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没有什么兴致,挣开她的手道:“不必了,我还是留下陪太子殿下抄书吧。”
她飞来一记眼刀,“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般积极?”
望舒施施然尴尬一笑,却依旧默默走到了晏希白身侧。
两人取香祭拜之后,跪在蒲团上听了会儿僧人诵读。紧接着便去了藏经阁,一路上过了禅房、斋堂,又在罗汉堂稍作瞻仰,满目皆是神态各异、姿势不同,却又栩栩如生的金身罗汉。
曲径通幽,二人入了藏经阁,小和尚收拾好笔墨纸砚,笑着作揖道:“施主,晌午时分会有僧人送来素斋,贫道便先行告退了。”
阁中一片清静,阁楼上还有僧人在整理着佛经典籍。望舒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晏希白却沉默地离了她三丈远。她不禁有些纳闷,自从那晚过后,晏希白便异常的沉默寡言,看见她甚至会匆匆绕道而行。
她默默叹了口气,那晚可是说错什么惹了误会?
但仔细回想,当时望舒还未曾说几句话,他便匆匆离去。实在无心抄写佛经,她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殿下,我不喜欢楚将军,望舒心悦于你。
她有些踌躇不安,倒拿着狼毫,一下一下在纸面上戳戳点点,斟酌许久后铁下心来,将它卷作一团,瞅准方向朝晏希白扔了过去。
接着便速速低下头来,当作无事发生,忐忑地抄写着佛经,执笔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可却又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是何反应。
晏希白诧异的拾起信团,看了她一眼,有些迷惑,随后缓缓打开。望舒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牢牢拴住一般,剧烈挣扎着、跳动着。
她紧张到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啊啊啊真的是太羞耻了!活了两辈子她还是头一次向郎君表明心迹,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了?他会不会根本不喜欢我?他会不会当面拒绝我?
晏希白打开信团,看清内容后瞬间涨红了双脸,他陡然拍案而起,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望、望舒,我…本宫……”
阁楼上的小和尚听到这番动静,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太子殿下被何人惊怒,随后纷纷走到栏杆处围观,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望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坐下先冷静冷静。
晏希白此时肌肤皆是一片通红,原先白皙的耳后根更是惨不忍睹。他定定坐下,慌慌张张抽出白纸,提笔写着些什么,可却涂涂改改又揉成一团想要丢弃。
望舒百无聊赖地坐着,经过了一轮漫长的等待。良久、良久,只见他将白纸折好,起身向望舒走了过来。他跪坐在蒲团上,将信纸放到案边,满怀希冀地看了望舒一眼,随后便害羞的别过脸去,好似等待凌迟一般。
望舒小心翼翼拿起纸张,摊开来入眼便是极为清隽秀丽的小楷,他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内容。先是自陈有多么多么喜欢望舒,从很早很早便上了心,随后又磕磕巴巴地说了些贬低自己的话,还将楚凌云拉出来对比一番。
最终得出结论:待他日望舒与楚将军解除婚约,本宫便禀明父皇,亲自上门提亲。
她放下纸,侧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晏希白,开口无声地道:“好呀,我等你。”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晏妙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见二人皆是满脸通红,周遭氛围颇为诡异,但她却浑然顾不得这些,大大咧咧的喊了声:“望舒!”
望舒连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让她说话小声些,她凑了过来,见周围没什么位置,也不管不顾毫无仪态地坐在了地面上,附过身子,喜笑颜开地说:“我刚去大师那儿卜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望舒呵呵一笑:“他说你命里定会大富大贵,长乐无极。”
她埋怨道:“你有没有仔细听,本宫求的是姻缘,是姻缘!”
说罢她注意到望舒手中拿着的纸张,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呀,看着不像你的字迹,内容也不似佛经。”
望舒慢条斯理地将纸折起,放入袖中藏好,不慌不忙的道:“一位故人的信件,不甚重要。”
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接着说道:“大师说我红鸾星动,此生定能嫁给所爱之人,我又去求了平安符,现在京中人人都在传天降祥瑞,大军必当凯旋。”
望舒悄悄看了眼晏希白,两人相视一笑。晏妙年有些傻愣愣的看着二人,问道:“你们笑什么笑,那位大师真的很灵的,好多小娘子围着他,我等了许久才排上队,不信你们待会儿也去算一卦。”
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欲再理会她,只问道:“太子殿下可抄好佛经了?”
