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骑着电瓶车在回家路上打包了份牛肉粉,从公司到家,骑行两公里,加上等待红绿灯,十分钟。
进家门时突然想起了那通电话,她边吃粉丝边看手机,他并没有发信息给她,也没有添加微信好友。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显然不适合打电话。发信息,如果对方没有静音,会有提示声。
宁清突然觉得自己矫情什么呢,微信里一大半联系人都是同事和甲方,加个微信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只是方便联系。
她直接复制了号码,打开微信搜索。他没有禁止通过电话查找,一搜就搜到,她备注写了:宁清。
突然没了胃口,她把干丝和牛肉挑着吃完,剩下的粉给倒了。
洗了澡出来,坐下吹头发时看了眼正在充电的手机,他同意了好友申请,还发了条信息:下班了?
宁清右手抓着吹风机,热风吹在半干的发丝上,左手食指点了个“嗯”。
“回家了吗?”
她真的很烦,工作上一堆火没处发。这个有女朋友的人,能不能别他妈的半夜来问她到没到家,关他屁事。
“啪”地把吹风机关了扔桌上,她拿起手机发了,“请问什么时候见面,我把钱取了给你。”
“明天,我睡醒了通知你。”
“好的,谢谢。”
周六,宁清正睡的云里雾里时,被一个电话吵醒。
她艰难地翻了身,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看了眼号码,“妈,这才几点,你打我电话干嘛?”
“都十点了,你还没起?”听着女儿带着浓重睡意的责怪,蒋月心虚了,她可能晚上熬夜加班了,“我给你打了五万,你查收下。”
“你给我打钱干嘛啊?”宁清换了个姿势,趴着睡,含糊着说,“不要,我有钱的。”
“算了,你睡吧,今天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昨天真累到了,从回笼觉里醒来,脑子一片空白,躺在床上发呆。等她拿起手机,都中午十二点了。
赵昕远早发了信息给她,告诉了她时间地点,是一个吃饭的地。
估计看她不回,又发了个问号。
宁清瞬间清醒,连忙拨打了电话过去,他很快就接了,“对不起,我刚刚在睡觉,你不会去了吧?”
“我还以为你躲债去了。”赵昕远当然没出门,他又不是傻子,学电影里坐在餐厅里独自等待浪费时间,“这点钱,不至于让你躲我吧。”
“对不起,我真没看到信息。”宁清边说边查距离,设计院在很好的地段,她租的房子是靠近市中心的,餐厅距离她大概三公里,“还来得及的,这顿我请吧。”
她手指向下滑着屏幕,看到了人均,吸了口凉气,跟他商量着,“这家是不是需要等位,来不及的话就换一家吧。”
“不用,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电瓶车昨晚没充电,宁清洗漱完,带了手机和银行卡就出门,骑了辆单车就到了餐厅。
她被服务生领到包厢,服务十分夸张,还帮她把包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赵昕远已经在座位上等着她了,正在翻菜单,抬头看了她一眼,“要见您一面真不容易,能理解当债主怕人跑路的心情了。”
他又瞧了眼她的包,一个帆布袋,里面显然是空的,“我还以为你要背个蛇皮袋满满当当地来呢。”
包厢装修颇有民国风,木质为基调的地板、圆桌和窗户,顶上又是一盏水晶灯,深色的窗帘掩住了窗外的风景,从缝隙看过去,位于二楼,正是一片绿荫。
本该容纳六人左右的圆桌,包厢内就两个人各占一方地坐着。
“吃完饭就去取钱给你,你被抢了可不关我事。”
赵昕远把菜单递给了她,“你看看还要加什么菜。”
这是吃火锅的店,宁清翻了两页菜单,为什么一只虾,而不是一盘虾,就要一百多,他还点了好几只,没了勇气往后翻,“够了够了,别加了。”
赵昕远看着她的小动作,笑了,“你都大方地给我十五万了,这顿我请。”
“不用,你点挺多的了。”她合上了菜单,“不够再加吧。”
“我妈找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刚来时起了秋风,宁清捧着杯热茶捂手,“没有必要,而且不是你妈找我的。她是为你好,只是怕你被这些杂事影响。”
赵昕远看着她,这一句没有必要格外刺耳。她同当年一样,无比冷静,恋爱时她的依赖与缠人,甚至是撒娇发脾气,仿佛是一场错觉。
“你什么时候这么虚伪?”
