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的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他木着脸吸了吸鼻子,龙涎香,御贡品。嘴角不禁挂着一丝冷笑,徐皎然还算有点良心,没在这点小事上抠搜。
不一会儿,元玉就领着大夫回了府,不过没进门就被奶娘打出来。
请大夫是她说请的,元玉是她的贴身丫头。说是说同样是府中伺候的下人,却她代表徐皎然的脸面。将拆了玉簪,满头的青丝如水般铺洒下来。徐皎然随手将玉簪丢进妆奁,转身端起杯盏呷了一口。
“二姑娘人也在屋里。”元玉低着头立在下首,背脊笔直。
“哦?”
元玉自来看不上赵瑾玉,“奴婢瞧着,二姑娘这性子未免太软糯了些。张妈妈明目张胆轰李大夫走,她在屋里,竟是一言不发。”
徐皎然皱了眉头,抬眼向元玉。
元玉心口一凛,知道主子听出来了,却定定地跟自家主子对视。她觉得自己没错,赵瑾玉那样子,明摆着对自家主子怀恨在心。就算主子对她再好,她也不可能领情。如此,不如丢开手别管她。
徐皎然是懒得管,却绝不容忍下人随意编排。嘭地一下放下杯盏,正准备说话,外头门被嘟嘟敲响了。
有门房来报,玲珑阁的李掌柜有事请见。
徐皎然暂且搁下教训的心,悠着元玉伺候梳发,先去见了老掌柜。
元玉是需要敲打,但谢林院那个张奶娘也确实越矩。背着手出了门,她想着改日再去谢林院走一趟。
“叫远兰再去回春堂瞧瞧,李大夫今日劳累了。”她边走便吩咐元玉道,“夜了让她去书房候着,等我回来。”
元玉低头,立即应是。
梅雨季节过去,闵州正式步入夏季。好好歇了几天,赵瑾玉的脸色才缓过来。
经过两个月的运作,曾经衷心赵老爹的人差不多认可了徐皎然的能力。虽说认可,却也是不得已。毕竟正经的赵家小主子养在深闺,管不了事。他们到是想帮赵瑾玉守住家业,可继女也是赵家人,名正言顺。
拦不住就只能顺其自然,老天疼憨人,他们盼着老天开眼,继姑娘对小东家有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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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奶娘近来,心有些踏实不下来。
在屋里来回地踱步,胖胖的身子晃人眼,越看屋子里的古董字画就越觉得不安心。这些个摆件是真宝贝,没人比张氏更心中有数。往日她没觉得扎眼,可自从徐皎然来过,就怎么瞧都不放心。
“姑娘,这些贵重的字画古董,不若取下来锁您私库去吧?”
张氏心里琢磨了几天,熬得她吃不下睡不好。见小主子自兴林山回来就只顾抱着老爷的遗物发呆,心里不禁着急得冒火。
不是她小人之心,是那姓徐的从来都贪财心狠。没进来过,是不知道遍地的宝贝。若哪日动了心,把东西全给捞走可怎么办?她们主子年幼,往后可一点倚仗都没了!
“嗯?”赵瑾玉怔忪中偏了偏头。窗外的光照在他身上,叫他半张脸好似美玉。狭长的眸子眼尾天生翘起,不自觉的妖娆。他声音很轻,漫不经心似得问,“奶娘你说什么?”
“姑娘……”这张脸,张氏从小看到大,此时还忍不住目眩。
晃了晃脑子,她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您这屋子里样样珍品,大姑娘瞧见了,保不齐就会心生抢占之心。奶娘记得您后院儿夫人不是给设了私库?不若都锁进去,也就不怕大姑娘惦记了!”
谢林院素来管得宽泛,下人们也都不懂规矩。张氏身为奶娘,在谢林院一人独大惯了,不知道避讳,嗓音拔得老高。徐皎然这日刚巧得了空过来,此时就立在这间屋的廊下,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心二楚。
有沏茶的小丫鬟在窗边瞥见她的身影,顿时又缩了脖子,心惊胆战地掐张氏的腰。
张氏不悦地骂了声:“作甚?!”