晏希白这才想起正事,退回原来座位。
晏妙年不愿抄书,在一旁坐着,她有些紧张的说:“可是望舒,还有不久本宫便要与那殷二郎成亲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按原来计划,直接逃婚吧。”
望舒道:“春山传来消息,殷二郎近日频繁出入平康坊还有西郊的宅子,不像寻常那般饮酒作乐,却也不知所谓何事,我再让人盯紧些。”
晏妙年却道:“要不等宵禁之后,我们去平康坊瞧瞧,好久都没去过了,我还惦记着好些个小娘子。”
望舒耸了耸肩,看了眼晏希白,放低声音道:“你还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成?”
她拍了拍胸脯,道:“放心,这事儿我熟,不会有人发现的。”
*
抄完佛经之后,二人耐不住晏妙年一直念叨,便应她所求去大师处求了卦姻缘签。
却只见那位和尚唇红齿白,倒不似一般僧人那般清瘦寡淡,眉宇间竟还透露着一股富贵气。望舒有些犹豫:“这就是你口中的大师?”
“对对对,很灵的。”
望舒凝眸,晃动签筒,最终摇出了个中签。
那僧人接过来仔细端详,念了遍签文,随后又接着说:“贫道看施主情爱之路颇为不顺,这命中还需历经三段姻缘,才能求得如意郎君。”
说罢他又拿出一箩筐器物,推销道:“贫道这里还有些桃木剑,娘子若是买些回去,说不定还能斩断几朵烂桃花。”
晏妙年呵斥道:“忒,你这秃驴净瞎说,原是想骗人买你的符篆法宝,算本宫看走了眼,死骗子。”
她拉起望舒就要离开,望舒却说:“我倒是觉得小师傅算得挺准的。”
旋即她看向晏希白,道:“殿下,要不你也算上一卦?”
晏希白有些茫然,笑着推辞道:“不必了。”
和尚:“施主不妨一试,不准不收钱。”
晏妙年哼哧哼哧的骂道:“你这秃驴,眼盲心瞎,没瞧见这是太子殿下,谁缺你那点破钱了。”
和尚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望舒:“殿下,试试嘛,来都来了。”
他犹豫着上前一步。和尚道:“请在心中默念所问之事,随后请签。”
晏希白照做后,不曾想却摇出一支上上签,和尚解道:“看来施主好事将近,贫僧便预祝施主与你家娘子红叶为媒,好结青庐,凤凰于飞,琴瑟和鸣。”
望舒凑上去看了看,只觉这和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像那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又复问道:“施主,可还需桃木剑?”
望舒给了他几枚铜钱,“不必了。”
随后众人走出山门,打道回府。素娥在一旁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小和尚原本在京城之中,也是个有名的富家郎君,与我们还有过些生意往来。听说是受了情伤,这才一念之下,捐了银子买了通牒上山当和尚。”
“当真是稀奇,不过殿下竟然摇出了上上签。”
晏希白道:“可信可不信,一切事在人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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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万春家
日落西山,马车一路入了都城。烟柳巷陌,市井繁华,逆行的人流熙熙攘攘,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喧嚣。鼓楼的钟声敲响,小商小贩抓紧最后一波狂潮,拼命吆喝着、呐喊着。
晏妙年叫停了马车,从窗边伸出头来。
朝着前面呼唤道:“皇兄,近日宫中多苦闷,我与望舒到街市中随处逛逛,必定在宵禁前回到东宫,且借你令牌一用。”
太子殿下回首,应道:“可需我派些侍卫随从?”
望舒也探出头来说:“不必,我侍女也会些武功。”
二人下车取了令牌,待马车一路走远后,晏妙年揽住望舒的手,得意扬扬地说:“走吧,我们去平康坊。”
“瞧你这上道的样子,你可识路?”望舒笑着问。
她愣了愣,“本宫,本宫这哪认得路啊,芙蕖,你可知那平康坊如何走?”
芙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看着她。望叔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子,“走吧,先随我去换套衣裳,不然被认成是那些乐人舞姬,平白被占了便宜。”
二人到成衣铺购置了套胡服,匆匆换上,随后一路进了平康坊。
月影婆娑,天边泛起点点星光,华灯初上,出来寻欢作乐的贵客、富商、诗人鱼贯而入,平康坊内热闹非常。
望舒与晏妙年二人相互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走到了万春家门前。
出来迎客的老鸨浓妆艳抹,穿着朱红襦裙,香肩半裸,身材颇为丰满,她一边挥舞着手帕,一边招呼道:“二位娘子里边请。”
望舒好奇地问,“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贵族女郎?”
