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以让纪尘寰尝试着帮他家阿九分担一些?
玉城心里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且马上就付诸了行动。
他戳了戳纪尘寰的胳膊,小声说道:“小子,咱们打个商量。”
玉城今年五千多岁,纪尘寰不过十四五岁,玉城叫纪尘寰一声“小子”,那简直是没毛病。
因为记得一梦婆娑之中发生的事情,玉城在心里还是暗搓搓的憋了一口气的。
可是这会偏偏有求于人,于是一时之间,玉城说话的腔调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纪尘寰脸上的笑容不变,没有因为玉城近乎咬牙切齿的表情而觉得被针对。
纪尘寰笑着望向玉城,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玉城也不跟他客气:“阿九是个直肠子,你帮帮他呗,省得她把整个若虚宗玩没了。”
谢雨师的筷子都吓得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听清了玉城说的话,于是也就将目光落在了纪尘寰身上。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纪尘寰脸上笑容不变。他凝视着唐久,语调有些不似少年人的妥帖温柔:“当然,若老祖有需要,尘寰自当随老祖驱策。”
纪尘寰乖巧的听唐久的话,唤她“老祖”,可是若虚宗里面人人都叫唐久“老祖”,唯有纪尘寰的这一声,生生激得唐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劲,这小子很不对劲。
唐久自己在心里犯了个嘀咕。她怀疑这是血缘的神奇,以至于她在纪尘寰身上总能品读出几分纪容修的影子。
江笛却是一个一贯习惯性玉城唱反调的。
她敲了敲玉城的脑袋:“我只想知道,你这脑子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江笛掐起了腰来,毫不客气的冲着纪尘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玉城你是不是傻的?你知不知道阿九要做什么?阿九可是代掌门唉,小纪现在连入门弟子都不是,他以什么身份插手入若虚宗的事物?”
韩三水和谢雨师这会儿才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虽然他们一直称呼纪尘寰为“师弟”,也认定了纪尘寰一定是他们若虚宗的人,但是少了入门典仪,也没有上告天地,更没有将纪尘寰的名字写在弟子册上。
如今纪尘寰算不得正经的若虚宗的人,他的身份的确尴尬。
玉城被江笛敲了敲脑袋,他看着江笛那一副猫猫祟祟的缩着头,生怕他又敲回去的模样,终归只是把手落在了江笛头上的小羊角髻上。
用捏江笛的羊角髻取代了捏了她的小耳朵,玉城对江笛提出的疑问不以为意。
玉城:“名分什么的,那有何难?阿九好歹是大乘期的老祖,其他的九峰早就开枝散叶……啊,不对,是广收门徒,别说徒弟了,徒子徒孙都好几百号人了,咱们却连个亲传弟子都没有。”
玉城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纪尘寰,简直恨不得将他一寸一寸的翻检一遍,道:“正好这小子也是雷灵根,就让阿九收他为弟子。别的不说,就是这辈分上,这小子就能压若虚宗许多人好几头。到时候他再帮阿九处理门中的这些琐事,我看谁还敢嚼舌头!”
“亲传弟子是你说收就收的呀?”江笛翻了一个白眼,非常不斯文。
这个白眼只翻到一半,江笛猛地一顿:“哎等等,你刚才说,这小子是什么灵根?”
江笛原本还叽叽喳喳,但是却敏锐的捕捉到了玉城刚才话中的重点。
这下,玉城捏江笛羊角髻的手直接变成了掐她肉呼呼的小脸蛋:“就说你不学无术,居然这点表象都看不破,真是白瞎了你那上古血脉!”
玉城引着江笛去看纪尘寰:“你再仔细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他是什么灵根?”
