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点点头,喷出鼻涕泡,双眼却恼得血红:“是那些坏人冤枉阿爹阿娘!”
“嘘!”府尹夫人让他小心说话。
“可是娘...坏人为什么要冤枉爹娘,我爹娘明明都是好人...”小孩哭得抽噎道。
府尹夫人想了一会,声色俱下哭道:“知道月漪公主吗?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厄星,是她害得我们戚氏族人如斯下场,阿爹阿娘都是被冤枉的...”
随后,小孩被拖走,临拖走前,他哭声凄厉,还往两个拖拽他的宫人手腕上咬下齿痕,深可触骨。
因为小孩挣扎,宫人们来不及拉走,府尹和府尹夫人就在小孩睁大眼睛下,血水飞溅,头身分家。
七岁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愤恨。
罗饴糖赶到重华殿的时候,周边的宫人都福身喊她“月漪公主”,小孩一听,浑身一僵。
下一刻,孩子已经挣脱开身边的宫人,朝罗饴糖撞去。
“你这个厄星!是你害死我阿爹阿娘!”
小孩朝她埋头撞去,罗饴糖被撞得往后一踉跄,随后才看清撞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天来她玉琼宫讨水喝的小孩儿。
小孩此时满脸怨愤,披头散发坐在她身上撕扯她头发,她疼得赶紧抓住小鬼的手。
“你...你做什么?”
“我阿爹阿娘死了,都怪你!是你把他们害死的!”小孩被抓着手,就去咬她手腕,罗饴糖被硬生咬得溢出血,嘶一声痛呼。
同时,凤剑青已经来到她面前,拔剑指向小孩,面容阴翳。
第84章
“你想做什么?快住手!他是个孩子呀...”
罗饴糖见凤剑青的剑已经抵上小孩的脖子, 划出了血痕,大有真要杀他的念头。
“你爹娘不无辜,你爹贪赃枉法, 仗着戚氏族人在京城的威望,一年上任时间,就官商勾结, 伪造假证, 害死不少无辜人命, 至于你娘, 手里也不干净, 起码有十几条人命,榨干佃农的血汗,还替丈夫脱罪。”
凤剑青冷言道。
“不!不可能!”小孩泪流满脸, 依旧愤恨道:“我爹是青天大老爷, 我娘不会骗我的!是你们!是你们要害死戚家人, 是你们!”
罗饴糖环顾四周浓重的血腥气, 刑台上高悬的白布都染作了红布, 若不是边上还露出一点白边,完全就意识不过来它原先的颜色。
不远处, 一对夫妇的残骸被人拖着在地上走, 此情状看了, 不禁让人腹部恶心不适。
真如那些宫人说的那样,小凤哥他竟然...
“是你!是你!是你!”小孩罔顾悬在脖颈处的利剑, 哭着要去抓挠罗饴糖的脸。
罗饴糖没空防御小孩的袭击,眼睛一眨不敢眨, 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凤剑青。
“小凤哥, 不...”
不料下一刻, 罗饴糖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他,他的剑“噗”一声刺穿那孩子幼小的身躯。
小孩眼睛滚圆,带着泪痕趴跌在了地砖间,血流成河。
罗饴糖也愣住了,浑身冰凉,脑袋放空。
面前的男子,居高淡漠地瞥着地上小小的尸体,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凉薄。
她突然感觉,他那么的陌生...
“你杀他了?他有什么错?”罗饴糖的泪一点一点溢出,“即便他爹娘有错,他那么小,看见爹娘死了,情绪激烈些,但...至于死吗?”
她说完,从地上踉跄着站起,看着自己请戒的素袍上满身的血污,又目光滞然地环顾四周,连面前凤剑青紧张地拽着她手说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耳朵嗡嗡的。
终于,她听见自己扯开嘴唇发出的声音:“你只是...生病了,病好...就好了...”
随后,她看见自己落荒的脚步。
凤剑青站在她身后,看她逃离的身影被斜阳无限拉长。
他面色发冷,一言不发,袖子一挥,就有人过来把那孩子的尸首抬走。
抬走的时候,那小孩手里虚握的短匕掉了出来。
刚刚,他正是用他母亲交给他自保的这把匕首,刺向罗饴糖心脏,那小孩年纪虽小,抓握武器的手却纯熟,显然很小就开始练武,他再晚一步,她可能就受伤了...
·
凤剑青把身上所有沾染血味的衣裳都换下来烧掉,又确认了一边后,才回玉琼宫。
回到玉琼宫看见莲台上端坐的姑娘,闭着眼合掌,心神并不稳,眉心紧紧地蹙起。
“怕了,对我失望了?”
