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是,娘子。”
只见素娥走了上去,直接扯开酒鬼的咸猪手。他还凭着一股蛮力挣扎,却被素娥强制的定住了,那酒鬼高呼:“哎呦呦啊痛痛痛,好你个小贱蹄子,可知道本官是谁,竟敢对本官大打出手!”
素娥亮出令牌,“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姑奶奶是谁。”
酒鬼怔了怔,连忙直呼饶命。素娥狠狠的放开他,推至一旁,随后引着郑娘子来到望舒这边。郑晚晚盈盈作揖,道:“奴在此谢过贵人出手相助。”
望舒问道:“你便是这儿的都知郑晚晚?”
“是的,娘子,大堂内管弦嘈杂,不如随奴上楼一叙。”
望舒微微颔首,晏妙年却惊奇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随随便便稍作打扮便能将别人比下一筹,身上还比他人多了几分难见的书香贵气。”
望舒随她上了二楼隔间,只见里面装饰华丽,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与经典书籍,当真像大户人家里的闺房。“这可是娘子厢房?”
郑晚晚道:“是的,两位娘子若是不弃便进房坐坐,只不过稍微有些拥挤。”
望舒吩咐道:“素娥,你且在外面守着,莫要让别人闯了进来。”
说罢便与晏妙年进屋坐下,随后郑晚晚过来献茶,道:“今日来了月信,身子不便,恕不能为娘子献上曲艺。楼下的顾郎君弹的一手好琴,但不过几日赚足银子便会离开京城,这也是听一日少一日了。本想下去欣赏一番,却无奈惹来祸端。”
望舒吃了盏茶,道:“无碍,怎么这个顾郎君就能来去自如?”
郑晚晚解释道:“他本是江湖艺人,家世清白。遭了贼寇,才落足至此,他未曾与老鸨签卖身契,只是答应演出所得三七分,故不必受太多拘束。”
“不像我,从小便落入烟花柳巷之地,如今虽在众多之中拼出了头,确事事身不由己。也有过些郎君说要为我赎身,但他们哪个敢将我带入府中啊,最多只能在外边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
望舒交给她一块玉佩当做信物,道:“娘子一身本事,不该埋没在此。若娘子愿意,可凭此信物到卫国公府寻我,若能承诺为我带来绝对的利益,便可替你赎了身,以后不必逢人卖笑。”
她错愕地接过玉佩,笑道:“谢过娘子,奴定会仔细思量。”
忽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素娥将人止住,传道:“娘子,有人来寻。”
那人惊恐十分的喊道:“晚晚,是我,苏玉如,求你开门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用力挣扎着、拍打着房门,好似后边有洪水猛兽追来一般。郑晚晚略带歉意的问望舒:“娘子,此人是我的好姊妹,如今定是有要事相商,可否让她进来?”
望舒道:“无事,你们聊你们的,我们二人待会儿便走。”
第9章 螳螂捕蝉
素娥从外边推开房门,一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女子冲了进来,她慌慌张张抓住郑晚晚的衣袖,像是紧紧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晚晚,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郑晚晚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了何事?莫急莫急,你且慢慢道来。”
苏玉如泪洒衣裳,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痛苦得直摇头。望舒见她这般难受,便给她倒了杯水,她囫囵吞枣般喝下。
郑晚晚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让她先冷静下来。
苏玉如转头看了眼身后,见大门敞开,连忙跑上去将房门锁紧,如同劫后余生一般抱住郑晚晚,呜咽道:“他…他打我,他还要杀了我腹中胎儿,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逃到这。”
郑晚晚问道:“先前不是有人为你赎了身,如今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扶着苏玉如坐下。苏玉如哭着说:“那日他让奴仆将我带去西郊别院,我在宴会上跳了支螺旋舞。后来趁着…趁着酒醉,他便强行要了我的身子。”
“我虽蒲柳之姿,身似浮萍,却也渴望能嫁个如意郎君,他说日后娶了正妻,便会将我抬作妾。我一时心软便与他厮磨了好些时日。”
“可怎料他竟有折磨人的怪癖,动则出口辱骂,更有甚者,就是对我拳打脚踢。”
“那日我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本想给他个惊喜,可他听后却大为震怒,怕我坏了他与公主的婚约,便强行让我堕胎。”
郑晚晚听到这番话,颇为感同身受,情不自禁也落了泪。苏玉如继续说道:“我从记事起便没有了家人,这可是我唯一的至亲骨肉啊!”