修士需要用测灵石测灵根,但是江笛和玉城自然是上古龙凤,自然有一些过人之处。
所谓的灵根属性,说白了只不过是一个人对一种属性,或多种属性的亲和力罢了。
江笛和玉城对灵力分外敏感,他们只需要仔细辨别纪尘寰身边萦绕的到底是哪种灵力,就很容易能够窥测出他的灵根。
纪尘寰历经半劫天雷,如今灵根已成。江笛和玉城凝神细看,自然很快有了定论。
雷灵根修士在整个上清界中已经不仅仅是凤毛麟角的程度了。在遇见纪尘寰之前,江笛和玉城一直以为唐久的雷灵根就是上天入地的独一份了。
――至少,他们活了五千多岁,唐久活了八千多岁,却也是第一次见到除唐久之外的雷灵根。
“收,必须收!”江笛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跑到了唐久身边,恨不得现在就能摁着唐久收下纪尘寰这个徒弟。
比起江笛和玉城的兴奋,唐久在遇见了与自己同属性的修士之后,却仿佛十分的淡然。
她重新看了一眼纪尘寰,整个人抽掉了骨头一样的瘫软在桌边:“我说我最近怎么给自己卜出了一遭因果,却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其实何须唐久占卜?已成真仙的容燕回飞升之前的奋力一击却也斩不断的因果线,想也知道,这种因果必定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看着唐久兴趣缺缺,仿佛没有什么要收徒的意思,纪尘寰也没有出声,一副“任凭老祖做主”的样子。
江笛在一旁急得不行。她不想看着唐久传承断绝,也不想唐久以后被人忘记。
修士的生命漫长,时间也漫长。在浩瀚的星河里,经过时光的洗礼,曾经如太阳一般足以遮蔽一世之光的人物,最终也会慢慢的消散成历史云烟。
可是江笛不想唐久这样,她想要唐久被人记得。
因为她的阿九那样好,那样的内心柔软又清明坚定。她有自己的坚持,会为了这份坚持一直走在已经选择的道路上。
对于江笛和玉城来说,唐久是他们的同路人,也是引路人。
所以江笛不想要唐久有一天成为书册上的三言两语,而希望唐久永远被人惦念和牵挂。
那个惦念和牵挂唐久的人,自然可以是她和玉城,但是却不能仅仅是她和玉城。
“阿九,我……我是会涅的呀。”曾经江笛这样带着哭腔对唐久说道。
凤凰不死不灭,但是每一次涅,却又是新的开始。
江笛不敢保证自己在涅之后还会存有关于唐久的记忆。如果她不小心忘了呢?那个时候,还有谁会记得她那么好那么好的阿九?
所以江笛比任何人都希望唐久可以有个徒弟,可以将她的一身本事传承下去,也要找一个人,永永远远的记得阿九。
纪尘寰的出现,隐约让江笛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唐久从来都不惯着江笛和玉城,哪怕是她将这两个小崽子一手拉扯长大的。
江笛的撒娇很少会管用,但是唐久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江笛并不是单纯的在撒娇。
――她在为她谋划。
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另一个人好的时候,另一个人自然会有所感应。
至少,江笛的这份赤诚,唐久接住了。
拂世金瞳已开,唐久清清楚楚的看到纪尘寰和她相连的浓重因果线。
罢了,因果就因果,反正她也从来没有怕过。
唐久走到了纪尘寰身前站定。她来的方向,正好有光。
纪尘寰几乎能够嗅到唐久袖口沾染的一点杏花香气。她的味道并不固定,有的时候是山河水气,有的时候却又仿佛一团燃烧的火。
她可以若早春枝头的一捧冷雪一样清绝,却也可以是踏实的人间烟火。
“你想当我徒弟么?”唐久问纪尘寰。
并没有等纪尘寰回答,唐久微微一顿,居然有些王婆卖瓜的错觉:“我可能不会是个很好的师父,毕竟如果你答应了,那么你可能就是我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唯一”这个词,让纪尘寰的眼睛微微的亮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唐久继续说道:“所谓师徒缘分一场,或相伴百年,或相伴千年,只是终归有离别之日。如果你入我门下,希望等到了离别那一天,你可以从容。”
还没有说相聚,唐久就已经开始讲述离别,这让纪尘寰心头升起的那一点热意又缓缓的降了下去。
可是他知道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机会。入若虚宗日久,纪尘寰越发明白,在这里,唐久是怎样的存在。她如天上月、岭上雪,最是不可攀折。
更何况,唐久不是也许了他百年千年吗?
生命短暂,普通人的生命短暂,修仙之人的生命也很短暂。
在已经很短暂的时光之中,纪尘寰实在是很不愿意为可能的失去,而放弃眼前的得到。
他望着唐久的眼睛,恍惚之中仿佛看见了那年白马入京的女帝师。
“故所愿也。“纪尘寰轻轻地答道。
很多年后,一直到纪尘寰修为小有所成,他才明白,那一天唐久问他的话不是随口说说的问句,而是叩问道心。
在他给出肯定的答案的那一瞬间,他与唐久的师徒名分就通报天地。若虚宗的弟子册下,归去峰唐久之下,蓦然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正在闭关的其余几峰老祖猛然惊醒。
这一天,归去峰终于迎来了千百年中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门徒。
第33章 . 星河长明(三) 【晋江独家首发】……
若虚宗归去峰的归棠老祖收徒, 这件事在整个上清界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对归棠老祖的这位徒弟非常的好奇。事实上,和唐久同龄的修士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但是, 纵观整个上清界, 谁还没有一个叫做“唐久”童年阴影呢?
