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矛盾又怎能仅凭一桩婚姻来维系呢?”
“若是开放两族通婚,长此以往相互交汇融合,说不定能像儒释道三家相会在一片土地上,慢慢生根发芽、相安无事。可仅仅是上层贵族之间薄薄的一纸姻亲,只道是面子往来,苦了一双男女。自然,那大月王子可以给和亲公主至高无上的恩宠,也可以另娶他人为妾,只是苦了那倒霉的女郎君,日后埋骨他乡,与父母死生不复相见。”
晏希白见她这幅模样,笑着说:“望舒娘子说得对,明日我便再与那些大臣理论理论。”
望舒得到肯定后,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欣喜,“殿下,你们是决策者,自然要思量诸多,望舒蠢奴之言,若是有用便好,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望舒只给晏希白涂了一层薄薄的面脂,做护肤用,现下还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在说话间面色渐渐红润,多了些生气。
望舒问道:“殿下今日可还需批阅公文?望舒在一旁替你研墨。”
他摇了摇头,道:“只剩下一些琐事,望舒娘子既然来了,边想着和你说说话。其余的晚些再挑灯夜读。”
望舒与他颇为亲昵的相靠着,见他头上有些凌乱,又拨了拨,结果越来越不成样子,只好将头发散开再重新整理。
晏希白见她越来越慌乱,握住了她乱动的手,“不必忙活了,便让它散着吧。”
望舒看向镜中朱颜,“你看,我们多么般配。”
他笑的有些痴,“若是日后我们便像寻常夫妻一般多好,理云鬓,画蛾眉,对镜贴花钿。恩爱不移,相携到老。”
想到方才她的话,他又说道:“可是,望舒,这世间多的是痴男怨女,又怎会事事如意?大抵最好的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望舒低眉,“是啊,所以望舒可以不求一辈子长情,只在意现下一时欢愉。我阿耶阿母也曾恩爱过,可最终还是在时间的消磨下一点点、一点点归于平淡,落得个难堪的境地。”
“殿下,我知道您身居高位,此后君临天下,他人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您需要繁衍子嗣,需要从后宫制衡前朝诸多势力。”
“可是,殿下,我不愿与你落到那种相看两相厌的境地,我也不甘心与你只有一时欢愉。您当初说过的,一生只认定我一人。我顾不得这会如何艰难,但我偏偏要你这样。若殿下觉得日后会有那么一天,再也不会喜欢望舒了。”
“那现在就作罢吧。我将归于山野,若是不见,便不会因求不得而相思苦。”
他眼中流露出光亮,欣喜道:“君子一诺千金,我应允的,永不后悔。”
忽而,不知想到什么,晏希白眉目间有些落魄混沌,望舒看不清他此时是悲是喜。
他说道:“自从那日在太医署晕倒,我便浑浑噩噩,做了许多梦,每一次都关乎你。如梦亦如幻,似真亦似假。”
“令我痛苦不堪,好像那才是现实。”
“每天都期待着落日掉入我怀里,但望舒是天上的月亮,她遥不可及。我试图去摘月,她爱众人,却独独不爱我。”
望舒听着有些难受,投入他的怀抱之中,“殿下,是假的,月亮一直在你怀里。”
他失声笑道:“嗯。只属于我一人。”
“哪怕贵为天子,也只愿做你阶下臣。”
晏希白轻轻闭上了眼,长发散肩,与望舒抵头相偎,鼻息交缠,他说道:“请赐予您的忠臣一场美梦吧。”
“嗯……”
*
半晌后,门外传来一声轻咳,“皇兄,可否让我进来?”晏妙年如是说道。
望舒一头扎进蜜糖,却忽而被这声呼唤叫醒,她连忙挣扎着想要脱离,双颊绯红,口脂也被蹭掉,头发凌乱,衣冠不整。
晏希白却还带着一些亲昵,如同梁上燕贴着呢喃,不愿分离。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春潮,“等会儿,本宫有些身子不便。”
望舒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有些羞涩慌张。
望舒拿起手帕整理面容,又将衣冠收拾妥帖,无奈道:“殿下,我该随公主回去了。”
他却全然不在意,“让她再等会儿。经此一别,又要许久不能相见。”
望舒哄道:“殿下得了空,便修书一封,随时恭候大驾。”
望舒起身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盒子,对镜补了口脂,临走前,晏希白小心翼翼揪着她的衣袖,侧过头不敢与她对视,俊美如玉的面庞,清冷的线条如同名师一气呵成的画作,不舍的深情让人怜惜。
望舒迷迷糊糊说了句:“真好看。”
然而却扯掉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探头探脑出了门,混在晏妙年的侍女中,一路出了宫门。
晏妙年死死盯着望舒,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望舒大大方方盯了回去,“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她神神叨叨地说:“有猫腻。”
望舒被看得不自在了,用手企图挡住她侵袭而来的视线。“别看了。”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不要替你做了。”
晏妙年负手而立,“以我作为女人的直觉,我依旧觉得你与皇兄并不合适。依旧是那句话,他喜欢读书,你见了几个文绉绉的字便犯困。他喜欢清静,你却非得听乐工咿咿呀呀唱歌不停。他平日里话少,见了女孩子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也不爱与人说话。他将来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娶上三千佳丽,你却是个天生的醋坛子。”
“他看着端庄有礼,实际切开了也是个黑心的,最爱算计。你常常嘴上说着自己恶毒,又做了哪件坏事?”
