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兀自苦恼,一丫鬟得了赵姨娘的话来送甜汤。丫鬟将甜汤端给王氏,王氏本就心不在焉未拿稳碗,还带着热气的糖水撒了一身,合该着丫鬟倒霉,王氏今日诸事不顺,又刚受了气回来便将所有的怒气全出在丫鬟身上,狠命地将空碗掷向丫鬟:“下作东西,是想烫死本夫人么?烫死本夫人,好让你家赵姨娘爬上本夫人的位置吗?”
王氏本就对赵姨娘不满,打赵姨娘入府,胡尚书的魂就像是被勾了似的,夜夜宿在她那儿。今日定是赵姨娘听了哪个丫头婆子嚼舌根,派了个小丫鬟来羞辱自己。王氏越看越不顺眼,将桌上摆置的茶盏器具一应砸向那丫鬟的脸,而那丫鬟不敢躲闪,只能一面受着,一面哭着求饶。
胡子宸走至王氏门前就听到屋内隐约的骂声夹杂着呜咽声,推开门就见一丫寰跪在地上满脸的血污混着泪渍,身旁都是碎裂的瓷片,而王氏还未停手将茶壶扔向丫鬟,那丫鬟受了茶壶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娘亲这是在做什么!”胡子宸看着地上晕倒的丫鬟,虽然自己也没少拿丫鬟出气,但今日见王氏下手如此恨不免有些心惊。
王氏看清来人神色无措开口道:“这丫头是那赵姨娘差来送碗糖水给娘的,谁知这贱丫头是不是收了好处,竟将那滚烫的糖水泼在了我身上...”,王氏说到此处,将稍有些红肿的手拿给胡子宸看,眼里噙着泪:“还好只是烫伤了手,若再偏一些......”
王氏的手有些红肿,但无伤痕。胡子宸细瞧一番确认没多大问题,想起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愧疚道:“是宸儿过激了,娘亲没事便好。但这丫头......委实有些过分。”王氏见胡子宸没再细问,就让屋外候着的丫鬟们将人扶下去。
王氏现下心绪平定。胡子宸一刻不愿耽搁,忙问王氏今日周先生有无答应拜师。
王氏面色为难,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开口,长叹一口气道:“宸儿,周先生他......娘亲没能留住,咱们还是换一位先生吧。”
胡子宸原本还留有一丝希望,但知道自己已然被拒,心里五味杂染十分失落。
王氏见胡子宸垂头丧气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第7章
胡子宸神情沮丧地离开了王氏的别院,内心十足气闷。
一方面胡子宸是埋怨周先生的。胡子宸从未像今日这般渴望能成为周先生的学生,就好像周先生是他现在能改变前路唯一的一剂良方,而今这剂良方还未见着却也得不到了。而更多的,胡子宸是气自己的。如若不是自己以前胡作非为留下了那些个不光彩的事迹,兴许先生也不会那样不待见自己了。
胡子宸经过胡子萱的别院,想进去跟她诉诉苦,却见胡子萱正忙着挑选服饰让丫鬟梳妆,准备出府同几位结交的小姐泛舟游湖。胡子萱顾着眼前的要紧事便草草打发了胡子宸。
胡子宸沿着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而闻到一阵香甜,晃过神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胡玹玑的小院。胡子宸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
胡子宸是讨厌胡玹玑的。如若不是她的娘亲是徐家的大小姐;娘亲怎会早年明明和父亲相爱却只能做个妾侍?如若不是因为娘亲后来有了自己,萱姐姐和娘亲可能此生也进不了胡府的大门吧。胡子宸每次看到胡玹玑被自己欺负却无力还手,只能恐慌的躲在角落,内心就平衡了些许。但胡子宸却出了神,那双在自己记忆里留存许久的慌张畏缩眼神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取代了。
