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皱起眉头,只觉厌烦,直直扇了她一巴掌,“愚蠢至极。”
她有些不可置信,捂住脸,哭得极为难看 ,“你打我呜呜呜,你居然敢打我……”
望舒捏住她的下巴,不耐烦道:“给我闭嘴。”
她止住了哭泣,豆大的泪珠却不断涌出。
望舒嫌弃她将要弄脏自己的手,连忙拿开,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若不想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便乖乖听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敢撒谎,明日全京城都将知道你下药不成反误了自己的丑事。”
杜婵娟连忙点了点头,“我都答应你,只是……”
她神情复杂,最终问道:“那个,能不能让我先吃了解药。”
望舒站起身来,看见旁边取来解药的小侍女正乖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
而此时杜婵娟已经是衣衫凌乱、面色通红,眸中带水,红唇娇艳,
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小侍女识趣的上去给杜婵娟喂了药,她在搀扶下站了起身,又拍了拍身后灰尘,将领口、发髻稍作整理。
这时,一道颇为清冷的声音传来,然而便是再冷也多了几分惊讶,“哎呦,这是发生了何事?”
转身望去,只见郁清荷走了过来,望舒行了礼,“王妃安好。”
郁清荷看了眼衣衫齐整,从容不迫的戚望舒,又看了眼杜婵娟,说道:“本宫见二位娘子许久未归,便急急过来寻人,杜娘子如此这般,是……”
望舒:“不小心摔倒了。”
杜婵娟:“磕磕绊绊撞到了树上。”
两人对视一眼,望舒补充道:“磕磕绊绊不小心摔倒,直接撞到了树上。”
郁清荷摇了摇头,无奈道:“都已经及笄了,还如此莽撞,对了,你脖子上为何有血渍……”
杜婵娟讪笑着说:“蚊虫叮咬,并无大碍。”
“那杜娘子可有伤到何处,可需虽本宫去擦些药?”
她刚想支支吾吾地回答,望舒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笑着说:“不必了,我方才答应要将她送回府上。”
望舒转头看向杜婵娟,阴森森地问:“对吧,杜娘子。”
她苦着脸点了点头。
郁清荷掩面嗤笑道:“从未见你二人能如此和谐相处。”
望舒行了拜别礼,“还请允许我们先行告退。”
她有些遗憾地说,“那边只能改日再会了,戚娘子,二皇子殿下可是嘱咐本宫,说要给他这未来弟媳,献上一份大礼。”
“哼,那望舒只有拭目以待了。”她紧紧拽住了拳头,冷声道。
*
望舒拉着杜婵娟一路上了马车,她双手抱胸,倚在窗棂旁,冷眼看着杜婵娟的一脸丧气样。
她像白兔遇见豺狼虎豹般,躲在马车的角落,瑟缩着身子小声道:“你…你要问些什么,我一定如实作答,绝不会有半分虚假。
望舒直直盯着她,眼神中带着杀气,最终软和了气场,像看待小傻冒一般,皮笑肉不笑的问:“背后可有主谋,又或者谁人再给你出谋划策,挑拨离间?”
她连忙摇了摇头,傻愣愣地说:“没有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在策划此事,我从未说与第二人听。”
早该料到这世间只有她能想出如此蠢笨的办法了,望舒无奈到扶额叹息。
随后她接着问道:“媚、药哪里买的?”
她紧紧抱住了身子,“你要知道这个作甚,你莫不是想对太子哥哥霸王硬上弓?”
望舒以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着她,“真当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龌龊?赶紧说,别浪费我时间。”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姨娘给的。”
“哦,你还说此事从未说与第二人听?”
她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莫要说出去,其实是我派小侍女去…偷的。”
望舒:“……”
“可真是把我气笑了,你堂堂一个贵族女郎,素日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京城,竟然私下做这些偷鸡摸狗、下三滥之事。”
她羞恼道:“你不知,我阿耶虽表面上光明磊落、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私底下却偏爱用药。我阿娘气不过,当众责备了好些个妾侍,我才得知的。那几个女人也不知羞,还常常当着我的面说哪些药好,私下又藏在了何处。”
呵呵,你可真是阿耶的好女儿。但这般看来,确实不像有人存心借刀杀人。
望舒又将这些时日的事情串起,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险些被毒蛇所咬,杜婵娟也在场,东张西望,神色紧张,还故意岔开话题。
想了想,望舒继续问:“那日,京郊毒蛇,也是你干的好事?”
