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重压被卸去,逆着墙头斑驳古旧的光,罗饴糖看见了一张冷峻且煞气颇重脸的主人,攀山越岭,从大晋,来到了她身边。
“小凤哥...”她神智不全,愣怔着喊出一声。
然后,那个身上沾满血腥,剑刃上腥气浓重的男子一把将她捞了上来,拥着她,一言不发,手臂力度突然加紧,像是恨不得将她融入骨髓似的。
“小...小凤哥...”罗饴糖伏在他身上,泪水慢慢蔓延开来,一时间,委屈、恐惧、绝望全都涌了出来,决堤似的,绷也绷不住。
“呜...小凤哥...呜呜...”她无比委屈地抓着他的衣襟,像小时候一样,被他嫌弃说遇难才往他怀里钻也不在乎了。
你...你来了...你...不是不来吗?
笨蛋,还逃吗?
两人拥着对方心有灵犀、心领神会着,很快,那边的杀手也找过来了。
凤剑青一点也不带含糊,单手搂着人,还能一边操剑挡杀。
来一个人,就切一个人,手起刀落,剑锋凌厉,招招狠辣。
护送罗饴糖来的一队人已经死剩刘侍卫长了,看着杀手们依然毙命,刘侍卫长假惺惺护着自断了的手臂,嘀嗒着鲜血前来。
一脸关切道:“公主,您...”
凤剑青一句废话也没让他说完,直接用手从后勒住他脖颈,压着他的脊背,一用力,他脊骨和脖颈处的大动脉就被掰扯得撕心裂肺,发出惨叫声。
“很早之前就发现你们车队路走得不对了,想必你就是那个细作吧?说出主谋者饶你不死!”他勒紧刘侍卫长,喝道。
“小凤哥你...你一直跟着我们吗?”罗饴糖惊讶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刚刚还以为,刘侍卫长是无中生有,故意趁她这几天心神不定时,骗她说有人跟踪的,没想到竟真是有人跟踪着。
凤剑青一脸冷肃,额间和手臂处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不说话紧抿着唇的时候活像一尊阎王,刘侍卫长眼睛都凸了出来,脸庞发青发紫,想必是非常难受了。
“还不说吗,不说我有办法让你比死还难受。”
凤剑青轻淡的一句话,仿佛掷地有声,死寂的闹市中,除了耳朵嗡鸣和他的死亡的昭示音外,就再听不见别的。
刘侍卫长突然想起不久前握着他手,恳求他救她爹的姑娘。
他突然释然一笑,嘴角喷出血:“知道了又如何?你们没有证据...抓不到他的...”
“戚氏...是戚氏...当年许多事都是戚氏一族搞出来...先帝的...淑贤贵妃也是...”
罗饴糖一听“淑贤贵妃”,立马跑来,抓着凤剑青的手让他松开,慌忙问:“淑贤贵妃的什么事?!”
可惜,刘侍卫长头颅耷拉了下去,没有声息了...
凤剑青松开他脖子。
“他自戕的。”
罗饴糖再一看,果不其然,舌头都咬断了。
如今,她只是大致得知,戚氏一族同她母亲的死有关,具体的证据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证人也自戕了。
罗饴糖看着自己来时还有一车队的人,如今一个也不剩了,喃喃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凤剑青在尸首中找了许久,终于从尸堆里拉出一具身形同罗饴糖相近的女尸,然后以剑挑花她的脸,对罗饴糖道:“过来,把你衣裳给她换上。”
罗饴糖依言,他则继续提着淌血的剑,把一路上的面孔全挑花了,混淆视线。
可当他挑着挑着,来到刚刚咬舌自戕的刘侍卫长尸首边时,他突然无比痛苦地抱着头,“砰”地一声,剑刃从他手里坠落。
那一刻,他内心涌上无尽的阴翳,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不断涌现起杀手砍杀人的情景,一刀腰斩一人,看着那些鲜血四溅,他冲入人群时的慌乱,看着她的马车被十几人同时对刺穿...
