疚。她耸了耸肩,十分无赖的说道:“也没有人规定,这个世上的阵法只能有一种用途呀。而且上回不是没用上这个阵嘛?朱砂很贵的,也不能浪费不是?”
上一次唐久一剑斩开上清界与下尘界之间的壁垒,自然没有用上这所谓的召唤阵。
原来江笛还以为是唐久殆懒,所以才没有收拾那遍地朱砂,现在看了一眼阵中的谢彦,江笛越发的怀疑,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召唤阵,只不过是这个人预感到了归去峰早晚有此一劫,所以提前骗他们两个免费劳动力做下准备罢了。
唐久的心思实在是难猜,不过这朱砂大阵终归发挥了效用,将归去峰的损失控制在了可控的范围之内。不然的话,按照唐久的性子,谢彦跨入大乘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发卖全部身家,然后来归去峰还债了。
大乘期修士破镜必有天地异象,很快整个上清界都知道若虚宗的掌门突破了境界,一举成为大乘修士。
自若虚宗凌云剑峰的峰主飞升后,谢彦填补了空缺,若虚宗很快又重新拥有了九位大乘修士。
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随意破境的,至少谢彦破境之后,就需要一段时间闭关来巩固修为,适应大乘期老祖的身体。
偏偏容燕回飞升之后,其他的九峰峰主都有感悟,为了容燕回所说的那个“再见之日”,他们也纷纷闭起了关来。
九峰峰主闭关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也就造成了如今若虚宗中,竟然只剩下唐久一个还没有闭关的大乘老祖的尴尬局面。
唐久简直要闹了。
她自问是个闲散之人,实在是难堪大任。
“我说宗主大人,你难道不怕我把你若虚宗的牌子摘了去换酒喝?”唐久鼓了鼓脸颊,不过还是觉得这个小动作太有损她归棠老祖的风范,于是转而皱起了眉头。
谢彦这次是真的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韩三水和谢雨师忍笑忍得实在辛苦,双双憋出了一张大红脸。
而纪尘寰也在唇边微微荡起了一抹笑意。纪尘寰可以肯定,最终唐久还会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的。
在纪尘寰还是唐久的弟子的时候,他就指导,唐久虽然总是撒娇,说自己不耐烦、也说自己最是懒惰,不愿意插手太多的闲事。
可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大是大非之前,唐久从不含糊。
天命于我,我即承担。唐久是这样教给纪尘寰的,也身体力行的践行了这一点的。
谢彦自然知道唐久是嘴硬心软的性子,他直接将掌门信物放到了唐久手上。
“区区一个宗门匾额有什么好稀罕的?小师叔就是用着掌门信物换酒,若虚宗的弟子也没人敢说您一个不字。”谢彦对唐久打了包票。
反正若虚宗的掌门信物……就只是一个信物罢了。真正能够号令他们若虚宗弟子的是掌门本人,才不是一块死物。
至于为什么非要搞出一个信物,大概是因为,别的宗门有的,他们若虚宗也必须要有。这是仙门魁首的最后倔强了。
唐久依然不死心的垂死挣扎:“谢彦呀,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在归去峰上是什么德性,怎能担此重任?”
谢彦笑了笑。这会儿,他一改在唐久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倒真显出几分被其他宗门痛斥为“老狐狸”的时候的风范:“小师叔莫要太过自谦,自您踏上大乘,曾经九次代掌掌门之位,九次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若是您这样都算是经验浅薄的话,那宗门之中岂不是再没有合适担任掌门的人了?”
