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莺缓缓喘匀了气,被她叽叽喳喳烦得不轻,掀开被子坐起身,“叫魂呢?”
秋月嗤她:“你最好是别回魂了,月初采办你也别去了。”
柳砚莺瞬时清醒了些,今天是月初采办的日子,难得可以出府,她怎能被梦魇折磨得心慌气短!
劫后余生地换完了衣服,却见秋月并未做外出的打扮,问了才知道原来今日庄上吴监工要来为儿子提亲,秋月虽然不能出面,但也想站在暗处偷偷看着。
正午,柳砚莺见完老夫人,去账房报备荣春苑要买的东西,登记领钱。她不忘偷偷揣上一只世子送她的檀木梳,预备拿去典当行问问市价,换些胭脂水粉。
女使们到时间都在王府南角门候着,时辰一到就都坐上马车,由王大赶着车架载人上城东集市。等到了集市上,一哄而散,两个时辰后老地方再见。
柳砚莺抓紧时间对照着小纸条将东西都买齐,好留下富余去典当行当梳子。这梳子乌黑油亮分量很重,一看便是昂贵之物,柳砚莺心中欢喜,走在巷子里没留意身后有人跟随。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在无人小路,正欲撒开腿逃跑,却听身后那人压低嗓音做贼似的叫她。
“砚莺姑娘,是我。”
柳砚莺狐疑转过身去,巷子口竟是常翠阁的王二。王二和王大长得有些像,但是王大蓄须,王二显得机灵白净一些。
“怎么会是你?”
她嘴上这么问,心里早有答案,前世她和世子没少利用月初采买的时间在王府外边见面,路承业一准是想借此机会与她独处。
若是独处,她定不去。
王二笑得暧昧:“世子知道你今日出府,特意让我出来跟着你带一句话。他正在广福楼等你,你若有意,别让世子久等。”
她伸出个手指,问得模糊:“一个人?”
王二谄媚道:“不是不是,砚莺姑娘大可放心,世子是和友人同行,还有其他人在,不会叫你为难。”
路承业是个爱热闹的,不会独自上酒楼作乐,今日他身边有其他贵府公子作伴,这个机会来得正是时候,她断不可错过。
她浅浅一笑:“那好吧,您请带路。”
二人来到广福楼,王二善解人意地替她提着采买来的物品,让她跟着店伙计上楼,去到楼上雅间。
“您里边请。”伙计拉开门,哈腰比划了个“请”。
重生后柳砚莺便没享受过如此周全的礼数,此时心旷神怡微一颔首,步入雅间。
里间除却路承业,还有另外三人。这些人柳砚莺前世都见过,分别是吏部尚书的嫡子张湍,吏部侍郎之子刘浵,以及张湍带在身边的貌美姬妾。
路承业见她肯来,面露欣喜之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淡淡道:“砚莺,你来了。”
柳砚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宠辱不惊冲几位主子一一见礼,那几人心照不宣与她打个照面,而后互相交换眼神笑容暧昧,显然早在柳砚莺上楼之前,他们便已经提起过她,且对她充满好奇。
只是今天她算白来了,因为张湍她看不上,草包倒罢了,上辈子他身边那个姬妾被谣传与人有染就让他打个半死,是断不能托付的人渣。
她在路承业身边站着,听从吩咐偶尔传传菜倒倒酒,仿佛一个漂亮花瓶,妆点在世子身边。
这也是路承业叫她来的其中一个目的,跟张湍炫耀炫耀,满足男人间的攀比。
另一个目的则是与她独处,但这要等散席才能实现,是以路承业提前离席预备亲自送她回去,上了马车空间狭小,才好进入正题。
柳砚莺从王二手里接过采买来的东西,垂首等路承业坐上马车。
路承业上车后掀开轿帘,朝她招手:“砚莺,你也上来。”
柳砚莺觉得不妥也不能拒绝,只得弯腰上了马车。路承业坐在上首,她便在右侧坐下,保持一臂远的距离。
马车开动起来,路承业左摇右晃拍拍身侧空位:“你来,这儿没别人,坐到我身边来如何?”
柳砚莺怯生生摇头:“世子,我不过是王府奴婢,不配与您平起平坐。”
路承业“哎”了声,朝她招手,“你配,我说你配你就配,快过来,来。”
柳砚莺反而往远处躲,仍是摇头。
路承业见状居然笑了,他就喜欢见她这样,“好,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些怕我,将来你我熟悉了,你便知道我事事依你,不会作难你的。”
柳砚莺点点头:“世子金口玉言言出必践,我相信世子。”
路承业干笑:“那是自然。”过了没一会儿,“砚莺,你还是坐过来些吧,太远了,我想看看你。”
“可是世子——”
二人正言语上拉锯,马车陡然急停,将车厢里的两人都往前冲了出去,险些撞到车壁。
车厢外王二怒斥:“你这不长眼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架!你碰得起吗?!若是车里的贵人受了伤,拿你十条命也不够偿的!”
