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子翻转,将那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反手抵在她脖间:“在比你功夫高的对手面前,要么服软、要么智取,要么服软后再智取,别想着动武,尤其别想着动兵刃,像你这样,等于是在给对手送兵刃……”说完,腕子又一翻,匕首已稳稳插入她怀中刀鞘之中。
花朝知道他所说不错,却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并未用智?”
叶湍听她如此说,丝毫不惧,反淡淡一笑:“这才是我媳妇儿该有的样子!”倾身靠近了她,逗弄似地道:“来,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对我用智?还是你……已经用了?”
花朝轻蔑道:“我来时已然通报了官府。若我今日无法平安回去,或是拿不到那图,我保证你走不出京畿,就会被人拦截。”
叶湍未理会她口中通报官府之事,却做作地微现讶态:“图?什么图?”
“少跟我装蒜,你从甲字号牢囚犯那得来的宫城图。”
“哦,你说那个啊!你都知道了?那位杜大人告诉你的?”叶湍笑得十分坦然,忽然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是不是这个?”
花朝见他随意将那图从怀中掏出来,微微一愕,觑目去看,果然是一张宫城图。图上标着几处暗道,大概便是杜誉口中的当年鞑子所修的密道。
“你……已拿到图了?那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花朝脱口问。她今日本以为叶湍是来寻那宫城图的藏身之处的,遂尾随于他,原打算待他寻得那图之后将它威逼利诱来,等到他日她的事发,还可以给杜誉做个保命的筹码。
没想到叶湍原来早已寻得那图,那他今日莫不是故意引她来此?这是个圈套?
花朝下意识后退一步。
叶湍笑着逼近一步:“我来,是来会娘子的啊!”侧身指指几步之外的漓江,江面风平浪静,微风吹起细小的波纹,在灿灿春日下泛着粼粼的光。远处鹭鸶鸟悠悠地从彼岸飞过来,突然一个猛扎,只一眨眼的功夫,已叼住一只活鱼,再低低的贴着水面滑了回去。
“今日春光正好,我好心约娘子来漓江游玩,娘子怎这般煞风景,一来就刀啊图啊的!”
半穹碧蓝,浮云乖觉的缩在天边的一个角落里,懒洋洋的,半天才抻个腰。
他说的不错,的确是这几日难得的一个好天。
若非他们注定立场相对,叶湍这般机敏的人,倒不失能成个结伴相游的好友。
“少说废话!谁要跟你游玩!快把图给我!”花朝凶恶道。
她因自幼脾气随和,纵是身为公主,亦不怎么骄横任性,更没怎么苛责过下人,故而凶恶起来,不知怎的,反有种纸老虎之感。
落在叶湍眼中,有些像奶猫装老虎,有种别样的好玩。
叶湍果真将那图递过来,花朝糊涂胆大,愣了一下,不闻不问,当真伸手去接。手刚触到那图,他忽然往后一抽,带的她立足不稳,往前一扑,被他一探手捞入怀中。
“媳妇儿对我原来这般热情!”
花朝只觉受了羞辱,涨红着脸往他脚上一跺。他却不似杜誉那般任她欺负,脚往旁边一避,令她踩了个空。
“你放开我!”
叶湍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两臂间,轻笑:“我若不放呢!”
“你……”花朝恶狠狠道:“我会让大盛官军将你碎尸万段!”
“好啊!”叶湍懒懒笑着:“我倒是看看大盛官军来了,先抓你,还是先抓我?”话落,竟挑衅似地压低了脸,向她脸侧凑过来:“这样,你亲我一下,我就把这图给你!你不是想拿这图当个护身符吗?我这人既大方又公平!”
“呸!”花朝狠狠啐了他一口:“无耻混蛋!”
在江湖混了这么些年,骂人到了极致亦不过如此,不改当年天之娇女之仪。
叶湍丝毫不以为杵,唇角仍挂着笑:“你自己不要这个护身符,你那位杜大人也不要吗?他身为朝廷命官,却私自窝藏你,你觉得这个罪,够不够他死个几回?”
叶湍猜到了她的意图!
花朝微微一怔――她自己无妨,可杜誉怎么办?
叶湍所说绝非危言耸听,她就算离开京城,有朝一日王庭用供出杜誉曾私藏她之事,杜誉亦会受到牵连。
沉吟良久,花朝咬咬牙,吞吞吐吐问:“你方才说的交易……当真?”