他凉飕飕道。
莲台上的姑娘一言不发,眉心却越皱越紧,眼睛死死闭紧。
“不说话?”
他一步一步踩上莲台,俯身凑近她,面对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她呼吸间也不由自主急促了一些。
他抓住她双手,欺身前去,在距离她唇瓣仅有一息之距时,看见她抖动的唇,他忍了又忍,指尖把掌肉扎出了血。
最后,只在她唇角留下极轻的一吻,似有若无。
他轻盍长睫,敛起滔天晦涩的情愫,看着她身板往后退,苦涩沙哑道:“若我说,他想杀你,我才杀了他,你信吗?”
良久,殿内没有任何回应,他自嘲地笑开:“行了,我...”
“小凤哥,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会...一个人待会,想想事情,行吗?”
姑娘紧闭的眼睛里溢出泪,一串又一串,哑着声哭道。
说完,她立马又努力掀了掀唇角,笑得很难看道:“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我...尽量不让你等太久...好吗?”
凤剑青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的她闭着眼落泪,没敢再靠前帮她擦拭,只能得体又极其抑制地后退一步,略微沙哑道:“好...听你的。”
长夜寂寂,一个退守殿外,一个端坐莲台,二人再无话。
·
是夜三更,南国陇州一带地动山摇,林屋倒塌,喷发的山岩直接把无数人掩埋殆尽。
翌日,临近地的民众都哗然了。
没多久,南国各地便掀起了除“厄星”的暴动,月漪公主为其五年的忏摩请戒已经不足以平稳民心。
再加之,地动之后,南国先`祖奠国根本的神庙倒塌了,是夜间被一道响雷劈到,大火烧毁倒塌,一直以来护佑百姓平安的圣山菩萨金身掉下了山谷,碎成粉末。
这一切一切而来的不好预兆,使得百姓抗争朝廷的心越来越激烈。
紧接着,又有传言爆出,月漪公主其实是南帝同先帝后妃淫`乱所出的。
一天傍晚,罗饴糖正端坐在莲台念诵,几位前殿来的太监偷瞄了殿内一眼,然后又凑在凤剑青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上马上就变了,然后跟随那几人出去。
罗饴糖睁开了眼睛,默默从莲台上起来,偷偷地跟上,跟到半路,在廊道处便被凤剑青识穿。
他环臂倚在廊柱上,像小时候逮住偷摸去玩耍的她。
罗饴糖一惊,立马旋身,却被他伸手拦住后退的路。
“你不放心,是吗?”
这是两人冷战那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打破沉寂。
罗饴糖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依旧低着头沉默。
“戚氏有罪的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娘和师父的仇也报了,其余无辜的人,我说我一个也没杀,你信吗?”
罗饴糖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回想起那个血染的黄昏,满地的尸骸和鲜血,孩子死不瞑目的眼睛。
依旧说不出话。
“回去。”
最后凤剑青道。
罗饴糖摇摇头,执拗地盯着他看。
他皱着眉:“这次不杀人,相信我能处理好。”
罗饴糖一听,终于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与我有关的?”
凤剑青望着她:“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你快告诉我,不准骗我,是不是关于我的?”罗饴糖紧急之下抓着他一片袖子追问。
他低头看了看被她攥紧的袖子,突然温柔地把手放在她发顶,轻轻揉抚着。
“只是有人觉得忏摩请戒五年不大够,开始作乱,我会辅助你父皇处理好的。”
“那你要怎么处理?”
他眸间温柔,仿佛真的变回了以前那个对她谆谆教导,心怀天下的正直之人。
“五年不够,那就六年,七年,再不然,我也能协助你父皇制定惠民政策,帮助百姓们渡过眼前的难关,日子变好,慢慢对你的成见和误会也就消除了。”
罗饴糖一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对,请戒多少年也可以的。”
“嗯,我都会等你。”凤剑青接过话,笑道。
这一刻,他的笑让罗饴糖的心稍稍松下,觉得,也许真是自己太紧张了,小凤哥貌似也没那么坏。
“那...我回去喽?你早点回来...”