“狗仗人势!”怎知车外那人也从地上爬起,怒指王二:“我好好走在路上,分明是你横冲直撞驾着马车在街上疾行!”
路承业不耐烦敲敲车壁。
王二一改嫌恶的脸孔,凑到车厢旁狗腿问:“世子,您有何吩咐?”
路承业顾忌车上还有柳砚莺,只想草草了事:“别理他,你走你的。”
可车厢外那人是个不依不饶的,何况他手肘膝盖都磕破了皮,一颗门牙也摔得直漏风,眼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惊动了城东卫所的军士,他怒气冲冲上前拉来军士评理。
“几位军爷,你们看!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你们城东卫所门口,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狂徒,当街撞伤百姓,还想着息事宁人溜之大吉!”
静了静。
这位军爷嗓音清润,四平八稳地说:“你且稍安勿躁,车上的人我认识,会给你一个说法。”
王二一怔,认出了他:“三爷?”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车厢内,柳砚莺和路承业都被震住,仔细一想此地是城东,不正是路景延新卫所所在?
车厢外,王二与路景延见礼,而后轿帘掀起,路景延一袭劲装跳上车架,看见路承业身边的柳砚莺时,脚下一顿,面不改色弯腰进入轿厢。
柳砚莺怕得瞬时不敢动了,不知是路景延身材高大,还是轿厢太过窄小,她只觉连空气都变得窒息。
昨日才说她没有心,今日便抓到她和世子府外私会…柳砚莺只觉那梦里的匕首已然贴着自己心口,冷冰冰凉飕飕。
路景延在柳砚莺对面坐下,语调如常,曲指掸了掸膝头浮灰,“世子怎么会在这儿?”
倒是不问柳砚莺为何在此,像是回到前一世,习惯了她和世子的如影随形。
路承业私会婢女被抓包,稍显尴尬皱了皱眉:“我出来和尚书府的张湍吃了顿饭,回府路上就撞到人了,怎么样?那人伤的重吗?”
路景延道:“皮外伤,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路承业信得过他:“那你看着摆平吧,要多少钱先替我给了,回府之后我们再说。对了,这事儿就你我三人知道,别再节外生枝了。”
路景延颔首:“知道了,伤者我会妥善处理。”
说罢他便要走下车架,却听路承业弯腰捡起车厢内的一把梳子,问柳砚莺:“这不是我前几日送你的檀木梳吗?它怎么会在这?”
柳砚莺盯着那梳子眼睛都直了,嘴巴微张,下巴微颤,硬是编不出一句瞎话。适才马车急停,她揣在胸前的木梳竟好死不死掉了出来。
这是拿出来典当换钱的,可她怎敢说实话?
余光瞥见路景延背影,柳砚莺如临大敌,两权相害取其轻,只好柔声道:“…世子送的梳子我实在喜欢,每日带在身上,今天也不例外。”
路承业别提有多受用,听罢欣然一笑,如沐春风。
轿帘缓缓落了下,像是一场闹剧落幕。马车晃晃悠悠朝王府方向驶去,路景延在原地站了片刻,让手下人将围观百姓疏散。
那伤者追了马车一段,又气喘吁吁跑回来,撑着膝盖道:“军爷,军爷你怎么能把人放跑了呢?”
路景延回神打量起此人,见他粗布麻衣打扮清贫,是一寒门学子,眼睛似乎不太好,点灯熬油读书读得狠了,看人都眯着,没准就是因为目力差,才敢跟王府车架叫板。
路景延道:“那是平旸王府的马车,我已和车上的人达成协议,你先随我到卫所上些伤药,晚些王府会派人来卫所给你赔偿。”
那人大喜:“多谢军爷仗义相助,伤药要上,赔偿不必,我只是看不惯这些高门子弟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罢了。”
“高门子弟”路景延笑了笑,扭脸吩咐身边军士:“庞俊,送他去卫所。”
那名叫庞俊的年轻军士颔首带人离开。
街道重又恢复畅通无阻,路景延望着车架离去的方向笑意减消,下颌发紧,想松开护腕铜扣,扣子又和皮绳牵扯在一起纠缠不清,他升起无名火,拽断绳子将护腕摘下来。
路景延仍不明白她为何要重蹈前世覆辙,难道说她这是在欲擒故纵,故意接近世子好让自己吃味?
属实牵强了些。
他领兵作战脑筋多灵活多变的人,旋即想起路承业在车上说的话,今日他们并非单独相处,同行的还有尚书府的张湍。
凭借他对柳砚莺两世的了解,莫非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张湍?