胡子宸破天荒的想让那双手能像王氏或是胡子萱那样也摸摸自己的头,牵着自己。当这一想法从脑海中闪现,胡子宸恐慌了,他应该是继续憎恨这个人的。
胡子宸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他想抛去之前那个荒唐的想法转身离去,但想到那个少女上次坐在桌边一脸惬意的吃着小笼包的模样就又停下了脚步。那股香甜的味道愈来愈浓,不似上次小笼包的麦香混着肉香的鲜味。胡子宸回想起上次的小笼包,嘴里像是又感受到了面皮沁满肉汁在唇齿间逐渐变得软糯黏糊,胡子宸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打定主意进去瞧个究竟。
胡子宸循着香味走进小厨房旁的空地,翠儿蹲在一个形状奇怪的灶头前烧火,用扇子扑扇灶口,时不时添些柴火;而胡玹玑扎紧衣袖站在一旁的案桌前忙活。两人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都没注意多了一个人,胡子宸好奇胡玹玑在做些什么便从其身后走近瞧。
胡玹玑将咸蛋黄裹了豆沙搓圆放置一旁,再将案桌上的纱布揭开拿了一个面卷,拇指按压正中将其对折后用擀棍擀成圆形,包入先前团好的豆沙圆,捏紧收口放入铁盘。等一盘装满了,胡玹玑取了一碗蛋黄液,挨个在每个圆滚滚的面团球顶刷一层金黄,再撒上几粒芝麻。
胡子宸站在胡玹玑身后不远处盯着少女手里的东西不禁看呆,他从未见过这个形状的食物;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样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胡玹玑被这突兀的男声惊到了,转身就看到胡子宸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更确切地说是案桌上那一盘面粉团子。
胡子宸忍不住,又出声问了一次:“那……那个是什么?”胡玹玑回过神,淡然答道:“是蛋黄酥”,看着胡子宸那一脸疑惑的样子补充道:“等一会儿烤熟了就能吃了。”
胡玹玑说罢也不再继续解释,等火炉里的碳烧的差不多,拨出一些灰烬将铁盘推进去,用石板挡住洞口;剩下的事便是三人大眼瞪小眼坐在一旁守着火炉。不过片刻,火炉里溢出一阵油脂夹杂着豆子的香味,玹玑见时间差不多,小心地端出那盘食物,放置石桌晾凉。
先前送进炉中的面粉团如今伴着滋滋油声冒着热气出炉,蛋黄液经烘烤后染上了一层焦糖色,显得更加诱人。
胡子宸受不住这香气还未等玹玑开口就拿起了一枚,放在嘴边呼走热气轻咬一口,外皮酥软,红豆沙受热后变得更加绵软细腻,再往里去咸蛋黄被咬开一角流出红油包裹着蛋黄沙沙的口感,咸香和甜味交织在一起,一气呵成。
胡子宸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蛋黄酥手不停地拿起了第二个,不消一会儿只剩了半盘。胡子宸餍足地擦了擦嘴角,正伸手想再拿一个,胡玹玑忍不住出了声:“宸弟今日来可是有事”?不动声色地将那半盘蛋黄酥拉向自己,使眼色给翠儿赶紧吃。
胡子宸呷了呷嘴,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蛋黄酥上挪开,支吾道:“……没事。”
胡玹玑听了这两字差点气结,难道这胡子宸没什么事做,偷溜进自己的院子里,又恰好遇到自己做蛋黄酥就顺势吃了半盘?