老鸨谄媚的笑道:“我们家近日来了个郎艳独绝的琴师,生得那叫个美若冠玉、风流倜傥。二位娘子好福气,他今日可是要在里边弹上个一天一夜,余音不绝。”
晏妙年反问道:“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好看?走,我们也进去瞧瞧。”
甫一入大堂,便有一股浓厚的香味袭来,像是各种香揉和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北境郎君的汗臭味,并不好闻,望舒嫌弃的拿起香巾捂住口鼻。
琴声铮铮,时而若高山重重,时而若流水潺潺。
红男绿女围绕一堂,穿过拥挤的人潮却只能看见那台上郎君的一袭白衣,身旁还有两个红衣女子提剑跳着公孙大娘浑脱舞,身姿窈窕,剑气凛然。
台下有许多穿着男装的娘子在尖叫欢呼,时不时还往台上扔去鲜花铜钱。
望舒踮了踮脚尖,却依旧看不见什么风景,有些失望地道:“确实挺好听的,只可惜来迟了,不能识得庐山真面目。”
周遭却有些人融不进这画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喝着闷酒,有些不乐道:“真不知这老鸨什么意思,往妓院招来个白脸琴奴,净赚这些婆娘的脂粉钱,若是被她们家里郎君知道了,可不得气死。”
另一个男人接道:“那可不是,我倒觉得这琴声一般,今日那都知郑晚晚也不愿出来接客,真没意思,待喝完这杯酒我便回去陪我妻儿。”
晏妙年翻了个白眼,“他们郎君气不气死我不知道,但今晚这里铁定有人得酸死,可真是好大一股醋味。”
望舒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软肉,“就你实诚,何必与这些贱男人计较。”
她撒娇道:“望舒,改日你也开个寻欢作乐的地儿,找些漂亮皮囊的郎君,专门招待女子。”
“你可别犯傻了,我可做不得这些老鸨的生意,逼迫良家男子出来卖笑。”
晏妙年怂了怂肩,“走,我们也去寻个地坐下,喝上两杯小酒。”
望舒低下头,问道:“素娥,那殷二郎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娘子,听说是府上逃了一个歌妓,卷走了些金银珠宝,现下正在四处搜寻。”
望舒喃喃道:“金银珠宝,他燕国公府,还会缺这些俗物不成,呐他今日可有来平康坊?”
“还未曾收到消息。”
望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今晚也办不成什么正事了,且吃喝玩乐吧。”
两人寻了处略微偏僻的地方坐下,便有侍女过来上酒,晏妙年又点了些糕点、清茗。望舒道:“这里的糕点可比不上皇宫的御膳美味。”
“管它那么多呢,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凑合凑合就得了,可还要寻个娘子下来相陪?”
望舒给自己倒了杯酒,懒洋洋斜靠着身子,“有什么好相陪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你要听她们讲些市井八卦,还是男女间那档子风流趣事儿。”
晏妙年道:“你懂什么,那一群小娘子坐在你身旁,纤腰婀娜,软声呢喃。可不是美色盛宴,食髓知味。”
望舒勾过素娥,神色迷离地看着她,道:“我手下几个侍女皆是好颜色,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其他娘子怕是望尘莫及。”
说罢她偏过头来,却见某处,有个娘子格外艳丽,身着石榴罗裙,头上戴着簪花,柳叶细眉,笑着的时候弯弯如皎月,额头上花钿精致,双颊斜红格外浓艳,口脂如泣血般晕红开来。
望舒素手纤纤一指,问道:“那位娘子是何人?”
侍女弯腰,答:“正是本店都知郑晚晚,不过她今日身子不适,并不待客。”
望舒点头表示了解,却一时之间移不开眼。远远的便看见一醉汉向她走来,神色混沌,通面涨红,他勾上郑娘子的腰,嘴间喷洒着酒气,豪横的说:“郑娘子陪我去饮酒,再唱两小曲,若是唱得好,赏赐少不了。”
郑晚晚讪笑着将他推开,带着些歉意安抚道:“郎君多有得罪,奴今日身子不适,已经告假,恕不能接客,我有一好姊妹小曲唱的不错,可为您引荐。”
那酒鬼不依不挠,拖着她往一旁走,“我看你如今这般身子好得很,还有心情下来围观他人弹琴跳舞。”
那郑娘子只觉他浑身酒气熏人,颇为不耐烦的道:“郎君松手,若再此般无礼,我可是要叫人了。”
酒鬼掐着她的下颚,不屑的摇晃道:“你可知我是谁,老子管你乐不乐意,要是惹怒了我怕是你们这小店都保不住。”
望舒向晏妙年借过令牌,丢给素娥,冷冷的吩咐道:“你且去教训那酒鬼一顿,再把那娘子给我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