就见那小丫头眼睛都快眨瞎了,她才意识到屋外有人。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徐皎然,顿时吓得脸上的横肉都抖了几抖。
她就是个背后狠的,背后咋呼,当着正主的面儿屁话都不敢说一句。还没过脑子呢,在看到徐皎然的瞬间,她胖胖的身子就已经躲到了赵瑾玉的身后去。
徐皎然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了恶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遇事躲主子身后的奴才。
弹了弹衣袖,她走进来。
张氏慌乱见瞥到她冷淡的眼神,浑身的肉都没出息地抖了一抖。
人一进屋,屋里下人立即战战兢兢地喊了大姑娘来了。像她是洪水猛兽一般,有些个实在太怕的,借着沏茶刺溜一下先溜了。剩下的个个缩脖子低头,不敢动不敢喘气,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身子可好了?”徐皎然目光在张氏的身上落了下,回到少女身上。
赵瑾玉死气沉沉的,眼睛斜瞥去窗外不看她。他的一双眼睛天生妖冶多情,瞳孔黑亮清透。只这么一转动,就比旁人故意勾引更撩拨。
徐皎然有些震惊,震惊还未长成就有如此容色。
不得不说,好颜色让徐皎然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原先还想敷衍了事的,此时她改了主意。满屋子戒备的下人她不以为杵,信步闲庭般走过来。手下一掀下摆,就在赵瑾玉的对面款款坐下了。
她难得多了耐心解释,说:“你这屋子里确实都是些稀罕物件。”
风轻云淡的语调与从容不迫的风度,从来与她唯利是图的作风不匹同,“我虽贪财,却不至于这般上不的台面,觊觎你这点东西。”
抬手拿了个杯子,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过,你这屋里人是该管一管了。”
徐皎然抿了一口茶水,抬眼间,看向缩着手立在赵瑾玉身后的张妈妈:“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有些替主子拿主意的下人不用为好。”
张妈妈的喉咙瞬间被塞子塞住了,半个字不敢为自己辩解。
赵瑾玉不知听见没有,眼睛到是从窗外的树叶转回来。因为心中愤恨,眼尾染了嫣红之色,盯着人之时竟让人止不住心痒。
“我托了关系,才请来了专司教导世家贵女规矩的刘嬷嬷回来。”徐皎然淡淡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宣布:“明日起,她便在你院子留下。”
“凭什么?!”终于有反应了。
徐皎然勾唇:“就凭我想。”
眼看着赵瑾玉脸渐渐黑下去,徐皎然毫不掩饰霸道的脾性:“好好跟她学规矩道理。学不好,我就把你院里的人全拉出去发卖,知道吗?”
说罢,她负手起身。
“我偏不学!”
一口将茶水饮尽,徐皎然对她的反抗不以为然。
“你这个黑心的女人!”赵瑾玉气急,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徐皎然的鼻子就狠狠骂道。徐皎然哪还有良心?她就是个黑心黑肝的!
徐皎然一声哼:“由不得你!”
然后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赵瑾玉慢慢捏紧了拳头,身子都在抖。既气徐皎然冷酷又气自己娇弱不堪,一拳擂在地上。刚要咬牙低骂,却再手指撞到地上的瞬间,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嗷呜一声缩了回来。
十指连心,他没忍住抱着通红的手吹了吹,面红耳赤。
第3章
撞到了头
次日,刘嬷嬷一早就出现在谢林院。
徐皎然说到做到,昨天才提及今日人便送了来。这厢赵瑾玉才将将起身,贴身伺候的红菱掀了帷帐进来,告知他刘嬷嬷已在耳房候着了。
赵瑾玉将手中杯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撂,就发了脾气。
“叫她等着!”
红菱也讨厌有外人进驻谢林院。本来么,她们院子主子天真善良,下人虽有些小龃龉,但大体都和睦,谁乐意进来个盯人的祖宗?况且主子都这么说,她便连劝都不劝。
贴心地将洒落的水渍擦拭干净,又替主子换了杯茶。
张氏的话,赵瑾玉到底听了进去。一大早,披头散发地在清点古玩字画。他爹当真恨不能将贵重物品堆满他的屋子,这一清点,赵瑾玉才知道自己这屋里有多少宝贝。徐皎然说她不贪,他绝不会信。
她若不贪,他家的家业又怎么进了她口中?
赵瑾玉不知道屋里这些东西值到几钱,但就像奶娘说的,他爹在世时恨不能将星星摘下来给他,想也不会有赝品。不管如何,只管锁进私库安心。
含着金钥匙出生,眼光不用说,他径自点了看着更贵重些的收起来。私库设在后院,搬过去不远,却也有段距离。
几下一来回,还有的忙碌。
正当屋里几个大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往私库挪,张氏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进来。
十几年在主子身边养尊处优,张氏颇为白胖,从前院小跑着回来差点没累得她喘不上气:“姑娘,姑娘啊!大事不妙!”
今儿本是要回家中瞧瞧老父儿子,每月这个时候都要回一趟。谁知今早遇着熟人从后院绕道了,才撞见这事儿,匆匆就半路折回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外姓女,竟然叫人将赵家门匾换下来!
她才一踉跄进来,蓝燕上前搀扶:“妈妈快喘口气,什么大事儿瞧您给慌的!主子在里头忙,您喝口水,慢慢说。”
还喝什么水!
张氏甩开蓝燕就往内室扑去,“主子,主子哟!您快去大门那儿瞧瞧,姓徐的要换掉我赵家的门匾!”