天边密云一点一点凝布,湿闷的风裹挟着浓重腥臭席卷而过,眼看着将要掀翻无比巨浪。
“轰隆隆”一声,六月雷暴雨终于倾盘而下。
罗饴糖好不容易扒掉女尸身上的衣裳穿,就被大雨打得浑身湿透,眼睛都睁不开。
她听到声音,朝这儿望来。
雨打声掩盖了剑刃砍杀声,雷鸣闪电,凤剑青像变了个人似的,照亮的半边脸带着阴狠,一刀又一刀地,泄愤似的,将刘侍卫长的尸首砍成肉段。
她被吓住了,等他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回头去看她,脸上已经恢复冷静的表情,只是周身气息依旧很冷,喘着气,发丝顺着雨水紧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罗饴糖跟着他连夜冒着大雨赶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镇,找了家客栈投宿。
掌柜却告诉两人,雨天投栈人多,只剩一个房间了。
凤剑青戴着斗笠,露出半张俊冷的脸,看向一旁垂着头,同他相隔数人距离的姑娘,一副待宰鸡崽的样子,转头放下一锭银子,对掌柜道:
“房间给这位姑娘。”
掌柜收到银锭,不由喜弯了眼眸,连忙笑道:“客官,不嫌弃的话,我和我娘子的房间可让给你。”
凤剑青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在了掌柜前面。
罗饴糖也被丫鬟带到仅剩的那间厢房。
丫鬟给她送来干净换洗的衣物,她洗刷完,换过一身干净的衣物后,丫鬟又过来,要把她换下的衣裳拿去洗。
罗饴糖生怕衣裳上沾染的血腥气被发现,哪怕雨水已经冲刷掉不少,还是拒绝了。
丫鬟走后,她一个人待着,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脑袋一片空白,双瞳也放空,斜靠在小榻上。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行举,可能已经伤害到小凤哥了。
虽说他阴狠地对一具尸首发泄的模样的确吓着她了,但是,他大概有苦衷?不是说得了疯病?大概他自己也不想这样的。
想到这里,罗饴糖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他可是她的小凤哥呀,不管品德还是行举,她最了解他了不是吗?
于是,她打开门,打算去他的房间找他道歉。
可她一推开门,就有位身上薄纱直能透出玲珑身段的女子,呛咳着边扶墙边从游廊一路走来。
“杀...要杀人哪...”女子颇有几分姿色,此时却狼狈不已,髻发散乱,眼睛通红,按着脖子的位置,赫然能看见一道勒过的红痕。
她认得,那女子就是这家店搔首弄姿的掌柜娘子。
“那人...跟你一起来那男人...他...他想杀我啊!”掌柜娘子用力抓着她的手。
她顾不得那掌柜娘子,掙开那手,赶紧朝凤剑青的房间跑。
第78章
罗饴糖来到那房间, 发现槅扇门大开着,人早已不见了。
她心急得又往他可能走的方向找了一遍。
雨夜轰鸣,她发现打自那老板娘吼了那嗓子, 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战战兢兢地锁死了。
小凤哥...小凤哥你在哪里...
不会是...又丢下她走了吧?
罗饴糖想起那会他被几个男人找到,说他是冀州人,得赶紧离开随他们去冀州治疗失忆。
那也是一个雨夜, 她哭着抱着他的腿, 不让他走, 师父当时很虚弱, 依然强撑着前来求他, 让他要走的话,把她一块带上。
可是她不舍得师父,也不舍得小凤哥, 她以为她攥着他裤腿耍赖哭会儿, 用救命恩人的理由胁迫他, 他就会像之前一样, 对她有求必应。
可他最后还是走了。
他说等他安顿好, 会回来接她和她师父,可不久, 河头村烧了, 她也再没见过他。
“小凤哥, 你又扔下我不管了...”罗饴糖走累了,冒着雨, 坐在院子的柴房外,抹起眼泪来。
“你不是怕我?哭什么?”
一阵冷冽低沉的声音从柴房里传来。
罗饴糖擦干泪水, 赤着脚走了进去。
果然, 小凤哥还在, 他在柴房里打坐着呢。
凤剑青看见她又一身水湿,连鞋子也没穿,不悦地训道:“你鞋呢?”
罗饴糖吸吸鼻子,“跑出来的时候太急,顾不上穿。”
他起身把自己的靴脱了,扔过去道:“穿上。”
罗饴糖挽起水湿的裤腿,把玉白的小腿没入他温暖干燥的大靴中,走得有些笨重,却总比被地上碎石硌疼要好。
她低头呆呆地看着,小时候她也时常偷穿他的鞋子。
“你为什么跑来柴房?”
“打坐。”
“自己房间不能打坐?”
“这是家黑店,店掌柜让他娘子来我房色`诱。”
“所以你就要杀人家?”
“你怕我吗?”
罗饴糖顿了顿。
凤剑青闭着眼打坐,此时凤目半睁起来,淡淡地掠她一眼后,又沉沉地闭上。
“我不害怕,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而已,等病好,就不会这样了。”
罗饴糖鼓起勇气走上前,蹲在他面前道。
凤剑青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甜腻气息,掌心掐紧,睁眼看她,眸里深沉。
片刻后,她面前的天地已经倒转过来,她被他强行打横捞进怀里,头枕在他臂弯,抬头便看见他薄睑半压紧沉沉的眼眸,像一头猛兽,正从上往下梭巡他的猎物。
她从他眼里读到了一种翻山倒海般抑压不住的晦暗情愫,正破冰而出,强烈得将要重重盖覆住这一个小小的、眼神惶恐的她。
“丫头,”他呼出的气灼热,用上了儿时唤她的口吻,“如果我告诉你,不是病,这才是最真实的我,你会如何?”
