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清栎也积攒了一些势力,但这些势力,对上司府,以及那镇国将军葛家,那不亚于蚍蜉撼大树。
倘若此刻便被司颜认了出来,那么他的复仇计划也将付之一炬。
但究竟该如何复仇,清栎也需要仔细思考一番了。
……
很快,机会来了。
等到午时,围在洛河边的公子小姐们便开始用餐,踏青时大家自是会互相交换食物,将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赠与他人。一时间,洛河边便有些忙乱。
而这时,司颜恰好站起了身,朝着另一侧的一个和司家交好的公子处走去。清栎一直密切关注着司颜,自然第一时间便看见了。
见司颜已经走至自己身边,一时间前仇旧恨纷纷涌上心头,清栎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便悄悄地伸出了一只脚,绊倒了一个前来取甜点的小厮。小厮身子下意识地朝后歪去,便重重地撞到了司颜身上!
注意到这一幕的男子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所幸司颜的小厮很是警惕,还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司颜的身子,才让他不至于贻笑大方。
葛之岳放下盘子,大步走了过来,冷声道:“何事?”
这里除了苏斯霓外,还坐着几个官阶较小的公子小姐,闻言连忙摇头,为自己辩解着。
“葛小姐,我方才在洗濯手,并未注意这里。”
“我方才和哥哥一同聊天,也不曾回头。”
至于那杯清栎绊倒,无意中撞到司颜的小厮,此刻更是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汗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倒更像是做贼心虚了。
苏斯霓刚才去了别处,这才走了过来,听闻发生何事后,便也沉声道:“查!谁做的,主动站出来!”
清栎这才回过神来,背上渗出冷汗,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14岁那年被所有人唾弃的回忆再次浮现,他竟都忘了伪装自己的神情。
眼看大家便要注意到清栎,突然,被小厮扶着的男子道:“阿姐,我无事。是我自己未曾看清路罢了。莫要怪罪他人。”
葛之岳有些不争气地看了这个弟弟一样,厉声道:“倘若不是知鱼扶住你,你方才便要摔到地上了。衣裳脏了是小事,万一草丛间的石子划伤了你的脸,你待如何?!”
司颜垂了垂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的目光,左眼下方的那颗红色小痣,都显露了几分委屈一般。知鱼连忙帮自己公子说话:“公子素来脾气好,但我们司府却不是好欺负的!”
司府?清栎听见这话,只觉得心中一股火气涌了上来,他猛地抬起头,却发现司颜恰好也掀起了眸子,目光与他撞上。
随后,清栎便听见司颜道:“表姐,司颜真的无事。许是路途奔波,我这身子倒有些疲乏…”
葛之岳皱着眉,挥了挥手道:“你先去马车上歇一歇吧。”
转身离开前,司颜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目光平静无波,声线微凉:“是司颜叨扰了各位的兴致。便在这里赔个不是。”
司颜屈膝行了一礼,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随即便见他转身离开了。
现场一时寂静,葛之岳想起自己这惯常心软的表弟,也只得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道:“罢了,无事。”
见状,苏斯霓挑了挑眉,掀起长袍坐了下来。而其余人,则暗中感叹着这司颜不愧是皇城第一公子。他真的将男子的品德贯彻到了极致,贤惠温良,这样的男子娶回家,谁不乐意?
清栎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他突然开始不确定起来。司颜究竟……有没有看见他?
……
这一切都与苏墨墨无关。她不曾知晓司家两兄弟的恩怨,更不知晓苏斯霓已经绘好了她的画像,打算借别人的手递给女帝。
她只知晓,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三月初一了,很巧,正好是谷雨那天,会试开始了。
对于苏墨墨而言,有过第一次经验后,科举便不再那般费神。唯一需要烦恼的,便是天气寒凉,连考九日身子会有些许不适罢了。
因此,进考场时,苏墨墨甚至披上了大氅,严丝合缝。在一众学子中格外醒目。
会试又称为春闱,巧的是,便是由礼部和翰林院一同主持。介于今年开恩科,为表重视,礼部尚书司书亲自前往贡院,作为主考官。
身为礼部尚书,司书本就对各地的科举了如指掌,更别说四大府城的解元了。因着苏墨墨拿下了启蛰宴的头名,司书更是对她格外好奇。因此,举子们进入贡院之时,她便去附近看了一眼。
那披着白色大氅,姿容绝世的女子,便入了司书的眼。
能够从一介寒门女子成为从一品的礼部尚书、掌管岚朝科举事宜,司书无疑极有眼光。她在朝堂上颇有话语权,便也因着她的门生之故。因是会试的主考官,无数考中的贡士们都得称呼她一句老师。而司书也极为剔透玲珑,她看中的贡士们,后期的发展都很好,久而久之,司家也彻底在皇城站稳了脚跟。
看见苏墨墨的第一眼,司书便知晓,皇城的传言都是错的。
这苏解元,不仅才学出众、容颜绝色,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有着剔透玲珑心的妙人。司书几乎可以相见,一旦殿试结束后,这苏解元便会彻底地腾飞于天。
相似的寒门出身,加上那惜才之心,司书对苏墨墨很有好感。
九天的会试结束后,她回到了府里,身上尚且带着寒气,便吩咐小厮道:“唤正君来一趟。”
很快,葛正君便来到了书房。他保养得极好,加上这些年和司书感情颇深,两人私底下相处时,倒也保有几分天真纯粹。一进门,他便笑道:“妻主唤我何事,莫不是给我带了什么礼物不成?”