“所以你看,迄今为止,这种种矛盾都未曾解决,如何相扶一生?”
望舒只在一旁淡淡听着,她说的有些道理,又处处不成道理。
“晏妙年。”她骤然间看向了她,并直呼名讳。
“若是我执意非他不可,你当如何?”
晏妙年立马憨笑着搂住了望舒,“自然是听你的啦。”
她见望舒神色严肃,又不说话,便知自己又坏事了,连忙找补认错:“望舒,你也知道,我嘴上没把门似的想到什么便说了。你若是不舒服只管骂我,我也绝不还嘴。但我也是真心想为你好。”
她越说越委屈,“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以后我乖乖的,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望舒想,自己活了两辈子,又何曾见过她这般低头的模样,与前世相比,一切都变了的。
她说:“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爱他也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我也决不回头。”
晏妙年松动着玉挠头,“不过那楚凌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退亲之后,我也见过他两回,每次气不过想要呛他两句,可一跟他提起你,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黑着个脸,小气死了。”
“还有这些天,他就每天屁颠屁颠的跟在那个小哑巴身后,正事不干一件,听说他阿耶都快气死了,坚决不同意他娶哑女为妻。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下了什么蛊。”
望舒想了想,“可如今这情形,那哑巴神医都未必看得上楚凌云,不过又与我何干呢?”
“戏台搭起,我们皆是台下茶客罢了。”
带着前世的记忆,望舒觉得自己像个窃梦者,她试图改变点什么,于是一切都向未可知发展了。
第33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闲暇的日子总是极为短暂。望舒坐在秋千上, 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看着别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戚府很快便要迎来今年的第一件大喜事——戚兰成即将尚公主。
房屋需重新修葺, 再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还要将放在库房中那些漂亮的、精贵的摆件给抬出来, 好在婚宴上彰显高门气度。
阖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只是即将成婚的小夫妻却闹了别扭。
都说小别胜新婚,长兄刚从边塞归来,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打得火热, 常常借着望舒的名号悄悄私会,分别时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只是,婚期将近,却因为各种问题屡屡闹出矛盾。比如,婚后晏妙年想常住公主府, 隔三岔五再来戚家拜会,戚兰成却觉得父母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今年老体弱, 应当常常侍奉膝下。
两人谁也说不动谁,不负责任的干脆开始冷战, 一个天天跑到演武场操练将士,一个在自己府上办了一场又一场宴会, 美曰其名是吟诗作赋、弹琴听曲,实则是婚前最后的狂欢, 借此为名来看看京中的漂亮郎君。
一见钟情易,细水长流难。日久生情易, 携手白头难。
还有, 相思容易, 相见难……
活了两辈子,望舒第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甜腻腻的、酸胀胀的,每天都是想见他、想见他。
昨日晏希白派人捎来消息,说今天便要携礼登门拜访,那是先皇后留给柔嘉公主的一份嫁妆,还有他作为兄长的一份心意。
望舒坐在秋千上,看向门外,翘首以盼。
晌午时分 ,外边传来一阵声响,有人进来通传,说送礼的马车一路出了皇宫,正向戚府赶来。
祖父受命去了凉州,阿耶与伯父正在宫中当值,只余下几个女眷还在家中。
大母拄着拐杖,疾步如飞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便来了,可有说所为何事?”