罗饴糖在夕阳下同他挥手。
见她心无芥蒂地走后,凤剑青唇边的浅笑凝固,转身大步往前殿方向,没入明暗交替的廊影下。
凤剑青走后没多久,原本安心回去玉琼宫的罗饴糖突然从躲藏的大岩石后出来,握了握拳,换上了刚刚迷昏的宫女身上的服饰,低着头悄然往大殿方向去。
大殿光线昏暗,临时调遣过来的宫人只能在殿门外等候,探头望去,只看见烛火幢幢。
不一会儿,有个太监十分紧张地跑出来,说让宫人们赶紧打水进去伺候,说是陛下吐血了。
罗饴糖心中惊慌,依旧压下头颅,端着水,跟在这些宫人身后进去。
“绝对...不能让漪儿去送死...什么奸`生子?!简直一派胡言!!朕去...是朕治理无方,那就该由朕去...泥塑菩萨而已...把朕杀了,塑成弥罗佛也行...”
罗饴糖手里的铜盘“啪”一声掉了,水撒了一地。
“谁连做事的不会,拉出去把手砍了!”南帝正要动怒,目光扫掠过来,烛火昏暗下,罗饴糖那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影影绰绰。
南帝同凤剑青的脸同时凝重起来。
“糖儿...”凤剑青比南帝抢先一步,前去抓住她的手。
“所以说,不是五年的请戒不够,而是...他们想把我拉去填成泥塑菩萨?”
凤剑青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发黑得厉害。
后方的南帝顿时又气郁了,他一踹龙案,案上的文书、笔墨纸砚哗啦啦全掉落,气极道:“那些刁民!陇州地动和圣山菩萨金身毁了,跟漪儿有什么关系!简直一派胡言!朕要去把他们都杀了...”
南帝本来是想出言安抚罗饴糖,不料凤剑青朝他投来一个杀人的目光,紧接着,是姑娘嗫嚅的声音:“果真...发生地动了?圣山菩萨...那不是奠国的金身菩萨吗?毁...毁了?”
“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问题!”
凤剑青慌了似的,立马抓着她双肩低吼。
南帝性情乖张狂妄惯了,又向来不拘世俗,压根不能理解自家闺女此时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折磨,他只当她在担心:
“漪儿,你别怕!父皇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即便这个皇位坐不稳,父皇也会保你的!”
“闭嘴!!”凤剑青向后朝他冷斥,南帝怔了一下住口,一旁随侍的太监见圣上尊严受损,连忙把旁的宫人撤散。
“糖儿,你别想!你什么也别想!!”
他的俊脸都紧张得揪成一团,眼巴巴看着姑娘晶莹的泪滴一串串不受控制地坠下。
“是我...厄星之事,果非子虚乌有...也不是戚氏人所为...真的...是真的...真的都在应验...”
她浑身颤抖,身体发冷。
“兹”地一声,两个小太监把冗重殿门的殿门合力关闭,遮住了最后一缕透入的光。
他连忙把她拥入怀抱。
第85章
那天, 罗饴糖哭着哭着,加之好几天没睡,哭到一半就晕倒在他怀抱。
她是被兜头罩上一件披风, 被他抱着穿过道道宫墙,回到玉琼宫的。
她睁眼醒来的时候,还在他怀里。
他抱着她, 端坐在莲台上, 替她默念经文。
她泪干黏连的睫毛颤了颤, 睁开眼。
“何时了?”
“丑时刚过一刻, 再睡会吧。”上方的男子带些憔悴沙哑的声音。
罗饴糖闻言, 很快又闭上双眼,陷入黑梦乡。
她一直躺在他怀里不醒来,凤剑青也就一直抱着她替她念经请戒。
到饭点的时候, 她还不肯睁眼, 他就抱着她, 吹凉一勺勺粥水喂进去。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 大概是她自己意识里察觉到不能这样下去, 在一个月亮快要圆满的晚上,她突然睁眼。
眼睛明亮有神。
“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见师父了, 师父在疫症村拼死把我娘救出去, 就是为了先帝和太子之争, 不要波及无辜疫民,但很可惜, 最后村民还是死了...”
“别乱说话,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别多想...”凤剑青抬手揉了揉她额发, 把她拥得更紧。
“小凤哥, 情况是不是很严重了?没法控制了是吗?边境好几个夷族趁乱对南国开战了是吗?”
凤剑青不语。
其实,这几天罗饴糖靠在他怀里,什么都听见了。
那些南帝派遣过来知会他情况的话。
“再不及时平息民怨,不但是父皇江山保不保得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南国会被夷人瓜分掉的,到时候,老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凤剑青认真道。
“不...不能贴上整个大晋...”她笑了笑,“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我推出去,填成泥塑,如今皇宫外被团团包围住,大臣们都出不去了不是吗?”
凤剑青拧着眉看她:“你都听见了?”
“你想也别要想!我不会把你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