叶湍一愣,脸色刹那沉下来,好一会,方一字字、咬牙道:“当真。”
花朝抬目盯了他一瞬,手心死死捏着,已捏出了细汗,长长的指甲扎进肉里,似乎有湿湿的东西流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痛。
微风拂过她的面颊,睫帘轻轻颤动,带的那眼底似乎水光盈盈,亦在颤动。
阿誉……
良久,她忽然狠狠一咬牙,踮起脚,向叶湍脸上凑去。
叶湍却脸色更沉,按住她,冷冷凝望她的双眸,像刀片一样令人畏惧的声音凛然道:“看来那位杜大人在你心中的地位可真是不一般……”手捏在她肩上,不自觉使了力气。她感觉到疼痛,却并未吱声。
他天生是个有杀伐之气的人,唯有在她面前,才敛了那凛冽之感,时时衔笑,显得漫不经心。这一刻,那危险的杀伐之气又从纨绔的皮中挣了出来。
就在花朝觉得他要对自己做什么时,他却忽然松开她,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将那图随手往后一扔,丢入花朝怀中。
“给你了。”他脚下步子不停,“我说过,我是个大方的人。”
然而话落不久,他却忽然住脚,回身看她,眉心微敛:“你真通知了官府?”
花朝犹在轻易得到那图的惊愕中,茫然地摇了摇头。
可就在她摇头的瞬间,忽听得蹄声四响、马嘶阵阵,四面有人快速围了过来。
花朝亦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叶湍已敏捷靠过来,拦在她身前。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少时,王庭用沉沉的声音自那密林之后响起,身后跟着大队人马。
花朝听到这声音,一刹那的惊诧转瞬消散。她忽想起昨日杜誉说过的话,他说的没错,王庭用盯上了她。她一出城,这厮就追了过来。
花朝手握宫城图,短暂的紧张之后,她很快沉定下来:“王大人也别来无恙!”
“殿下私逃和亲,差点酿至两国兵戎相见,可知已然是犯了大逆之罪?如今竟还和这番邦细作勾结在一起,看样子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王庭用凛然一身正气,高声历数她“罪行”。
番邦细作?他怎么知道叶湍是番邦细作?
“殿下手中可是那细作所盗的宫城图?”未待花朝回应,王庭用又问:“还不快将那赃物交于本部院!”
叶湍不屑一笑,凑到花朝耳边:“你们这位尚书大人,不是个好人啊!”
花朝冷冷道:“要你说!”王庭用这话一出口,她心中反而落定了些。这厮显然亦是奔着宫城图来的,抓她回去大概不过顺手。
宫城图在手,她就有谈判的筹码。是以朗朗回应王庭用:“我若是不交呢?”
“不交?”王庭用却冷哼一声,手向身后一摆,身后诸人立刻弯弓搭箭。
“本官乃大盛公主,你们敢!”花朝眼风凛然扫过搭箭之人,那些人却丝毫不惧,手稳稳撑开弓弦,目光如电。
叶湍轻笑:“这些兵一看就是你们这位王大人的心腹,有什么不敢的?”下巴点点花朝手中的羊皮卷:“要么,你还是把这东西交给他们吧,保命要紧。这么多人,我还得护着你,估计够呛。”
“滚,我又不稀罕你护我,你要想逃尽快逃,别晚了就来不及了!”
“真没良心,枉我一心为你……”叶湍似乎并不紧张,随手摸摸鼻子:“……不过我喜欢……”
“臭流氓!”
叶湍轻轻一笑,仿佛十分受用,脸皮厚如城墙,不一会,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说……若是四年前我先碰见的你,如今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点?”
花朝怔了怔。
还未来得及答,林中忽又响起一阵马蹄和O@声,飒沓窜出另一队人马,领头的竟是杜誉和赵怀文。
他们不知已到了多久,杜誉脸色十分不豫,凛凛盯着花朝身前的叶湍。
赵怀文先向王庭用行了个礼,开口道:“王大人辛苦,竟大老远出城替我大理寺追捕要犯!下官忝为大理寺卿,既来了,自没有再让王大人辛苦的道理,此案从现下起就交给下官吧。”
花朝陡然见赵怀文和杜誉冒出来,想起杜誉昨日和她所说的话,隐隐有种一切皆在算计之中的感觉,正思量间,忽听得身前轻轻道:“快!把那宫城图丢给王庭用!”
花朝一愣,不解其意,他却已快手抢过,远远掷给王庭用:“王尚书,你不是要宫城图吗?给你,接着!”