唐久又是被她的大师兄,也就是谢彦的师傅揭了老底。唐久在心里暗搓搓地记下了一笔,决定以后要拔光她大师兄的胡子,才能报今日的一箭之仇。
总之,无论唐久愿不愿意,她也只能接下了若虚宗代掌门的位置,在谢彦和她的师兄师姐们都闭关的时候。
唐久:不用可怜当年的谢彦了,今日,我们都叫谢彦。
忽然面临了和谢彦当初一样的处境,唐久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的悲喜并不互通,有人一辈子汲汲营营,想要更多的权利。而唐久,却只觉得非常麻烦。
谢彦:“哦,对了,小师叔,您也是知道的,自从二师叔飞升之后,凌云剑峰就暂无峰主,只让三水一个金丹弟子代行峰主之事。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您既然接下掌门之位,就顺带着对连凌云剑锋照拂一二吧。”
还真是顺带呢,唐久只觉得肩上的责任又重了。
她恨得牙痒痒,只想再召唤一道天雷,把谢彦重新劈上一遍。
谢彦也知道自己这件事情上做的有些不地道,为了防止被劈成黑炭炭,他脚底抹油,飞也似的溜回自己的洞府开始闭关了。
所以,你们一个掌门的交接竟然这么随意吗?唐久无语的望着谢彦飞奔的方向,忽然觉得之前的九次代掌宗门,她师兄总记得给她留下一大堆资料,是真的心疼她了。
若虚宗一共有九座山峰,除了唐久的特立独行的归去峰之外,每一座山峰都是广收门徒,若虚宗宗门之盛,门下弟子不下万人。
光是门内庶务就已经浩如烟海,更别提要平衡各派势力盘根错节,日常与其他门派的交际往来也是一门学问。
唐久是知道谢彦真的很不容易的,但是她并不想这样直观的感受谢彦的不容易。
她上一次处理这些宗门事物,仿佛已经好几千年前的事情了。唐久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虚弱的靠在了桌上摇头叹息:“哎呀,老了老了,这记性和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这就是活生生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唐久虽然不是像谢雨师那样有一张天生软乎乎的苹果脸,但是怎么看,她也是风华正茂、容颜正盛的妙龄女子。
和留了胡子的谢彦比起来,唐久跟他恨不得就是两辈人,而且还是谢彦居长的那种。
此刻唐久虚弱的趴在桌边,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她是装的。
事实上,唐久还真的是装的。
戏演的太假,就连原本为他忧心的谢雨师都不再理会。
在亲眼见证了一场大长期修士的雷劫之后,谢雨师居然还有着定力能够慢悠悠的坐在桌前持续干饭。
韩三水用来盛吃食的锅是一个灵器,这么久了也并不会让锅中食物的热气流失。那一边谢雨师自告奋勇去新做的一锅灵米饭已经焖熟,她甚至有心思催促她师兄去再炒两个清淡小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雨师十分有孝心的给唐久也添上了一碗饭。
唐久觉得心里面堵的慌,可是谢雨师吃的那样香,小口小口的往嘴里添食物,两腮很快就圆鼓鼓,简直就像是小松鼠一样。
这小姑娘还真是下饭。当然,这里没有说谢雨师“秀色可餐”的意思。
反正不吃白不吃,唐久坐在桌边,夹起了一块韩三水新炒的芙蓉鸡片。
韩三水的手艺真的不错,不重口的菜也做得很有滋味,看似清淡,但非常鲜美。
这一次,没放赤阳果的饭菜算是对了唐久的胃口,桌上的几个没大没小的干饭人也重新掀起了干饭的浪潮。
玉城此刻是看起来,是比江笛要大上几岁的少年模样了。他依稀有几分在一梦婆娑里的记忆,却不确定其他人是否还记得。龙的一生漫长,玉城总要记得很多东西,也会自然而然的忘记很多东西。
所以,“记忆”这玩意对于龙族来说,就像是指甲或者头发,放着也行,时常修剪一下也可以。
他不打算将一梦婆娑里发生的事情对唐久细讲,毕竟看着唐久投身火海的时候,他是真的哭得像江笛那个丫头片子一样狼狈。
玉城总是最了解唐久是什么德性的,让唐久持剑去砍人还行,让她精细的处理那些和其他门派的交际,结果恐怕会很可怕。
玉城觉得,如果真的让唐久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等到谢彦出关的时候,他们若虚宗恐怕已经树敌无数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唐久从小就跟容二混,生生混成了现在这样如剑修一样耿直的性子。
仿佛已经看见了若虚宗千夫所指的未来,玉城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
他目光落在了在一旁默默给唐久加菜的纪尘寰身上。
现在这小子看着温顺,但是玉城却记得他执掌天下时是什么样的模样。想来纪尘寰成长于群敌环四之下,步步为营,小心蛰伏,最终一朝执掌天下,也堪称英明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