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原来是陛下派出去寻公主的侍卫朗吗?臣看着这位郎君器宇不凡的...还以为是哪位府上的公子呢。”有臣子抬头打量着凤剑青,捋着胡子道。
说是贵侯权臣家的公子都是贬低了,刚刚凤剑青从月漪公主身后那么一站,身上尊贵不凡的气度,便是那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的。
“既然只是一介侍卫,缘何看见陛下不下跪呢?”那臣子又斥责起来。
凤剑青依旧不加理会,气质更冷,眼神犀利地直视南帝。
南帝笑了笑:“无妨,这是我家漪儿的救命恩人,朕特许他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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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剑青无缘无故当上了公主的贴身护卫,自然是随罗饴糖驻守在她的宫里。
回宫后,罗饴糖就要立马被困在自己宫里进行忏摩请戒了。
这是南帝同群臣的商议结果,是保存月漪公主的身份地位、安抚民心最好的办法,算是一种折中的办法。
进行忏摩请戒者,需伸出佛衣,五年内斋戒、禁一切清戒外的事情,还得被关困五年。而这五年内,都是替自己洗刷罪孽,祈愿重新洗刷身上带来人间的厄运。
只要这五年内并无发生大的天灾人祸,五年后,罗饴糖仍能恢复她的公主身份,总比被放弃身份,流落在外被人弄死好。
今天起,月漪公主宫中的所有宫人都被撤掉。
南帝有心机,以公主身份敏感,恐防遇刺为由,强行把凤剑青留在她宫中。
罗饴糖坐在殿中的莲花台上,看着殿外被迫穿上侍卫服的凤剑青。
他仿佛有一种,不管穿何衣裳,都能穿成是龙袍的感觉。
“小凤哥...”罗饴糖轻轻地唤着屋外的人。
“要么,你还是赶紧回大晋吧,你已经出来够久了,那边...真的可以吗?”
“有事会有人与我对接上,你不用操心,过段时日,我会偷偷回去一趟,再回来。”
殿外的男子冷沉道。
罗饴糖知道,父皇让他当侍卫,倒是委屈他了,但又不能明着跟父皇说,那位其实是大晋的新帝,那得掀起多大的浪啊...
二人无话,安静下来的时候,整座大殿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罗饴糖心里发怵,开始找话题说:“小凤哥,那刘侍卫长背后的人,还有那天在山顶袭击我们的人,你说,会是同一批人吗?会和宫里的人有关吗?”
“你心里有人选,是吗?”凤剑青淡淡道。
罗饴糖不甚肯定道:“那个...出宫那天,其实我看见栗妃身边的人,同文婷公主的宫婢在一起很久...”
“知道了。”凤剑青说完,大步往外走了。
给出了线索,他就能沿着这条线,揪出幕后之人,证据被销毁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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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剑青突然一句交代的话都没说,就离开她的宫殿,罗饴糖独自在空荡荡的宫殿待了几天,脑海中闪现而过的都是那天指着她愤恨地骂的女人。
夜里睡着的时候,罗饴糖甚至梦见有成千上万的鬼魂来找她索命,梦醒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坐起来拉开帘帐,看着外头带着回音嘀嗒嘀嗒响的夜漏,发现早课念经的时间还没到,于是又躺回了床上。
这时的她,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在胎中带来的毒,这种毒时常让她半夜肚子痛得睡不着,在床上打滚。
后来,河头村来了一位解百毒的大夫,告诉师父一种解毒方法,师父一次笑眯眯地用手敲晕她,然后她醒来发现自己和师父的肚子都多了个血孔,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半夜痛醒的经历了。
可师父某次去山中采野果,却说自己遭蛇咬,毒去了,却还有残余毒素未能清楚,身体时好时坏。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师父她是把她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罗饴糖无声地哭了起来。
师父不舒服时,老是抱着她说,这辈子活到头,只有一件事没能完成,那就是成为金僧,普渡万民。
罗饴糖她当过金僧了,她却未能普渡万民,反倒成了带给民众厄难的灾星。
她擦了擦眼泪。
天亮的时候,娉婷带着文婷婉婷等公主来看她了。
“听说皇姐如今被父皇厌弃,关进冷宫,妹妹们特意来,想看看皇姐有什么需要没?”