王庭用身负武艺,稳稳接住那图,摊开它快扫一眼,眸光一沉,手心将它死死攥紧了。
赵怀文见这一变故,脸色一沉,却丝毫不乱,从容道:“王大人手中这图与大理寺大案相关,还请王尚书交于下官。”
王庭用却并不回应,反冷眼扫过他身后之人:“赵大人就带了这么些人?”大理寺本就不像兵部人员富足,赵怀文已几乎将大理寺所有擅武艺的人都带了出来,还是远不及王庭用心腹人数。
赵怀文似不解他意,躬身应了个是:“人虽不多,将这二人带回去,却是足够。”
然而话落,王庭用却忽然一招手,身后数十弓箭手齐齐转了方向,弓箭对准了赵、杜二人。
花朝大惊,却瞥见叶湍轻轻一哂,脸色一变:“你故意的!”眼见杜誉人亦在箭下,恨不得冲过去,向前两步:“阿誉……”却被叶湍伸手一把拦住。
“着啥急啊,你还不相信咱们这位杜大人?”
话未落,已见赵怀文气势不减,昂首挺胸,凛然道:“王大人此举可是认真?王大人私夺宫城图在先、欲谋害朝廷命官在后,可知这桩桩俱是死罪?王大人……要造反吗?”
“造反?你们拿那本破书构陷老夫之时,不是已经给老夫定了造反之罪!”王庭用冷冷道。他是个武人,懒怠与这些口齿伶俐的文官多废话,不再多言,向身边一摆手,身边当先的那名士兵手中弓弦一松,箭“嗖”的一声,向着赵怀文离弦而去。
王庭用是来真的!
花朝浑身一震――这一箭是赵怀文,那下一箭必是向着杜誉而去。她拼命往杜誉那边冲去,叶湍拦她,她索性在叶湍手上咬了一口。
杜誉见她如此,原本沉定的他从马上一跃而下,一面欲向她冲过来,一面皱眉摇头。
赵怀文高坐马上,见那利箭射来,身姿丝毫不动,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当此时,却忽听得破空之声穿林而过,一支利箭横空飞来,“咄”的一下,将原本那根箭稳稳钉在地上。
既稳且准。
诸人犹在震惊之中,林外响起邓尧粗犷的高声:“王大人,束手就擒吧!你林外这些人皆被我们收拾了。”
龙武军到了?
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庭用脸色霎然一变。片时,却仰面大笑数声。笑毕,轻带缰绳,毫不挣扎,向密林外走去:“走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夫早知会有这一天!飞鸟尽,良弓藏,天下尽逃不出这个死局!”
缓缓走出几步,却忽然勒停缰绳,回头道:“杜大人,老夫此刻不指望你还能娶我女儿,只是她毕竟在你手下两年,望你念在昔日一点情分,能设法保住她一命。”
杜誉神色复杂,须臾,拱手郑重行了一礼:“晚生定当不辜负前辈所托。”
王庭用率众走出密林,赵怀文忽然一声令下:“来人啊,给我把康平公主和这番邦贼子拿下!”
杜誉神色猝然一变,几步奔向二人,展臂拦在他们跟前:“大人!你答应过下官的!”
赵怀文端坐马上,凛然不阿,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她现而今勾结番邦贼寇,旧罪可免、新罪难赎。殿下,跟下官去见一见陛下吧!杜誉,让开,否则本寺连你一起抓!”
杜誉身躯却丝毫不动,双臂张开,直直拦在二人身前,眸光直直迎着赵怀文,神色不见一丝畏惧。
“杜誉!”
仍是不动。
“杜誉!”赵怀文又喊了一遍,手势一招,身后高手纷纷拔刀。
花朝见势不妙,轻轻拉了拉杜誉衣角,浅浅一笑:“没事阿誉,让我跟他们回去吧……”
杜誉言简意赅从口中冷冷吐出两字:“不行。”
又转向叶湍:“护我们到江边,你行吗?”
叶湍挑一挑眉:“行倒是行,可我为什么帮你。我命都快没了。”
杜誉冷笑:“此事从未脱出过你算计,你怎会没命?”顿一顿,又道:“我不会游水。而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叶湍一愣,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觑了一眼――他不会游水,还往江边冲,那便是奔着死去的。
敌人对敌人的感觉才是最敏锐的。杜誉知道他喜欢花朝,此话等于是在说,他杜誉死了,他便有了机会。
叶湍冷冷一哼,沉沉道:“我可以护你们到江边,但你最好活着自那江里爬出来。”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花朝:“你别误会,我对你的死活丝毫不关心。但你死了,我怕她也活不下去……”
杜誉眸光凝望花朝一眼,点了点头。
又转向赵怀文:“大人,你也知道宫城图一事是下官一手设计,王大人拿走的那张图虽是假的,但这世上并非没有真的宫城图……两年前下官在大理寺时,那图便已然被下官取得,大人放了她,下官这便将那宫城图交给大人,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