她先是眼神躲闪,最后看向别处,有些不自在的僵住身子,“你休要将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我没做过的事情绝对不认。春季多雨,蛇虫频繁出没,那也是平常事。”
望舒将她头拧正,直勾勾盯着她,妆化了一脸,两边腮红还残留了泪痕,口脂竟然生生蹭到鼻子上,一块青一块红,一处黑一处白,当真是难看。
“你都做了一件恶事,还害怕被人发现另一件不成,若我派人查出些什么,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皱巴着小脸,不肯开口。
望舒实在看不下去,抽出手帕,硬要将她脸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脂粉擦干。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你干嘛,擦的我好痛……”
“呵,真想扔个镜子让你看看自己是何模样。乖乖,说吧,毒蛇哪里来的,如何驯养的?”
“都说了不是我……”
望舒手下继续用力,她感觉自己脸上得擦掉一层皮不可。
“好好好,是我,你满意了吧?”
望舒松手,将手帕扔至一旁,“这还差不多。”
她解释道:“我的小侍女从南疆来的,会用蛊毒。那日我见你从香料店出来,便跟着进去让老板给我赔了一模一样的,谁料你竟然送给了太子殿下,我侍女用那香日以继夜饲养毒蛇,得知太子殿下约了你去京郊赴会,一时气不过便干了傻事……”
望舒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你管这叫一时气不过,只怕是预谋已久。”
“东宫的小宫女都说你总是刻意接近太子殿下,那日丞相夫人寿辰,我都看见了,你故意引太子前来,又哭哭啼啼想要博得他的怜惜。”
望舒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害我马驹发疯之事,也是你做的。”
她这会儿急了,字正腔圆,挺直腰板反驳道:“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来在我的头上,这事情真与我无关。”
“什么马驹发疯,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
望舒见她这模样,半真半假说道:“行,我且信你一回。”
这时,马车外传来素娥的声音,“娘子,到了。”
杜婵娟跟着望舒下了车,抬头却觉周遭极为陌生,抬头只见大匾额上写着“卫国公府”。
她连忙急着问道:“怎么到了这儿,我家离这儿及其远,分明是南辕北辙。”
她在转过头来想找马车时,车夫却走远了,她急匆匆招手喊道:“唉,别走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灰尘。
她连忙冲着望舒喊道:“戚望舒,你叫他回来啊,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家?”
望舒甩了甩衣袖,走进戚府之中,扬声笑道:“我何时说过要送你回家?”
“杜娘子,一路当心,慢走不送。”
“素娥,闭门谢客!”
第30章 坏蛋
杜婵娟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在路上,衣冠凌乱,面上脂粉已被泪水晕开,血红的胭脂犹如泣血,宛若厉鬼于人间穿行。
她用绣帕紧紧遮住下半张脸,宁死不愿被人认出。
眼眸中是痛定思痛后的恶毒与狠厉。
小侍女低着头,亦步亦趋跟上她的步伐。
身侧是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是杜家千金在闺阁中从未见过的人间疾苦。
面黄肌瘦的六旬妇人站在酒楼前,一件衣裳穿得破破烂烂、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她苦苦哀求一份洗碗工,却被膀大腰圆、肥肉横生的掌柜娘子一把推出去,险些撞到了杜婵娟。
“滚,你这种将近入土的老媪,谁给收你,别来我这儿寻晦气。”那掌柜娘子一口唾沫喷来,连杜婵娟身上也不免沾了些。
老妇人拄着拐杖,掏出破破烂烂的饭碗,看向瑟缩在路旁、奄奄一息的乞丐,无奈叹了口气。
她见杜婵娟穿得光鲜亮丽,弓下了腰,低声下气道:“娘子行行好吧,我丈夫与儿子皆战死疆场,儿媳又早早改嫁,家中还剩一个小孙子嗷嗷待哺。这些日子揭不开锅了,只能到路上讨些饭钱。”
杜婵娟睫毛轻轻颤动,问道:“朝廷的抚恤金还未曾下发吗?”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贪官污吏欺我一介妇孺、年老无力,抚恤金辗转到我手中之时,已所剩无几,孙儿又恰逢大病,四处求医,家中积蓄早已花光。”
杜婵娟生了些恻隐心,将身上碎银尽数交到她手中,又从头上拔了些金钗珠饰。
周围乞丐见来了个大手笔的善人,连忙簇拥着赶过来,围住了她,哀求道:“娘子行行好吧……”
杜婵娟见他们一拥而上,推搡着,拉扯着她的衣襟,皱紧眉头,怒道:“大胆刁民,给我滚开!”