娉婷环视四周,“哟!父皇还真是的,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冷宫里起码也留两个粗使婆子呀。”
跟在娉婷公主身后的公主们,看到罗饴糖时,都纷纷低着头,觉得内疚。
罗饴糖简单绾了个发髻,吃下外面的宫人送来的斋菜后,赤足拖曳着素袍,一步一步走上莲台打坐。
素面朝天的她,这一路走来,也美得像出尘脱俗的仙人般。
“妹妹们如没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忏摩请戒的这五年里,玉琼宫都不适宜太多人来,倘若此次请戒出了差错,受影响深远,会给我们父皇以及整个南国带来不好的。”
公主们愣怔地看着莲台上端坐的人,久久失神移不开目光。
她们觉得,怎么会有人不施粉黛,只简单绾个髻,以玉簪固定,穿素衣,都能好看成这样。
连娉婷公主自己都看得愣住,看看罗饴糖,又不由自主往摆在妆奁前的铜镜瞄了眼,倒映出珠光宝气的自己。
这时几位公主过来拉着她劝,“皇姐,大皇姐说得对,出事了我们担当不起,还是赶紧走吧。”
娉婷吓得赶紧收住目光,却被最小的玉婷公主刚巧捕捉了。
玉婷公主抿唇一笑。
有种自己的自惭形秽被旁人识破的感觉,娉婷怒不可遏,把气都撒在罗饴糖上,往莲台处步往一步讽刺道:
“大皇姐要请戒五年呢,五年内不能议亲,五年后都人老珠黄了,晋帝哪能等你到那个时候啊?”
罗饴糖闭目开始请戒,没有心思听她说。
娉婷公主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刺激到她,便越发得意洋洋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父皇说了会撮合我和晋帝的婚事,晋帝是父皇看中的人选,以后我嫁给晋帝后,南国以及大晋都是我们的了,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你随便受人欺负的。”
“那就...在长门院给你安个住处,保你衣食无忧,不会让流民跑进去欺负你的。”
长门院又名长门怨,位于城外极为偏僻之地,起先是皇帝用来关困犯了错不受宠的妃子,后来城外有疫症时,会把染疫之人关困在那,直到困死,是极为阴森之地。
说出这样的话,几位公主听了都觉得恼忿,却也只能躲在身后看着娉婷说。
此时凤剑青手握一册名册,扛着一个大箱,箱子底部滴滴答答流着血,从殿阶一直蜿蜒至殿内。
殿内跪着许多戚家的人,栗妃刚刚从中宫被人押送着过来,她头发有些零散,脸容憔悴,眼底都是黑青一片,当她进入内殿,被迫按压在地时,端庄的仪态早已不见,眼神怨毒地望着凤剑青。
然后,像受尽了精神折磨的人终于得到解脱,如释重负般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陛下,您不是自诩神通,不必我们戚家人帮衬吗?既然如此,现在既已知道我姑母是害死你心爱女人的罪魁祸首,你怎么还不杀呢??!”
栗妃红着眼笑。
第82章
“南帝陛下, 证据都给你找全了,他们自己也招认了,你此时还不下旨, 在等什么?”
凤剑青目光冷得近乎没有生人气息,盛气凌人地站在殿阶下,对南帝颐指气使道。
群臣纷纷出列谴责:“你是何人?区区一个侍卫, 胆敢站在大殿下对陛下如此无礼?”
南帝坐于殿上沉默, 面容越发苍老了。
南国如今各地出的境况尚未得到平息, 处处动荡, 周边国家环伺看准时机, 如果在这个时候把戚家这棵大树连根拔了,南国还能依仗谁?
虽说曹安大将军年事已老,但戚家旁系支系在朝中盘根错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凤剑青如今把当年之事全部撕破, 无意他终于能为当年心上人昭雪, 但其后对整个国家乃及整个朝政影响巨大。
如今教他, 怎么做?
老皇帝的手都在发抖, 这么多年来自欺欺人,是时候给心上人讨回一个公道吗?真的要如此吗?
“你不想, 是吗?”凤剑青明显不耐到了极点, 提手从腰间拔出短匕, 揪着栗妃的后颈往下就削了一块。
栗妃痛得面孔扭曲,尖声嘶叫。
御林军紧急入殿, 齐齐将银枪对准凤剑青。
凤剑青脸上没有活人的表情,看上去让人情不自禁发怵, 手里握着一块从栗妃身上割下的皮肉, 血还在手边滴滴答答往下流, 殿中臣子下意识惧怕地后退,纷乱一片。
“你要做什么??!你要逼朕吗!!”南帝此时激恼地站起来,拂袖一扫,龙案上的折子、印玺掉了一殿阶。
“她父皇如此没用,我这当兄长的,既看着她长大,自然忍不了她以及她死去的母亲难受,这个仇,我定要报的。”
他用清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栗妃又一下被他提揪了起来。
场面又一阵尖叫起来,御林军的刀枪颤巍巍地对准他,却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唬得扎不进去。
“你不杀是吧?”此刻他就是来自炼狱的使者,他提着栗妃的后颈如入无人之境般畅通无碍地前行。
那些御林军的刀枪只能窝囊地随他前移,他压根就没放在眼内。
“不...不许再往前,不然,休怪刀枪无眼!”御林军指挥使已经站了出来警告。
凤剑青斜斜地瞟他一眼,又收回,无视他。
“你晚一刻不杀,我就割一块肉——”
话毕,栗妃发出尖锐一声,后背上又一块皮肉被割下来了,她痛至全身痉挛,整张脸冷汗淋漓,背部扭曲地往后弓着。
“你疼叫什么?”自上方传来他凉飕飕的声音,“你派那些杀手贯穿月漪公主的车厢时,不是有料想过这种难忍的疼痛?”