“一向虚伪,可能你没发现。”宁清面对他的讽刺,笑了笑,“就像你在美国读书,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选择的可能性都要比当年选京州大学好。她做的决定,是对的。”
“一见面,你就要来给我上课?”他觉得好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当年?”
“OK,我道歉。”宁清低头喝茶。
这么多年,她早已不懂他了。刚进来时,他能跟她和颜悦色的开玩笑,说了几句,碰了他的逆鳞,他一句话就能让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看着她低头像是要哭的样子,赵昕远并不觉得抱歉,“生气了?”
“没有。”宁清摇头,“是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第22章
入秋后,这是她的第一顿火锅。
宁清性子静,大多数时间都喜欢一个人呆着。工作时间长,给自己的闲暇不多,一个人吃饭、看书、散步和发呆,她都无比享受。
可能唯一的不好就是外出吃饭,她无法点太多想吃的菜。
火锅虽然能打包,但涮过的肉再加热也不好吃。一个人点两盘肉一盘蔬菜就顶饱了,去吃个麻辣烫种类都要比她这样吃得多,所以她很少吃火锅。
虽然刚刚被阴晴不定的他呛到了,宁清却被这一碗清淡且极为鲜美的松茸清汤俘获了胃口。服务生在一旁帮忙涮,花胶爽滑弹牙,霜降纹理的和牛一烫就捞,入口嫩滑而有一丝甘甜,剥好的鲜虾入口时,完全对得起它的价格。这些食材几乎都不用蘸酱料,本身就足够新鲜有味。
宁清没有搭理对面那人,自顾自地吃着这难得的美味,想着下次可以带蒋月过来。她一个人是不舍得吃的。但带妈妈来,这钱就花得值。
服务生招待完这一桌,适时退出了包厢,不影响他们的用餐体验。
赵昕远看着她吃饭,自己却没了胃口,“喜欢吃吗?”
她点头,但他点多了,几乎把招牌菜都点了个遍,难得吃火锅这么放纵,能把想吃的都吃到,“好吃的。”
“你妈妈不在维州吗?”
他让人查她爸时得知这件事就她姑姑在帮忙跑前跑后,从始至终,她妈妈都没有出现过。
“我妈妈在杭州打工。”
“做什么?”
宁清迟疑了下,“在做月嫂。”
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也愿意多说几句,“她就去当月嫂了。当时看着她原本同事做月嫂很赚钱,她也去培训拿了证,跟着同事去了杭州。杭州互联网发达,那种职工家庭选月子中心的少,有条件都请月嫂。她只要照顾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做一两个月。有条件的时间就长一点,比如她现在这个,孩子都快一周岁了。”
“她什么时候去做月嫂的?”
“我大一的时候。”宁清都不用费力回忆,那些日子历历在目。那时候家里拆迁完,蒋月和宁国涛就为了钱和房子的事闹崩了。
那是个寒假,在租的房子里,一次又一次的鸡飞狗跳。初一初二为了吉利安静了两天,初三在去姑妈家吃饭的路上,车里两人又吵了起来。蒋月放着面孔说不去了,宁国涛就停了车。
蒋月下车时,宁清也跟着她下了车,下了车蒋月就开始哭。宁清看了太多次了,自己也哭够了,直接说,你们爱过不过,这个家我是不想回了。
刚拆迁是不能拿到房子的,得自己租房子,房租补贴也不是很多,如果要住得好一点,就得自己贴钱了。那时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加上宁清在外上大学,租的房子很小,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回来了跟妈妈睡床上,宁国涛睡地上。
那时她觉得拆迁有什么好?原本的家没了,连属于自己的卧室都没有。非要把人从乡下赶到城里的筒子楼里吗?
后来,蒋月就离开了,出去挣钱了。
“那个时候,我妈才......”宁清算了算年龄,“四十三吧,也幸亏去的早,积累了经验和客户。那些一胎找她的,生二胎了也会来找她。如果晚几年,中介公司都不太接受了。”
说完宁清内心都嘲笑自己,兴许这几年赋予了她温和与耐心,学会在苦难中寻找闪光点,这曾是她最讨厌的思维方式之一。
“你奶奶呢?跟你爸一起住吗?”赵昕远现在都记得那个温厚的老人,她做的年糕很好吃,放在红豆汤里煮,软糯香甜。
宁清眼神看向了面前的调料碟,“她走了。”
他一脸惊愕,半晌说不出话。寥寥几语,她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
大一暑假他回国,打车去了宁家村。忘记了出于何种心情与目的去那,下车时以为是司机走错了路。房屋、小树林、曾一起堆过雪人的门前菜地,都被推倒成了一片巨型废墟,半个村子都已被拆除。被剥了皮,成了光秃黝黑的泥土地。一条横穿村落的高架公路正在修建中,而她原本家的位置,此时正在被凿开吸泥抽水,是要打桩做承台。
回家旁敲侧击问过父亲,原本宁家村不在拆迁规划范围内,为何会被拆迁。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利”字,足以解释大多数事。
赵昕远看着宁清,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合适的话说得太晚时,没了说出口的必要,“什么病?”