“我苦苦挣扎,百般乞怜,最后趁奴仆懈怠才一路逃至平康坊。原先在巷尾阿嬷处躲着,打算偷偷生下腹中孩儿。”
“这几日他派人街头巷尾四处搜寻,我害怕被找到,就一直躲躲藏藏逃到了这。他…他很快便要找上门来,还请阿姊为我多作掩护。”
望舒问道:“娘子口中要尚公主之人,可是燕国公府上的殷二郎?”
她看了眼望舒,尚未清楚她的来意,有些怯懦,不敢开口。
郑晚晚安抚道:“别怕,这位娘子是好人,她方才还替我解围。”
苏玉如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殷二郎。”
听完这番话,望舒便与晏妙年心照不宣对视上了。她试探性的问:“那娘子日后该当如何,躲得了一时可躲不过一世,他若真心不想要这胎儿,你便是生来也无用。”
她满心悲凉地说:“我该如何,我能如何?”
“我出生便是贱籍,学了些取乐他人的歌舞、会弹两曲琵琶,这辈子也只能依附男人而活。我如今只是想保住腹中胎儿罢了,为何这都做不到?若是想养活自己,我大可再当几年歌妓,可我却不愿孩子没有父亲,在这种腌臜之地长大。”
望舒垂下眼眸,这世道便是如此,你能如何,你当如何。菩萨尚且渡不了你,你更救不了自己。
门外万分嘈杂,一位男子中气十足的呵斥道:“燕国公府搜捕家奴,速速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此时,素娥正在门外与他们周旋,好像快要动起手脚。
苏玉如连忙慌张地翻箱倒柜,她哀求道:“劳请诸位娘子为我多加掩护,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
一男子在门外朗声说道:“郑都知,在下殷漓,府中歌妓出逃,卷走不少钱财,其中更是有些圣人御赐之物。虽有唐突,但无意冒犯,方才一路追逐至此,还请娘子开门,让我们进去搜寻一番。”
苏玉如恳求的看着她,“不要,不要。”
郑晚晚道:“郎君,更深露重,晚晚已经歇息,如今衣衫不整,实在难见外人。方才我一直在房中,并未有人闯入,你不如先带奴仆去别处搜寻。”
晏妙年扯了扯望舒衣襟,“我们也藏起来。”
望舒稀奇的小声问道:“他要寻的又不是你,你害怕作甚?若是看见你在里头,他不得赶紧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晏妙年可怜巴巴地说:“我与那殷二郎见过几面,若是他说了出去,被皇…兄长与阿耶知道,我便只能靠你来收尸了。”
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你便自己躲着吧。”
她一把拽过望舒,推搡着走入内室屏风之后,“哎呀,反正躲都躲了,就一起嘛。”
*
门外殷二郎继续敲着门,“郑都知可收拾好了,若再磨磨唧唧耽误时间,我门便要强行推门而入。”
郑晚晚吹灭房中灯烛,整理好衣襟,走出去开了门,“来啦。”
她倚在门框上,玉腿半抬,拦住众人,轻轻拨弄着鬓前碎发,万种风情地问道:“我今日告假歇息,早早便已睡下,并无任何人出入房中。如今二郎想要搜捕家奴,带着一群大汉围上门来,扰人清修。我便想问问您是否有搜查令?”
殷二郎将她一把推开,直直闯了进来。“没有搜查令又如何,燕国公府行事,还需问过你一个娼妓同意吗?”
他招呼身后侍卫进来搜人,素娥料到自家娘子有意藏起来,便直接出手,以一当十拦住了众人。
殷二郎呵斥道:“一群废物。”
他正要往内室中寻人,郑晚晚用尽全力牵扯住他,道:“殷二郎,奴虽卑贱,也没什么本事,却认得诸多官场中人。听说过些时您便要尚公主了,奉劝您还是莫要太过嚣张。”
殷二郎这时却完完全全扯开了脸皮,唤道:“玉如,我知道你在里边,你腹中还怀着我的骨肉,我又怎么舍得对你动粗呢?”
“那日是我偏激了些,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盼着你腹中孩儿出生了,我向你承诺,你若乖乖随我回去,我定既往不咎,纳你为妾,给你和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出来吧,没了我你要怎么活下去,日后孩子出生,也要同你一般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出不了头吗?”
