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被人打过的娉婷公主此时脸上肿得火辣辣的,几位公主都看愣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你...你敢打本公主?”她瞪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从小没有读过书,知不知道‘不告而取谓之贼,强而取之谓之盗’什么意思?父皇没有给你聘请过教习老师吗?”
罗饴糖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娉婷公主刚刚闹的一系列行为就都直接被嘲讽为“没文化”的村妇撒泼所为了。
“你!!”娉婷公主气出眼泪,对身后忍笑不已的公主们逼令道:“你们是不是不想自己的母妃好过了?再不抓住她,本公主保证,会让她们禁足遭掌刮的!”
几位公主一听,慌了,毕竟娉婷公主的母妃统领着六宫,她们轻易得罪不起,于是,便过来合力将月漪公主抓住。
罗饴糖一夜没有睡好,加之本身力气也不大,被几个姑娘合力抱住身体后,便挣扎不掉。
娉婷公主趁机取下了她发间通体碧蓝的蝴蝶玉簪。
罗饴糖睁大了眼睛,声音冷沉中有几分威压:“拿回来,那是我的簪子!”
“不是你的,是本公主的。”娉婷笑着举高簪子,仰头欣赏着,“这么好看的簪子,本应是本公主的,是你的到来,把它夺了。”
“不是你的,是我的。”罗饴糖坚持道。
这是她十五岁及笄礼时,小凤哥亲自给她插笄用的。
“快还来,不然的话,我保证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受难的。”罗饴糖沉静地道,余光已经瞅准了莲台边燃烧着的蜡烛。
娉婷公主欢快道:“好呀,那你...”
她刚往外举起那支玉簪,作出摔的动作,岂料欢快的表情突然凝滞,手指一松,玉簪“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两断。
罗饴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断开的玉簪。
公主们见娉婷公主表情凝固,也不约而同往殿门的方向看。
只见一位男子周身负冷,腰间挎一长剑,堂而皇之走进来。
随着他的靠近,娉婷明显嗅到了一股极重极浓的血腥气,那男人谪仙之姿,只可惜身上杀孽过重,他每靠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莫名。
“喂,你...你是何人?一身侍卫的打扮,身上却套着件不合身的太监里服,可笑至极...”
娉婷公主感觉到来者不善,在宫中,除了在南帝面前,她一向娇惯目中无人,感觉到那人约莫是来帮月漪公主的,心里便十分不喜。
可凤剑青虽然一身不得体的打扮,可穿在他身上,却难以掩压他的王者之气,莫名让人又惧怕,又心动。
“本...本公主告诉你,以后晋帝要娶的人可是本公主,你只是一介侍卫,跟哪个主子不是跟?跟着这位遭天下人唾弃的月漪公主,没有前途可言,你不如跟着本公主吧。”
娉婷公主从来没有对哪位男子有过心动或者旁的想法,可刚刚这男子一身威压地从殿外走来时,她内心又惶恐,同时又有些移不开眼睛。
“晋帝看不上你这种。”凤剑青见罗饴糖在看他,握紧拳头忍耐,冷淡出声道。
随后,他径直越过娉婷公主,从地上拾起已断开两半的蝴蝶玉簪。
公主们连忙松开禁锢罗饴糖身体的手,她红着眼睛走下莲台,来到他身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的玉簪。
“这是你为我挑的。”罗饴糖哽咽出声。
娉婷公主被月漪公主侮辱完,又被一个不知是侍卫还是太监的男人羞辱,此时正是气头上,见他二人如此情状,合掌冷笑道:“原来...原来是公主与侍卫暗通款曲,有暧昧,现在忏摩请戒还没结束呢,你们就敢这样,本公主要去告诉父皇,惩治你们俩,把你这厄星扔出去交给百姓——”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凤剑青一把抓住手臂。
娉婷公主从没跟外男如此接触,羞得满脸通红,“你!”
凤剑青一弹衣袖,掉下一个荷包,罗饴糖下意识蹲下帮他捡荷包。
他长睫微垂向下一睨,面上立马换了凉薄血腥的脸。
他手松开娉婷公主的臂,突然一发狠,扼住了她脖子。
娉婷瞪大眼睛,错愕不已地被他掐着脖子,他的小臂筋肉鼓起,眼神杀戾阴鸷,仿佛只消再一用力,她就会当即脖子断碎而亡。
“你...”娉婷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和着喉间细碎的血沫飞溅声,手脚无声地挣扎,像一条搁浅快死的鱼。
凤剑青脑海里不断回演起刚刚罗饴糖看着玉簪断碎眼红的样子,眼神多了几分阴翳,指骨蓄势,准备往咽喉处用力!