望舒笑道:“送嫁妆。”
大母连忙道:“哎呦,天家皇恩浩荡。兰成那小子去哪儿了?”
望舒:“他这一连好几天,太阳没出门他就出门了,跑去演武场也不知要做甚。”
“还不快派人唤他回来?”
望舒低声咕哝地应了声。
她在门前等了不消一会儿,远远的便看见马车一路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晏希白骑着马走在前头,下马后便双眼离不开望舒。两人相视,眉眼间含不住笑意,似有暗流涌动。
直到身旁众人皆下腰行礼,望舒才晃过神来,连忙跟着有模有样说了句:“殿下万福金安。”
晏希白上前将祖母扶起,寒暄道:“许久未见,老夫人身子可还硬朗?”
她笑意盈盈,“年老不中用咯,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见兰成生个大胖小子,还有我这不省心的孙女,早早许配到一户好人家。”
说罢,她看了眼身后,晃了晃望舒,“还不快请殿下进屋里头坐着?”
“是。”望舒让开路来,偷偷打量他一眼后,便低下头来,疯狂压低着嘴角。
“殿下里边请。”
望舒缓缓走在前边,只觉背后目光灼热,却不敢回头,怕被众人看出端倪。
来到待客的厅堂,诸位落座之后,大母又吩咐道:“望舒,还不给殿下看茶?”
侍女端来一盏清茗,望舒将温茶倒入杯盏之中,伏低身子递了过去,“殿下请用茶。”
晏希白笑道:“有劳娘子了。”
他抬起双手想要接过,指尖碰触间,望舒不由轻颤。茶水外溢,打在指节上,传来点点温热感,热得望舒红了耳根。
小厮抬着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走了进来,唱礼的太监拿着长长礼单念了许久。众人屏息间,也未曾顾及两人。
望舒起了坏心思,勾着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他有些怕痒,险些失声轻笑,见望舒动作越来越轻佻,潮红蔓延上脸庞。
敬茶之后,望舒不敢落座,走到祖母身侧站着。
晏希白看了看场上人,问道:“怎么不见戚小将军?”
这时望舒派去唤人的小厮匆匆忙忙,赶了进来,“大,大事不好啦!大郎在演武场不小心伤了腿,医工正赶去救治!”
大母听后,两眼一花,险些晕倒。望舒扶住她,道:“大母莫急,说不定只是轻伤。”
小厮补充道:“听说是脱了臼。”
啊姊在一旁安慰道:“大母放心,脱臼在军中颇为常见,再接上去便好了。”
她总算缓了口气,对着晏希白欠身道:“这家中也没个男主人,让殿下见笑了。”
晏希白笑着说:“是本宫未曾事先招呼,这趟前来也是一时兴起,才想起母后给柔嘉遗留了不少嫁妆。本宫这妹妹性子急躁,日后还请诸位夫人多加担待。”
说罢,他问身后随从,“对了,本宫不是叫公主跟来,她现如今又在何处?”
随从有些支支吾吾。
“但说无妨。”
“公主殿下在府上办了诗会。这会儿有些醉意,赶走了前去接她过来的奴仆,说是要及时行乐、一醉方休,让您将嫁妆抬回,她不嫁了。”
晏希白眉头紧锁,拍案呵斥,“简直胡闹!”
他再次看向祖母,带着几分歉意,“柔嘉不懂事,本宫也难以久坐,这便去找她问个缘由,好给戚家交代。”
他看了眼望舒,道:“戚娘子与她素来交好,不知能否随本宫前去好生相劝?”
望舒看了眼祖母,她招了招手,“去吧。”
出门之后,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车帷落下,望舒与晏希白并坐,头侧着枕在他肩膀上,好近、近到仿佛呼吸交缠,近到能听见彼此乱了套的心跳。
他原本清冷的声音像是忽然间裹了蜜糖,在望舒耳边缓缓诉说着这些天的思念。
他从鱼袋中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球,递给了望舒,他想要给这颗小球说一些溢美之词,最终却是羞涩地低下了头。
“望舒似乎从小便喜欢这种漂亮的物件。”
望舒内心似乎有个小人在疯狂叫嚣:你看,你看,他总是喜欢送我珍宝。
“从望舒及笄那年起,我便总是妄想着,要是能娶你为妻那该有多好。”
“小时候母后说,从遇见心爱的女子开始,便要想着给她攒聘礼,日后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娶她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