躲在角落动弹不得的晏妙年小声骂了句:“没脸没皮的贱人。”
过了半晌,只听到外面柜中传来一阵声响,苏玉如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痛哭流涕的投入殷二郎怀中,“你答应我,不要骗我呜呜……”
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晏妙年道:“行吧,一个巴掌拍不响,活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望舒:“少说几句,被发现了你又得哭天怨地了。”
外边郑晚晚恨铁不成钢般说:“苏玉如,你当真是糊涂啊,若你这般相信他,又何故来我这里寻庇护?”
她继而又掀开苏玉如的袖子,抓住她手臂,只见上面横陈着诸多伤口,新旧交替,她一字一句说道:“鞭伤,刀伤,磕伤,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清醒一点?”
苏玉如不做应答,颤抖地哭泣着。
殷二郎假惺惺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喃喃道:“相信我。”
最后他又对郑晚晚说:“郑娘子,我和玉如有误会未曾解释清楚,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她好,劳烦您先规避一会儿,我还有些话与她说。”
郑晚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他们二人,还有尚且躲在屏风后面的望舒与晏妙年。
鼓楼的声音传来,望舒轻声道:“宵禁了,若再不快些回去,太子殿下可是要派人来寻。”
外边二人还在说着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望舒站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不仅腰酸背痛,一直难以动弹的手臂还传来了阵阵苏麻感。
殷二郎不断给她画饼:“那柔嘉公主姿色平平,胸无点墨,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琴棋书画,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
望舒感觉到晏妙年正源源不断传来冷气,身下拳头硬了。望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忍着笑意安抚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但外边那人依旧不断添油加醋地说:“柔嘉公主也是个浪荡无德之人,日后我与她成亲自然是各玩各的,在我府上,你又与正妻何异?”
“可是,若让别人发现你和孩子的存在,不仅会毁了这桩亲事,我更得背上欺君的罪名。孩子,将来我们还会有的。”
他拿出一颗药丸,掐着苏玉如的咽喉,想要让她吞下。苏玉如挣扎着推开他,猝不及防瘫倒在地,她紧紧护住腹中胎儿,哀求道:“不要,不要…求求你,留下他吧。”
殷漓俯下身子,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就是想靠这个孩子上位吗?我父亲光私生子就有二十多个,尚公主是我这辈子出头的唯一希望,你若是挡了我的路,我便杀了你这个贱人。”
望舒听到这番动静,眉头紧锁。晏妙年担心地问道:“望舒,怎么办。”
他身子覆在苏玉如上边,狠戾地掐住她脖子,笑道:“你说要是今儿死在这,可有人替你申冤?”
苏玉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救…救…我。”
望舒从屏风后面走出,抄起案台上的瓷瓶,走了上去,从他背后使劲一砸。瓶罐破碎,零星的瓷片四处乱飞,殷漓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最终倒在了血泊当中,望舒扔了手里剩下的半截瓷瓶,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晏妙年惊恐地走了过来,“望舒,我,我们杀人了……”
第10章 哀其不幸
此时,月朗星稀,凉风习习,都城之内已经入了宵禁。
千家万户陆陆续续熄了灯,促织声与鼾声在夜晚一同响起,禁中巡逻的金吾卫也隐隐约约起了困意。
平康坊内,勾栏之地却歌舞不绝。酣畅豪饮的酒徒,寻滋挑事的醉汉,娉婷袅袅、身姿婀娜的舞娘,伴着琴师的一曲高山流水,正欲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然而万春家郑晚晚的厢房之中却是一片混乱。听到里边瓷瓶破碎的声音,以及晏妙年的惊呼之后,众人慌乱着推开了门。
只见满地皆是凌乱的瓷碎片,其中更有些沾染上了鲜血。燕国公府上的殷漓,也正是当朝礼部员外郎,头上、后背皆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已然昏倒在地。
他身旁正瘫坐着苏玉如,瞳孔放大,樱口半开,正颤抖着、喘着粗气,最后发出奇怪的呻、吟,痛苦的眼泪从双颊滑落,开始抱头大哭。
晏妙年揪着望舒的衣襟,害怕的发问道:“我…我们杀人了?”
素娥连忙跑了过来,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断言道:“没死,能活。”
随后指挥身后燕国公府的几个侍卫:“愣着作甚,还不去请郎中?”
她抬头看着望舒:“娘子……”
望舒冷冷的开口:“活着就成。”
她走到一旁的案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拿着杯盏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当时已经顾不得事态将会如何发展,身体就比大脑先行一步,抄起花瓶砸了上去。她也不知为何那一刻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