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比之路承业更甚,赌博狎妓样样精通,根本就是人渣败类。
前世柳砚莺与那帮纨绔走得很近,未必不知道这些。
原来在她眼里,只要能够让她摆脱奴籍上位媵妾,他与张湍也不无区别。
*
柳砚莺并没有坐路承业的马车回府,她在半道下车,去和王大他们汇合,其他女使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回来。
但此事还是传进王妃耳朵。王大王二虽是兄弟,侍奉的终归是老子和儿子,见柳砚莺是坐王二的车来的,王大转脸便将此事禀告了夫人。
此时庄上吴监工刚在玉清苑和嬷嬷谈完秋月的婚事,正在前厅拜见平旸王妃,王妃身边的女使匆匆进门,神色躲躲闪闪显然是有急事。
吴监工也是个有眼色的,赶忙噤声,让王妃得空听女使上禀。
只见那女使凑到了王妃耳边,用极小的音量道:“王妃,世子回府了,说是半途载着柳砚莺。”
平旸王妃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偏头疼要犯,兀自闭上眼摆手遣退女使,睁眼见吴监工还在那站着,胸中很快有了计较。
王妃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揭开盖,吹了吹,吹散那点心烦意乱,“我想起老夫人屋里还有个女使也到了婚龄,你过两日将庄上适婚男子的生辰八字详尽的写一份上来,我递给老夫人看看。”
吴监工一怔,连忙应“是”,心说还有这等好事?他儿子好歹有个当监工的爹,但庄上一共能有几个监工?其余不都是浑身汗臭的庄稼汉?
听王妃的口风,庄上男人只要适婚便可入选,家世背景全不在考虑,这么一想,那帮臭小子真走了狗屎运。
吴监工感恩戴德退出去,平旸王妃将茶杯重重在桌上放下,让路承业给气得不轻。
她不得不暗中做点什么了。柳砚莺不能留在王府,纵然老夫人宠爱柳砚莺,但若是她这做儿媳的态度强硬起来,老夫人怎么着也得体恤她的艰辛。
待柳砚莺进了常翠阁,承业将来一定因她和妻子多生嫌隙,承业夫妻的嫌隙便是平旸王府和勋国公府的嫌隙,这是断不能被容许的。
外出回府的柳砚莺并不知道王妃已计划将她弄出府去。
今日在城东遇上路景延,她到现在还凉着半边身子,虚汗涔涔两腿打飘。
她怕他跑到路承业那儿拆穿她,虽说没有证据,可这种事哪需要什么证据,三言两语便能摧毁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信任。
简而言之,只要路景延想,她今晚就可以被扫地出府。
要她回头向路景延示好吧,他多半不会买账,要她接着笼络世子借机出府吧,又有路景延在暗中虎视眈眈……
这种通体寒意的感觉伴随了柳砚莺三天,三天里她收敛着没再和常翠阁来往,世子倒是派人去找她,她却根本不敢回应。
柳砚莺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三天了,路景延不愧行伍出身,居然能够按兵不动,既不去找路承业,也不来找她。她也不笨,明白这背后意图无疑是在看她表现。
等哪天她做得不合心意了,没准就要遭殃。
偏偏近来柳砚莺不得空闲思考对策,秋月要成婚了,荣春苑的大小事宜都落在她肩上。
老夫人对秋月的宠爱不比对柳砚莺的少,按理说出嫁后的奴婢还得回府做工,但老夫人却准许她到路家的田庄谋职,和她丈夫便不必聚少离多。
秋月出嫁离府前一晚,在老夫人跟前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回屋时柳砚莺已睡了,她骂了句没良心,走过去踢踢她的床架。
“柳砚莺,我妆奁里的眉黛、胭脂用得不剩下多少就不带走了,老夫人赏了我新的做嫁妆,旧的用过的就都留给你了。”
柳砚莺眼睛都不睁开,动动嘴皮:“穷酸,我才不用你用剩的东西。”
秋月大喜将近才不生气,哼了声往自己床边走去,“好心全当驴肝肺,我这几年跟你一个屋没气出个好歹也是该烧香拜佛。”
说着话音渐轻,因她看到自己床上摆着一对喜庆的夫妻陶偶,圆头圆脑很是喜人。
秋月拿起来捧在手心,回头看向柳砚莺的方向,“你买的?”
柳砚莺睁开眼,笑睨她:“月初采办的时候买的,本想典卖一件东西给你买个拿到庄上有排场的礼物,半路出了岔子,身上的钱只够买这对小陶偶的。”
“柳砚莺……”秋月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若非柳砚莺说话处处带刺,她也不会言语回击,此时心中一热,眼眶都红了。
柳砚莺支起身来笑话她:“几文钱的东西就叫你哭鼻子?等你走了这么大间屋子都归我,平旸王府荣春苑的屋子难道还不值几文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