看见枕边人,司书眉眼松懈几分。这些年,司府内孩子很少,她唯一的女儿便是葛正君所出,更何况司颜又被教养得如此出色,是她的骄傲。对着这出身尊贵,却尽心尽力为自己生儿育女的枕边人,她实在很难冷下脸。
司书便对着葛正君招了招人,将他搂入怀里后,这才道:“葛儿,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不等葛正君笑着回答,司书便继续道:“我为司颜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妻主人选,正是那苏解元。”
葛正君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一刻,司书身上的寒气似乎渗透进他的心底。许久,他才轻声道:“妻主,我们不是打算和宁家……”
司书摇了摇头,语气莫测:“你我两家本就权势深重,倘若再与那宁家结亲,很难不引来陛下的忌惮。”
这倒是葛正君不曾想到的,他的眉眼微松,又道:“可是芝儿那孩子确实出色……”
司书道:“宁芝比颜儿大5岁,她连女儿都有了。颜儿性子单纯,嫁过去,怕是不大好过。苏解元不一样,她寒门出身,一步步走上来,前途不可限量。且我打听过,她的后院干干净净,再适合颜儿不过。”
葛正君立刻便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想起了当初看着那原配留下的孩子有多难受。随着他和妻主的感情加深,那原配的孩子更是仿若一根针一般,横在他的心底,每每难受。
他好不容易才将那人赶走,如何能够让自己的儿子重复自己的轨迹?想了想,葛正君还是道:“都听妻主的。只是颜儿那里……”
司书随意道:“你找时候和他说一说吧,省得他还以为自己要嫁给宁芝。”
葛正君温顺地点了点头:“好。”
……
很快,司颜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听见“苏解元”三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毛笔一顿,宣纸上便晕染了一大团墨迹。
但以往专心练字的司颜却将毛笔放到笔山上,眨了眨眼,不确定道:“母亲的意思是,我和宁家的婚事不作数,我的妻主会是……那苏解元?”
知鱼点了点头,倒是有些不满:“听闻这苏解元出身寒门,公子你可是尚书的儿子……”
司颜神色怔怔,苦恼他多年的婚事没了,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听闻那“苏解元”三个字后,想起那精妙的棋局,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缓缓生出几分喜悦。
这般聪慧的女子,想必是比宁家更好的选择吧?
司颜不在乎家世,甚至不在乎女子的容貌性格。当然,婚事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那苏解元,司颜未曾见过。但仅仅依着她那身才华,他便颇有好感。索性男子都需要嫁人,他享受了家族的资源,便也需要为家族做出贡献。司颜坚信,嫁给这苏解元,他绝对不会后悔。
哪怕婚后她纳夫侍,哪怕她冷言冷语,哪怕她常年不在家……但仅仅看着那才华,司颜便心甘情愿地付出。
左右无论嫁给谁他都要做一个贤良的正君,嫁给这苏解元,起码他可以一同探讨棋局吧…?
……
在司颜的忐忑之下,农历四月很快来到。
四月十五,杏花绽放之时,杏榜也即将被张贴出来。前一天晚上,便有无数心急、等不及殿试的权贵富商蹲守在贡院四周,等待着榜下捉婿。
巳时,杏榜张贴完毕。有穿着规整的小吏在一旁唱榜。从后往前,无数人脸上神情激动,或是失落或是狂喜。
终于,唱榜到了最后,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刻来临,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小吏目不斜视,大声道:“会试第一名,苏墨墨!”
第213章
苏墨墨?苏墨墨!