小侍女往地上扔了些铜钱,凭着一股蛮力将杜婵娟一路拉着往前跑。
身后众人一股脑地抢着地上几枚稀稀疏疏的铜钱,欲求不满者看向了揣着金银的老妇人……
直到官兵前来制止这场哄闹……
*
夕阳西下,天边是被霞光渲染的红,一直红到高高的城墙。天地之间,是被诗人揉碎的云,低到触手可及却也遥不可及。
小侍女拉着杜婵娟,迎着光一路向前,逃亡、逃亡,追赶落日,永不停歇。
仿佛这是起点,也是终点。
直到杜婵娟气喘吁吁地喊着:“停下……快停下。”
两人一起累趴下来,身后已经不再有人追赶。
杜婵娟问:“阿瑶,为何生逢盛世,长安还是这般苦?”
小侍女无奈地浅笑着说:“岭南更苦。”
她又一如既往,孩童般真挚发问:“阿瑶,我何错之有?”
“娘子无错。”
杜婵娟冷哼一声,“我错在第一次害人,不够熟练,藏不住满腔算计。我错在下手迟疑不决,心思不够缜密。我错在有太多顾忌,怕她把事情闹大。”
小侍女沉默无言,她继续说道:“可她戚望舒却翻了弥天大错,她不该放虎归山,不该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傻。”
阿瑶说:“只要娘子认为是对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也替您去做。”
杜婵娟仰头看向将要落下的太阳,“父亲足足有七门侍妾,我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争。可我又终究与她们不同,她们争的是男人恩宠,是一点点的蝇头小利,是他人艳羡的目光。我却要争那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位置,前朝张太后熬死了三代帝王,最后更是坐上龙位、一呼百应,无人敢违。”
“先不说这亲事还未定下,便是结了还能和离,再不齐还能亡妻,再不齐,这帝位最终花落谁手还未可知。”
“戚望舒今日这般辱我,改日定要教她好看。”
杜婵娟摇晃着阿瑶的肩膀,强迫着要与她对视,“若是戚望舒言而无信,将此事告与我父母,说给太子殿下听。阿瑶,你可要帮我……”
她继续打出感情牌:“阿瑶,那年你随父母漂泊至京城,被当作奴隶卖掉,是我救了你。我这些年……”
她顿了顿,“对你也算不薄。”
阿瑶像是被成功洗脑了一般,哭着说:“娘子,这一切事情皆是阿瑶一人所为。昔年我流落到人贩子手中,望舒娘子在我与另一男奴之间选择了他。后来听说她待那奴隶极好,我却多次辗转,还好遇上了杜娘子,得知她将要成为太子妃后,我心生嫉恨,多次陷害不成,我家娘子毫不知情。”
杜婵娟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喃喃道:“这世间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
戚府,望舒静静坐在书案前,沉思、不断沉思。
她逼迫着自己,回想起前世那些早已斑驳的记忆,从时间线上一件件事情慢慢梳理。
嘉靖二年,太子晏希白横遭废黜,自请入秘书省,担任清而不要的秘书令,从此不问政事。
二皇子背靠深受圣宠的李贵妃,朝中拥立他继任太子之位的声音越来越高。
同年,二皇子妃尚且尸骨未寒,二皇子便要迎娶杜家女杜婵娟为妾,昔日,晏希白最为敬重的杜夫子也终是对他倒戈相向。
杜婵娟向来傲气,出身书香世家,是杜府唯一的嫡女,又怎会自甘做他人妾。所以望舒才一直以为,杜婵娟迟迟未嫁是因为心悦二皇子,甚至觉得她简直愚钝,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如今看来,她想要的或许只是太子妃之位,简直是何等狼子野心。
素娥端着茶水糕点进来,“娘子回府后便一直在这儿坐着,笔都未曾动过,至今滴水未进,若实在没有胃口,也用些糕点吧。”
望舒点了点头,“先放这儿吧。”
素娥问道:“恕奴婢愚钝,那今日杜娘子之事,便这般算了?”
她冷哼一声,“你真当我是心善之人?她若咬死不认,也就顶多我二人一同难堪,更何况她父亲是太子太傅,对殿下有教导之恩。如今杜家尚在太子阵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与他婚事迟迟未定,若现下出了这般丑事,只怕落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