胡玹玑狐疑的盯了一会儿,胡子宸被盯得无措眼神躲闪;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胡玹玑叹了口气,心里憋屈极了;今天可是凭白失了半盘的蛋黄酥呀。
胡子宸看面前少女面色犯难,露出几分苦意,见那剩下的半盘也剩的不多,只够赏味却也不能果腹。但自己又不是故意吃成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蛋黄酥太过好吃…不过,胡玹玑也太小气了,不就是多吃了几颗嘛面色就如此不善,胡子宸气哼道:“大不了……我赔你些损失是了。”
胡玹玑未料到胡子宸会有几分补偿的意思,蛋黄酥自己以后想吃可以再做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推辞说不必;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氛围。
胡子宸想到今日拜师被拒,不知为何想说与胡玹玑,却不知从何开口。
胡玹玑见那人在一旁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今日的事情多少也从小翠那里了解了一些,想必胡子宸今日受了不小的打击。
虽然“食心革面”的技能会让他产生想要改变的意识,但胡玹玑也拿不准这股意识中途会不会被磨灭掉,斟酌了一会儿,玹玑拿定主意问道:“宸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愿意,可以说与我听。”
胡子宸见对面的女子眉眼间虽瞧不出关心自己的神色,但却实实在在的让胡子宸放下心来,想毫无顾忌的倾诉。胡子宸从孙武挖苦到与他决裂起一直说到最后,说出这些积压在自己心里的话之后胡子宸畅快了些许,不似先前那般压抑。
胡子宸停了良久,问出了那句自己一直不确定的:“胡玹玑……人真的不会改变吗?”,胡子宸见少女小口吃着手里的蛋黄酥,心里苦笑今日自己当真是着了魔,竟会同胡玹玑讲这些杂事。
“那你呢?”,玹玑将手里最后一小块蛋黄酥吃尽,“你心里是如何想的?”玹玑用帕子擦干净嘴角,直勾勾地看着胡子宸。
胡子宸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他想改变。他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浑噩,虽然胡府养他一生足够,他可以继续当他的纨绔胡少,不想学习,学堂里的夫子也不敢逼迫自己…
但胡子宸想摆脱这个安逸的舒适圈,他想成长,成长为一个娘亲和萱姐姐可以依靠的人,想成为父亲眼里的骄子,更想像赵寅那般堂堂正正的让众学子钦佩。
胡子宸坚定了心里的那抹信念:“我想改变。”
玹玑看着少年眸子里闪烁的光芒,那份下定决心的模样;笑道:“那便去做,遇到阻碍克服了才能打破原有的局面不就是改变吗?”看胡子宸似懂非懂的模样,玹玑补充道:“你既然想让周先生做自己的老师,他虽然拒绝了你,难道你就不能亲自去他府上拜师吗?”
胡子宸迟疑,“可是…如果再被拒绝呢?”,璇玑打断他:“那就再次拜访,你真心实意拜他为师,他若是还是拒绝你,那也谈不上传道授业的名师了。”
胡子宸被玹玑的这番话点透霎时想开,但回过味来想到点醒自己的却是那个自己曾欺辱,嘲讽的“痴儿”,胡子宸面颊泛起了红晕,反驳道:“哼...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不需要你刻意告知。”,见天色已晚,胡子宸趁势快步离开玹玑的别院。
玹玑望着胡子宸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今日的胡子宸有些…讨喜。
胡子宸解了心结,回院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胡子宸刚进院门就看到院内的小厮在焦急的等待。
小厮见胡子宸回来了,忙催着他快些去书房,细问下得知胡尚书回来询问王氏周先生之事,得知王氏非但没留住周先生还将其赶出府门,再加上赵姨娘在一旁噙着泪委屈的望着胡尚书,呜呜咽咽地说道自己派去送甜汤给王氏的小丫鬟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王氏花了脸,现今还没清醒过来。
胡尚书本就对王氏有些不满,听了赵姨娘的话更加埋怨起王氏,越发觉得王氏猖狂,便罚王氏这一个月内闭门思过不准出府。
等冷静下来,胡尚书觉着自己这样责罚王氏有些过了,便想着看看胡子宸,安慰几句也算是弥补王氏一些。