闻言,所有人一片哗然,贡院周围一片寂静。就连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不少看戏的小姐们都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或是直接惊得站了起来。
于皇城众人而言,这段日子,“苏墨墨”这三个字可不陌生。即便距离启蛰宴已两月有余,但那堪破万拢棋局的苏解元之名却一直留在了皇城百姓心中。更遑论后来无数德高望重的大人意欲收她为徒,那南府城的赫连雯也在诗会中表明“苏解元乃是她敬重之人”。
可以说,虽然苏墨墨谢绝了所有邀约、一直闭门读书,但她的名字却一直在皇城流传着。因此,听闻苏墨墨拿下了会元后,短暂的震惊之后,大家竟觉得理所应当。
既然那苏解元能够胜过其他三大府城的解元,拿下启蛰宴头名,那么她拿下贡士头名,也不奇怪了吧?
哦,不应该叫苏解元了。现在是苏会元。
即便如此,小吏唱完榜后,逐渐回过神的百姓还是议论纷纷道:“不愧是苏会元啊!才学如此出众,次次都是头名!”
“听闻那苏会元来自西府城的小镇,是个寒门贵女,看来我岚朝要再出一名礼部尚书了!”有人想起了当年同样出身寒门,如今官居一品的司书,不禁有些感慨。
还有人的关注点比较奇特。“听闻那苏会元少年英才,不曾娶夫纳侍……”
大家彼此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什么。果不其然,贡院对面一群身材魁梧的女子现身,看那周身打扮,分明就是富贵人家派来来榜下捉婿的。
女子们穿着各异,很显然,她们不是一伙的。甚至挨着的几人还警惕着彼此。她们等的人也很明显了,便是那新出炉的苏会元。
围观的群众们心中生出一股兴奋,即便已经放榜了,那些有闲暇时间的人还是等在了贡院四周,等着看那好戏。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苏墨墨今日压根不曾前往贡院看放榜。于她而言,科举的结果根本无足轻重。毕竟无论如何,如今的她都已经是举人了,在岚朝,算得上“士”的阶级,摆脱了平庸。严格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是照顾穆家父子,而这也不急于一时。
因此,苏墨墨格外悠闲。只是没多久,她就听见了门外熟悉的敲锣打鼓声。
看来结果出来了。苏墨墨淡淡地想着。
看见那面脸笑意的小吏,她又断定,这名次必定不会低。果不其然,是头名。
再次接过一张捷报后,苏墨墨便浅笑着送别了报喜小吏,继续闭门学习,当然,她也不曾忘记和穆家父子写信报喜。虽然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毕竟也是一封家书。
会试结束后没有宴会,这倒是省了一桩事。只是约莫半月后,便会举行殿试,这倒是不同于苏墨墨在其他世界看过的古代科举制度。
苏墨墨专心学业,但这一次,她已经拿下了乡试、会试的头名,已经连中二元。倘若殿试再中头名,那便是连中三元。
在岚朝的历史上,连中三元的学子也少得可怜。但出现过的,无一不是成为了肱骨之臣。毕竟能够连中三元,不仅表明有着出众的才学,心理素质、气运,也都缺一不可。
到了这时,几乎全皇城都知晓她的名声,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朝臣。以及最高位置的女帝。
……
勤政殿。此刻正是巳时,退朝后,女帝正批改着奏折。
批准了工部的拨款后,翻开下一张奏折,粗略一扫,女帝便看见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名字。
“苏会元?赐婚?”女帝凝眉,看了眼落款,正是素来低调的礼部尚书司书。她现在不就一个儿子吗,听说要和宁家结亲,现在又是何意?莫不是有什么私生子不成?
仔细地浏览一番,女帝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司书……”
整篇奏折措辞严谨,语气不失恭敬。但总结下来也很简单。那便是司书看中了苏解元、哦不,苏会元这个潜力股,想要趁着殿试之前订下婚事。
女帝也是这是才知晓,那拿下启蛰宴头名的苏解元,这次竟也夺得会试头名,她也不由有些惊讶,对这传闻中才华横溢的苏解元,也起了不少兴趣。
只是看见奏折中,那苏会元的名讳,女帝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秒。
苏墨墨?苏,墨墨?
这一样的姓,相似的音,很快勾起了女帝的回忆。
她的小七,也唤作苏沫沫。甚至倘若她尚且在世,也是这苏会元一般的年纪。
突然,女帝一顿。同音的字,同样的年纪,还有同样来自西府城…这一切太过巧合,女帝竟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苏会元,会不会…就是她的小七?
可惜这些年,女帝已经失望了太多次。尤其是三年前听闻小七的踪迹,她的期望太大,失望便尤其剧烈。大病一场后,她这才舒缓些许,也刻意让自己淡忘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