“奇怪,这荷包看着像是...”此时罗饴糖已经捡起了荷包,拍干净尘灰站起。
凤剑青一转眸,手突然松开,眼睛瞪直的娉婷公主便如一页枯叶飘落在地。
差一点,差一点就死了...
罗饴糖顾不上看荷包,有些奇怪地看着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娉婷公主,和一旁面容惊恐得说不出话的公主们。
“你们怎么...”她刚要说话,就被凤剑青一把拉过手腕,背对着,不让她发现娉婷公主脖颈上有掐过的红痕。
他伸手挽起了她的长发,眉间恢复了温柔:“无事,她自个摔了,我帮你重新绾发。”
一旁的公主们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变故,那位男子是如何在极快的时间内变脸的,内心惊惶得发不出声音。
第83章
凤剑青极其熟稔地帮她绾了个单螺髻, 这是罗饴糖小时候他经常帮她梳的式样,不同的是以前是梳双的螺髻,现在是梳单的。
罗饴糖意识到他给她梳了什么发式后, 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但他一无所察,继续从怀里摸出一根用鎏金重新粘合好的红玉石蝴蝶簪。
这簪子式样同那支断了的簪子一样,只是蝴蝶通体发出霞红的光,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罗饴糖惊讶道。
“这根簪子原本也碎过, 被修好了, 你先用这个簪着。”说着, 他娴熟地给她簪上。
固定好了头发, 罗饴糖红着脸把荷包还他,“喏,你的荷包...”
在他伸手接过荷包那刻, 罗饴糖终于看清了荷包上绣的式样, 她赶紧抢过, 打开里头一看, 果然发现里头用特有的彩线, 绣了一个小小的“凤”字。
她惊讶地抬眼,脸上更红了:“你怎么, 怎么会拿到我绣给你的荷包...”
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荷包的确是绣给自己的后, 凤剑青脸上多了几分明朗的光。
几位公主们很讶异, 她们的这位大皇姐平日里给她们展示的都是冷清、自持的一面,何曾见过她也会频频脸红, 小女儿情态的模样?
这时娉婷慢慢恢复气力,抓起莲台的灯盏, 把蜡烛拔掉, 露出尖锐的那面, 对准罗饴糖身体扎去——
只可惜尖端距离腰腹还有半寸距离的时候,灯架已经被罗饴糖身后的男子大力打掉,连同她也被带得扑倒在一旁,尖端刺破了她的脸。
“你也是戚家的人吧?难怪趾高气扬的,栗妃和戚国舅所犯何事你还不清楚吗?戚家已经在前殿被清算了。”
凤剑青嗤道。
这一记如同雷鸣灌耳,直当地把娉婷公主吓得呆在当场,顿时一身的气焰消失殆尽。
“你说...什么?不、不可能...”
“你母妃死了。”他用平淡冷清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不...你骗我...”
·
前朝大殿外,已经陆续绑来了不少戚氏家族的人,几乎把南朝的每一根须都挖出一个大洞,百足巨虫,动则伤筋动骨。
朝中众臣人人自危。
那天娉婷公主踉踉跄跄跑出玉琼宫后,罗饴糖再没见她来叨扰过。
她专心坐在殿中莲台上念经,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站守着的凤剑青。
“小凤哥...戚家...就是那天袭击我,控制刘侍卫长的人吗?他们...和当年河头村火烧村一案...有没有关联呢?”
凤剑青持剑而立,看着廊外被金色琉璃瓦遮挡的山色,隔掉了宫墙另一边,被晚霞烧红的半边天,保留了这一片宁静澄澈。
他良久才冒出一句:“你不用操心,专心做你的事,一切有我呢。”
罗饴糖看着他始终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差点要同廊道中的阴翳融为一体,她迟疑地“嗯”了一“嗯”。
不知怎地,心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和忐忑。
·
如今,南帝每天都用不同的理由下旨,让戚氏家族的人进宫赴宴小住。
宫内的朝臣已经被拘禁在宫内,好些天不曾出过宫外了。
为了维持南国暂时的安稳,只能用这种瞒山过海的法子,把戚氏这棵腐朽百年的巨木连根拔除。
被宴请进宫的戚氏人,还风光无限,进宫时都带着无上荣耀进宫。
只是,似乎从未见他们出宫过。
这件事,被一位官拜正五品通州府尹的夫人察觉。
这次府尹和府尹夫人也被应召入宫,还连同他们七岁大的嫡子。
府尹夫人不安地对夫君道:“大人,你说,京都戚氏近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府尹当时刚被升迁,还收到来自宫里栗妃娘娘亲盖印玺的贺礼,正意得志满的时候,哪容身旁妇人说那等晦气话?