“胃癌,晚期,走得快,没什么痛苦。”最后一句话,她是在对自己说,“好了,不要说我了,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我?本科毕业后申请了MIT的博士项目,还拿到了奖学金。”
“天呐,你太厉害了吧。”宁清惊叹,他高中时就说过,以后想做读博做研究。
“没有读下去,放弃了,拿了硕士文凭去工作了。”赵昕远苦笑,“很失败,是不是?”
他在第四年放弃的,第三年觉得自己读不下去。
现在看来,他能接受自己不擅长做科研这件事,比起现在在做的事,从产生idea到落地执行创造产品,他对做实验跑数据对比置信度写paper的兴趣根本没那么强烈。
当时的他,无法接受这件事。他本科时就志在做学术,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他的好胜心实则很强,这种认知只让他更想去做研究证明自己。觉得论文方向不够新颖,那他就牺牲所有闲暇时间,读文献,整夜呆在实验室跑数据,看着正确率不断提升,总觉得再坚持下就能闯过去。
后来,他白天晚上都睡不着了。他拒绝了与外界的交流,同门之间研究方向不同,导师在责怪他为什么paper写不出来。逼着自己把一切时间都花在做研究上,但状态差到无法做任何事。
没有去看心理医生,至暗时刻里,会往一个没有回应的邮箱写邮件,从不渴望回应。
那个邮箱,也许是未来的自己,也许,是一个失联了很久的人。
“不会”宁清摇头,“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适合做什么,总是一件好事。”
她知道这种云淡风轻的背后,选择放弃有多不容易。
她读过研,也算做过学术,这条路太难了。她很明白自己没有这个天分与毅力,就跟当年他能轻而易举数学近乎满分,而她最后一大题只会做第一问一样。她并没什么沮丧与竞争心,硕士于她而言就是个文凭,再多点实习经历,让简历好看点而已。
“其实没什么,继续读博的话,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赵昕远自我嘲弄着。曾经的同门,今年毕业后去了麦肯锡。咨询行业光鲜,实则跟专业没什么关系了。做学术在美国算得上清贫,投身业界才能赚到钱。他不知道,他们放弃做科研时,心情如何。
宁清想了想说,“追求物质与金钱,至少有所得。虽然糟心时刻太多,但不断的及时反馈能让人尝到甜头。当成就感完全脱离物质,只来源于精神层面时,有时会很难。”
水晶灯的光打在她认真的脸上,赵昕远心情复杂。十年了,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喜欢,还是不爱,但不得不承认,有些默契,竟然无法消除。
“直接骂我是个爱钱的俗人不就得了。”他开了玩笑将这种莫名的氛围打散,话锋一转,“有男朋友了吗?”
宁清知道他不愿多谈,她也没爱心泛滥去表达同情,听到他这一句,莫名十分刺耳,“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你犯不着觉得你帮了我,我就会自作多情以为你还喜欢我。”
“谁跟你说我有......”赵昕远莫名其妙,但说到一半,想起来了,“李慧跟你说的?”
“谁说的有关系吗?”宁清看着他,他早就是别人的了,“这不是事实吗?”
赵昕远把玩着手中的勺子,在光洁的餐盘上旋转着,掉落那一刻,他语带讽刺地问她,“要她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了,你是不是得来跟我说,你还喜欢我,想要跟我复合。”
宁清像是被扇了一巴掌,多扯淡的分手理由,她恬不知耻地看着他微笑着说,“依我的道德水准,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笑了,不知在笑谁,她可能真没爱过自己,“那你大可放心,你不用突破你的道德水准。就算你做了,我也会帮你坚守底线。”
宁清猛然站起,“我去趟卫生间。”
赵昕远看着合上的门,她的帆布包还在,是她大学百年校庆的纪念袋。看得出她打扮素净,在生活上对自己节俭,一件首饰都没有,更别提大牌傍身。
她能拿出她爸这事这一大笔钱,证明她收入不低。她有没有脑子?钱不舍得给自己花,用来跟他断绝“情意”倒用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