罗饴糖没来得及思考和反应,他已经俯身,咬上了他用粗粝指腹摩挲的锁`骨了。
她闭紧眼睛,承受着这种让她惶恐不已的陌生情愫,一双白嫩拳头握得死紧,一声也不敢吭。
“疼...有些...疼。”
她溢出泪,双手禁不住掐紧他胳膊,下意识推拒着。
凤剑青哂笑自嘲一声,用力抑压住自己神智,快将松开她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柔荑小手勾住了肩胛。
“我不是怕...就是...有些怕疼,你换个肉多的地方咬吧。”
凤剑青眼神一晦,凝睇着她,便掀开她被雨打湿的前襟,露出圆润可爱肩头,他一路往下朝她胳膊处咬去。
他这可爱的姑娘,在她眼里,这竟然是咬,而不是吻,既然如此的话,那他如她所愿吧。
这一口下去,更多的是克制,齿尖触到柔腻时,下意识就收去了力,往里忍成内伤。
“你真的不怕吗?”他一边像蛇一样危险,一边抽空抬头问她。
罗饴糖忍着害怕,用力咬唇,红着脸,依旧是摇头。
外头雨打芭蕉哗啦啦地响,屋内却干柴烈火,差点一触即燃。
关键时刻,凤剑青看见怀里紧张闭着眼,眉头紧蹙,拳头死死攥紧像是极力忍耐的姑娘,终究轻轻亲了亲她眉毛,把她抱坐起来,用自己身上的衣裳披在她湿衣上,拢紧。
他双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背对着自己,嗓音有些沙哑:“湿衣裳捂久了不好,快回去换去吧。”
罗饴糖这下终于睁开眼,心脏砰跳不已,也不敢扭过头去看身后人,直觉自己一旦回头,就收不住火了。
“可是...你不是说这是家黑店吗?”她声音轻轻的。
“别怕,我就在你窗台守着,天一亮,我就带你走。”
又是安心沉实的声音。
罗饴糖头也不敢回,径直推开柴房门一路往自己房间跑。
掌柜的娘子穿着过火去房客屋里勾`引的事被店掌柜知晓,此时在大厅被殴打着。
店掌柜本想让自家娘子前去讹诈些钱财,没想到自家娘子看着房客长相英俊,起了心思只穿一层薄纱去色`诱。
听着那声声板打的声音,和女子夜里的鬼嚎声,罗饴糖把房门死死关严。
换过一身干燥衣物后,她急匆匆来到内室窗台边,把窗子打开。
外头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这二楼厢房的窗下,果然就正对着楼下的柴房,她隐约看见黑漆的柴屋门洞内,显出一长身玉立、俊雅不凡的身影。
他好像一直站着,在向她房间的窗台上看。
她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有点羞涩地躲在窗扇后不敢看他。
他果然没骗自己,他一直在下面守着呢。
只因夜雨难以行走,他才让她留下休憩,等待天亮雨一停,他又会立马带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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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凤剑青就上来敲门,带上她匆忙离开这个小镇。
他们一路逃离的时候,还听见路上有人在谈论,隔壁镇子发生的当街残杀案。
“听说风来镇有人当街砍人,杀了一整条街。”
“好像是为了杀一位从宫里出来的贵人,那贵人身子都被砍成两截了。”
“会是谁杀的啊?”
“听说昨夜绫华客栈的掌柜娘子大喊杀人?你说会不会凶手潜伏在我们镇子了?”
路过的人一边谈论着,一边目光朝凤剑青罗饴糖身上打量来。
“有...这个可能啊,从风来镇出逃,最方便应该是逃到我们镇子,你说...咱们但凡遇见些面生的外来人,是不是应该格外注意一下啊。”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从罗饴糖身上睃过,又睃到凤剑青身上。
凤剑青头戴斗笠压得很低,只剩半张菱角分明的下颚。
当那些人用疑虑的眼神,低声讨论着打量罗饴糖时,她学着凤剑青的样子,走路理正气直,只是一想到那些被砍杀死去的人,双手还是会止不住颤抖。
凤剑青突然放慢脚步,把手伸来,一把包裹住她抖不停的手。
罗饴糖有些诧异,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在里,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力量灌注入身体一样,顿时她内心又沉定了起来。
“走吧。”他握着她的手款款道。
于是,路过的人便看见了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
“原来是私会的小情侣啊。”
有人笑着摇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