他不满道:“妇人之见,瞎操心。”
府尹夫人便不敢多言了。
进了宫,府尹同府尹夫人被宫人带往重华殿的路上,因小公子怀里的草蜢跳走,世子忙着找,结果走丢了。
小公子迷路后,晕乎间来到了刚好换值,无人值守的玉琼宫。
罗饴糖清修被中途打断,不但不恼,还主动斟了杯菊花茶给小家伙解渴。
小公子渴得咕咚咕咚喝起茶,一下就喝了七八杯,喝完还跟这位漂亮姐姐聊天。
罗饴糖笑眯眯地托着腮,蹲着应他:“喔,你以后要当像你爹一样的青天大老爷呀?”
小孩眼里有光,认真地点头,“嗯!”
这府尹小公子后来被赶来的宫人找回去,临走前他还笑着同罗饴糖挥着手说下回还来给她看看他的小草蜢,罗饴糖笑着应好。
凤剑青已经一连好些日子没守在玉琼宫了,现在玉琼宫外都是由临时调派的侍卫守着,有次罗饴糖到院外的接露水时发现驻扎在宫外的侍卫变多了。
她看了一眼,又带着接到的露水往回走,眉间轻轻蹙起,不知怎么的,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天傍晚,罗饴糖敲击木鱼的时候,木鱼的柄好端端“啪”一声敲断,有脚步声传来,是走在游廊上前来送斋饭日用的宫女。
她们三三两两走着,通常不会叨扰公主请戒,会放在殿外一间耳室就走,她们边走边说着话:
“重华殿那又开斩了。”
“最近重华殿那都不要轻易靠近,血流成河的,尤其晚上,怨气重。”
罗饴糖突然想起,几天前遇到的那个小孩,好像说自己随爹娘进宫,就是要去重华殿的。
“跟着公主的那个护卫呢?”
“嘘,那个好像不是一般人,有次我看见他满手血腥走进重华殿...”
罗饴糖这时再也坐不下去,从莲台爬了起来,鞋子没穿就飞也似的往外跑...
夕阳泣血,重华殿外擂鼓点点,每砍落一人头,就擂击一下。
迄今,新造的鼓面都击穿了。
娉婷公主被关禁了十数天才被拉来殿前,此时她眼神呆滞,整个人都木讷了。
刽子手一碰她,她就开始拼命挣扎。
“你!你敢碰本公主!你们知不知道,隔壁大国的晋帝,他要娶本公主的,你们敢欺负我,晋帝会带兵把你们都杀死!”
娉婷被关得有些恍惚了,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刽子手手臂。
刽子手被她咬得狠了,可到底是公主,又是陛下的亲骨血,便只能为难地忍着痛,望望殿上方的人。
凤剑青侧身站在殿阶下,凉薄的视线淡淡地瞥来。
“南帝,你还不告诉她吗?”
南帝以为自己已经够疯,这些时日看着他,方才知道自己到底算比较正常的。
他叹息一声对娉婷公主道:“你的罪证都搜了不少,挣扎什么呢?”
娉婷公主一听,凄婉道:“父皇,儿臣是公主啊!在这个皇宫里,有点身份的,谁还没杀过人?儿臣撒气杀死几个贱婢,怎么也能算罪了?”
凤剑青没耐性,继续用眼神示意南帝。
南帝继续道:“戚家人一个都逃不掉的,你也别挣扎了,哦,对了,以后不要随便乱说话了,晋帝什么时候同你好了,他就站这听着呢。”
说完,他伸手一指阶下煞气十足的男人。
娉婷公主沿视线看了凤剑青一眼,惊讶地说不出口。
“怎...怎么会...你明明...明明是月漪公主的侍卫...”
她话没完,就被刽子手手起刀落,溅了一布的血,擂鼓声重重敲起。
“南帝,你得感谢我帮你处理了这一便宜女儿。”
阶下阴影处,男子滴血不沾,宛若修罗。
接着被押上来的,是那天进宫的府尹和府尹夫人。
府尹嘴里被塞满了糟糠,一路被拖拽过来,沿路都是血痕。
府尹夫人在旁边哭诉:“吾夫君何其无辜!戚氏一人犯恶,缘何要一整个戚氏族人都丧命!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后来大概是听她咒骂听得有些烦了,凤剑青直接命人将罪证用两个箩筐挑着甩出来,府尹夫人看见左边箩筐的时候,她还要骂,可当她看见右边箩筐里的账单和有她指印的签订合同书,她顿时无话可说了。
她仿佛平静了不少,道:“我想见我儿一面。”
于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被两个宫人带出来了。
府尹夫人抓着小儿的手,温柔地安抚了他几下,从怀里把一物悄悄放进小孩衣服内,叮嘱他好好生活,然后伏在他耳边道:
“我儿,今日爹娘都是被冤枉的,你爹,他是一位清正无为的好官,你记住了,长大后也一定要像你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