南帝瞪大了眼睛看向栗妃。
这时,“嘶”一声,栗妃臂间的肉又被撕下,皮肉分离。
她嚎叫着差点痛死过去。
凤剑青一双眼都红了。
随后,栗妃脖颈处挂着一颗殷红的珠子吸引了凤剑青目光,他伸手去取。
谁知栗妃疼成这样,还要伸手去护:“不!不行!!这是姑母临终交给我的!她一直对这颗血舍利又爱又恨...是...是重要之物!!”
凤剑青这下明白了。
他无情地伸手,一把将绳子拽断,把那颗血舍利揉捏在了手间。
血舍利在刀光下,漫发出温润悦目的光,很像泓勒尊者生前看罗饴糖的目光。
“七年前,在大晋某座小山县村,是你们戚家的人,去放火烧死一整条河头村,还把泓勒尊者烧成了这颗舍利,是吗?”
凤剑青目光带血一般。
栗妃快要痛死了,也快撑不住了,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我...我不知道...戚家人所犯的孽债...我...一概不知!”
“噗——”一声响,短匕直直扎入栗妃胸膛。
御林军的刀枪齐发,却被凤剑青单手握住一刃,旋了半圈鲜血淋漓,吓得对方松手后,直接带飞那把抢,往四周一扫!
军士们应声倒在了大殿的印花鎏金地砖上。
有太监急匆匆进来想报事,赫然看见此番惨况,误以为逼宫,吓得差点又折出去敲云板。
“站住!”
凤剑青认得这小太监是守在玉琼宫外面的,连忙喝住他道:
“何事要禀?”
小太监战战栗栗地环顾大殿,又看向南帝,南帝浑身都垮了似的,疲惫道:“禀吧...”
“启...启禀陛下...娉...娉婷公主带着几位公主...强...强闯玉琼宫...”
凤剑青听完小太监的话,手里的尸体和刀枪都放下,大步从大殿正门步出,身后的人目送他让人生畏的背影走后,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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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一条又长又逼仄的宫道就即将抵达玉琼宫,这里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人出来,被迫在身后跟随的小太监举步维艰,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
前方的男子走路飞快,临到宫门口又突然停下,吓得小太监也赶紧在几丈外远止步。
凤剑青回过头来,看了眼小太监袍服底下的天青色里服,淡道:“脱下。”
小太监战战兢兢只得把衣裳脱下,恭谨地递交出去。
“不是这件,里面的。”凤剑青蹙眉,指了指他此时身穿的天青色里服。
凤剑青换上了小太监那身穿在他身上嫌短的里服,把露出里头沾血的袖子撕下来,凑近掌心嗅了嗅,俊美紧拧:“打水来,要快!”
小太监唯唯诺诺应下,飞快把水提来,凤剑青着急进去,只能草草将身上的血清洗掉,身上却依旧血腥气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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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公主在殿内越发趾高气扬地逮住罗饴糖不放,先是用言语诋毁嘲弄她,见她闭眼不言不语敲经念佛后,便越发嚣张地开始在殿内砸东西。
这殿内多的是让娉婷公主眼红不已,却是南帝只赐给月漪公主,不赐给她的珍物摆件。
因为罗饴糖对这些身外物也并无多的留恋,便任由娉婷公主在殿内犯蠢。
不料,娉婷砸了许久仍不见她抬头,有些气恼,打起了她身上那支蝴蝶玉簪的主意。
“你所拥有的一切,本来就属于本公主的!包括你这头上蝴蝶玉簪,本公主想把它砸碎,那就砸——”
当娉婷公主像疯妇一样爬上莲台,准备要拽她发髻上的蝴蝶玉簪时,罗饴糖竟突然把眼睛睁开,伸手阻止了她。
看见她终于有所反应,娉婷公主的心终于舒服些了,更加嚣张反手就往罗饴糖手背上挠出几道细小的血痕,并且命令身后的公主道:“你们还不赶紧上前抓住她,让她别动,本公主今日一定要她头上的玉簪,那是——”
“那不是你的,也不是父皇赏赐的。”罗饴糖又一把反握住她两手,抬手就给了她一巴,然后冷静沉稳地开口道:“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