赵瑾玉转过头,以为自己听错。
张氏急得直跺脚,指手画脚地说了几遍赵瑾玉才相信。顾不上还未梳洗,他下了榻,披头散发地就冲出院子。
跑得太急,连鞋子都跑丢了,赤着脚往门口冲。
门口聚了一群人,工匠下人邻里邻居的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
赵瑾玉去之时,‘赵府’的牌匾已经卸了下来。就搁在石狮子脚边,上头的镀金字依旧金光闪闪,与全新的没半点不同。
此时外头乌泱泱的人头,人群中嗡嗡的,都在说着什么话。
换牌匾是个大事,不仅东院的远兰在,好几个赵府的下人,就连看着他长大的赵府总管家夏来福也在。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背着手在指挥工匠摆正新牌匾。
赵瑾玉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从门里冲出来,门外多是扬子胡同的街坊,瞧了于心不忍。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的有不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夏叔?!”赵瑾玉不可自信。
夏来福的脸顿时一僵,满脸不自在。
夏来福是原先赵府的管家,几年前赵老爹经商途径山道,在马匪手上救过他一家子的命。后又见他日子困苦,实在可怜他,还叫他来了赵府养家糊口。
赵家对夏来福来说,是他一家子的恩人。
“二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眼睛闪闪烁烁地不敢与赵瑾玉对视,却瞥见他衣衫不整,立即避开脸呵斥小厮去府里叫婆子:“二姑娘身子还没好,这些人怎么做事的?叫她这幅样子出来。”
那小厮哎了一声,刺溜一下窜进门内。
赵瑾玉管不着,他赤脚出来,瞧见头顶的牌匾俨然是‘徐府’两个金色大字。早从奶娘那儿听说,如今亲眼所见,当真如五雷轰顶。
“不准挂,谁准你们挂的!”
赵瑾玉泪水模糊,跌跌撞撞地就去扯工匠的梯子。动作太大,竟差点将上头的人给甩下来,“这里是赵府,是我家,换回去!”
夏来福等人哪里能让他乱扯,又惊又慌将人拉开。
赵瑾玉犯了蛮劲,夏来福等男子又顾及男女之别,不太敢碰他。
一大帮子下人竟然弄不过一个风吹就倒的‘少女’。旁边远兰冷冷啐了一句废物,上前一把扯住人,就将发疯的‘少女’给甩了出去。
远兰是习武之人,手劲大的离奇。
她原没想伤人,谁知小姑娘实在单薄,竟然被她甩出去老远。眼见人跟风筝似得直愣愣撞上门口的石狮子,鲜红的血一滴滴滴下来,府外众人当即惊慌,大叫了起来。
夏来福等人惊呆了,个个跟木愣子似得动也不敢动。
谢林院的废物下人们气喘吁吁跟过来,就发现自家姑娘生死不知地倒在了血泊里。
张氏嗷地一嗓子嚎啕大哭,扑过去就要打远兰:“你这个贱婢,该死的贱婢,你敢伤我家姑娘,老娘跟你拼了!”
红菱等人也怒极,一群丫头跟疯了似得打人。
赵府门外,又哭又闹的,顿时乱成一团。
远兰不知所措,挨了几锤子之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还在歪缠的老婆娘,面无人色地大吼道:“夏总管,楞着作甚?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这才想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去了院子。
徐皎然有事情要谈不在府里,主事人不在,他们去请个大夫还耽搁了许久。
赵瑾玉却只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断断续续出现一个妖娆绝艳的红衣男子。总是诡谲地勾着唇笑,低沉的嗓音酥麻人耳。
“家主,徐皎然命人剁了柴蔚的手……”
“赵瑾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冷心冷肺的这个死断袖,我玲珑就是拼着落入阿鼻地狱,也要诅咒你孤独一生……”
“家主,徐皎然抢了南海的……”
……
“徐皎然,被我抓到你的弱点了哦……”红衣男子如玉雕琢的手指缠了一缕墨发,悠闲地绕着,“将谢三丢进浅水庵,温柔乡男人冢。我倒是瞧瞧,他能不能给徐皎然那幅铁石心肠上扎出一刀来……哼哼……”
……
断断续续的画面,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像针一般扎进赵瑾玉的颅中。
大夫慢慢摸着山羊胡,眉头越皱越紧。
抬手示意红菱将‘少女’扶起来,他眯着眼扒开赵瑾玉的后脑勺:“唔,伤得有些重。这块头发怕是要剃掉,否则不好用药。”
红菱跟在大夫身后,觉得剃掉头发太可怕了!
当即拉住老大夫,嘟囔:“大夫啊,这头发能不能……?大夫不若开点口服的药?我家主子一个姑娘家,剃了头发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