胡尚书来到书房却未见胡子宸,问及小厮也不知胡子宸在何处,刚升起的愧疚感也消散了,黑着脸命小厮看见胡子宸让他来书房见自己。
胡子宸迈入书房,胡尚书沉着一张脸,瞧胡子宸脸上的乌青,气不打一处将手里的书册掷向胡子宸:
“混帐东西!又去惹是生非。老夫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第8章
胡尚书气得胡须一抖,心里暗骂胡子宸是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本想着这逆子转了性要学好,却没想只是个三分热度,自己拉下老脸再三请周先生才要得这答复,就这么让这母子二人败没了,自己明日还好亲自上门拜访请先生消气,想起来就觉得晦气。
胡子宸挨了打未多作声,他知晓胡尚书现在是在气头上,等胡尚书气消了一些才开口道:
“父亲,孩儿是真心想跟周先生学些东西,孩儿今日是迫于无奈路上耽搁了时辰,孩儿想明日亲自上先生府邸,同先生赔不是,还望父亲同意。”
胡尚书见胡子宸态度诚恳,并非胡闹,心绪缓和了一些,瞥见胡子宸额角的红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和言道:“是父亲不好,父亲也是望子心切,宸儿不要往心里去,父亲明早命人打点一些事物,你去的时候切记要用心些,周先生做你老师,为父放心。”
胡尚书见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也放宽了心让胡子宸早些歇息,想到赵姨娘趴在在自己怀里委屈的身段,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急忙去赵姨娘那儿宽慰美人儿。
胡子宸回到自己的屋子就看到王氏在那儿焦急地等着。王氏看着自己儿子嘴角乌青还未褪,额角又红肿起来,心隐隐作痛,怜惜地扶上伤处:“你爹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王氏让小厮拿些伤药,“宸儿快做下,娘亲给你上些药,明早起来就不痛了。”
王氏细细地将药膏涂匀开,听到胡子宸的龇牙声,轻轻呼几口热气在伤口上。胡子宸的内心因这轻柔的动作舒缓开来。
擦完药膏,王氏看着胡子宸脸上的伤痕内心埋怨起胡尚书,胡府就这么一个宝贝独子,他也下得去手,再思及先前胡尚书对自己的惩罚,不过即便内心多少有些怨气但在王氏的心里还是爱着这位夫君,毕竟胡尚书是她和这双儿女这辈子的依靠。
王氏见胡子宸没什么大碍便离开,去小厨房端了碗宵夜送去书房。
王氏来到书房见灯已暗,房内也不见自己素日盼念的那人,虽满腹疑惑但碍于面子淡声道:“老爷今日可是劳累已歇下了?”
屋旁候着的小厮应道:“回夫人,老爷见过少爷后就去赵姨娘屋了。”
听到赵姨娘那三个字王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精心染好的丹蔻嵌在手心也未觉疼痛,带着丫鬟回了屋。王氏的大丫鬟见主子进屋后一言不发,使眼色让旁的丫鬟退下,独留自己一人在一旁伺候。
王氏沉静良久,缓缓道:“阿若...那事如何了?”
“回夫人,一切都办妥了。”大丫鬟得意地说道:“那味药每日都混在那位的浴汤中,因那香味似有似无,老爷很喜欢,赵姨娘这几日入浴时间都久了些。”
王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松懈下来,即便赵姨娘再如何受宠,这府里的子嗣除了这屋,其余的都断了这些念想吧。
竖日一早,胡子宸带着尚书打点好的一切准备前往周先生的书院登门致歉。
临走前胡子宸想起了一事,让小厮等候片刻独自一人去了玹玑的小院。
胡子宸到玹玑小院时,玹玑和翠儿还在吃早饭,俩人见胡子宸一大早就跑过来也摸不清他要做什么。胡子宸本想问玹玑一些事,看到桌上的早饭,鼻腔里充斥着饭香,到嘴边的话也变了:“你们在…吃什么?”
玹玑见那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生煎,毫不掩饰的将盘子拉近自己。
胡子宸看见玹玑那副“这是我的,你别想的”表情,呷呷嘴,将视线转到了翠儿的那份。翠儿见胡子宸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向自己面前的生煎,委屈的瞥了眼玹玑,见玹玑一副“你可以的”神色,深吸一气,决定坚决护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