唐久从小到大,都堪称是仙门的长辈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所谓的“以一人之力,遮一世之光”,可不只是随便说来听听的。
后来唐久缩在若虚宗里闭关不出, 当真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些人没有想到,等到他们已经成长成了宗门长老的级别的人物,却还是要活在唐久的阴影之下。
一时之间, 所有人对唐久新收的这个徒弟的来历的好奇,甚至要掩去了探花大会的风头。
探花大会,是上清界每五十年一次的重大集会。
上清界之中宗门盘根复杂, 难得有探花大会这样大部分宗门都要参加的大型集会。
所谓“探花”, 探得是上古留下的浣花秘境。
五十年, 足够一个门派有长足的发展,也足够新的一代的弟子郁郁葱葱的成长起来。
因为探花大会举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究新入门弟子能力,所以特意限定了参加的条件。
凡是宗门推举出来参加探花大会的第子, 需要骨灵百岁以下,修为最高不可超过金丹。
上清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是,探花大会的结果还牵扯到了此后五十年中各门派修仙资源的分配,所以总需要设置一点儿限制条件, 维持最起码呢公平。
往常探花大会这种小事, 唐久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的。她活了这么年,历经过的探花大会大大小小也已经有好几百场,实在没有必要每一场都像是第一次出去春游的几岁稚童。
但是这一次, 唐久作为若虚宗的代掌门,需要安排好若虚宗的一切事宜。
唐久所以对这次探花大会很是上心,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这次探花大会上,纪尘寰将第一次亮相于人前。
唐久倒并不是不相信纪尘寰。
从资质和天分上来看,纪尘寰分明是方方才入道,可是隐约已经有了筑基圆满的修为。
从年岁上来看,十几岁的筑基大圆满修士,仿佛只有当年的唐久可以与之比肩。
而且唐久可是从小生长在若虚宗,从能喝奶开始就被她师父糊提灌顶,打通一身灵脉。而纪尘寰入道都不满一年,这样的修为速度简直堪称恐怖。
虽然纪尘寰天赋如此,但是唐久的担心并不多余。
她还并没有系统的教导过纪尘寰,纪尘寰的修行也全都是野路子。
就像是稚童怀揣重金入闹市,纪尘寰周身纵然功德深厚,灵力充沛,却未必懂得怎样应用。
更何况炼气期修士的修为精进还可能存在侥幸,可是到了筑基期,修为的每一点精进,都需要考验道心。
唐久知道纪尘寰在下尘界受过一些折磨。易地而处,纪尘寰如果对给予他苦难的骗子老道恨之入骨,那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若是因此对修仙之路有了偏见,那却当真有些得不偿失。
唐久平时看看师兄师姐们带徒弟,只觉得乌泱泱的,每个人身后随随便便就能带一大群。
而且他们若虚宗从来没有娇惯弟子的师父,唐久他们一门九人,谁不是被摔摔打打长大的?
到了她自己成了师父,或许是因为纪尘寰算得上是他们归去峰一根独苗苗,唐久反倒开始畏首畏尾起来。
唐久收一个徒弟,仿佛真是揣了一颗当老母亲的心,总是要为纪尘寰思前想后,生怕误了他的仙途。
“阿九你也太纠结了。我可是听你师兄说过,你小的时候初窥门径,你师父只是扔了个玉简让你随便看看,然后你自己就开始修行了。”
江笛吐出嘴里嚼了好半天的一根草梗,看着唐久的目光有些无语。
唐久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玉简,每一个玉简里面都是入门的修行功法。
若虚宗一共有九个峰,每个峰各自修行的法门不同,唐久自己从小就在师兄师姐的山峰上厮混,所学之驳杂,若不是有过人的天赋撑着,恐怕真成了半吊子。
而入门对于唐久来说,是记忆之中很久远的事情,简直都回忆不起来。
唐久还在那纠结。
江笛看不得唐久这副眉毛和鼻子都要皱在一起的模样,只觉得简直是生生糟蹋的那张好看的脸。
江笛干脆把这些玉简全部往自己怀里一搂,“噔噔噔”的跑到了纪尘寰的房间里。
在唐久的小屋隔壁,纪尘寰也自力更生的建起了一间屋舍。师徒二人比邻而居,至于江笛和玉城,他们两个更喜欢住在自己的窝里。
真好,今天也是不是归去峰上没有大殿的一天。
江笛把手里搂着的一大堆玉简噼里啪啦的堆到了纪尘寰的书案上。外面千金难求的功法秘籍,到了归去峰上,真是一点都不值钱。
“嘿,小纪。”比纪尘寰还矮的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指敲了敲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