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睡到中午才起来,趁着煜王不在,让琳琅帮她往伤疤上扑粉。一番遮掩之后,先去佛堂给娘上香,再去流云厅用饭。
小南小北和琳琅飞云都守在外面,想来是被煜王遣出来的。
相见叹了口气:他还是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说:
童谣来源百度,具体出处没找到,有知道的小可爱欢迎告知∩_∩
第92章
周显旸把凳子放到相见身边, 挨着她坐,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给她布菜。
相见听小南小北说过, 他们在西秦生病受伤的时候,常常是周显旸照顾他们, 自己也就心安理得让他干些端茶倒水布菜的事, 自己只顾埋头吃。
见她胃口不错,吃得差不多了,周显旸才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周显旸瞥了一眼她颈里, 想是盖了粉遮掩,便道:“你瞒着我,无非是怕我担心,生气,乃至于与皇后翻脸,闹得无法收场。可是这样重要的事,我们不应该通气吗?难道我跟个傻子似的, 与人相安无事,就好?”
相见没有想过这一节, 只是自己带入一下煜王的角度,面对这种局面实在无能为力,索性不知道才好。
见她不答话, 他又说:“他们保不齐不会再生事。你让我知道,多留个心眼照看你, 不比你一个人去面对更好?说来说去都是因我而起,我是你的夫君, 就算这事难, 也是我该面对的。”
荣相见只好放下汤勺, 斟酌着把那天被灌药的事说了。
周显旸听到细节,比听陈日新告诉他时还要气愤,起身就往外去,高声道:“小北给我备马。”
“别理他!”荣相见跑着拦在周显旸面前,推他回去,按着他坐下。
小北自然是听煜王的,转身要出去,飞云一把拽住他:“你个傻子,你想害死殿下吗?”
他毫不知情,不明白飞云的话,只好去看姐姐。
小南知道那天王妃回来受了伤,具体内情并不清楚,但也猜到几分。
殿下若是去了宫里,必然会出风波。王妃愿意忍耐,自然是为了殿下好,忙叫小北别动。
荣相见双手用力扣住周显旸的肩膀,好好跟他解释:“那个药是兑在汤羹里的,太医说我只喝了一小口,应该不妨事,还开了滋补的药让我调理。太后娘娘发话,陛下都不肯严惩皇后,你难道还要杀进承乾宫取她的性命吗?”
周显旸心底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意识到自己和当年并没有分别。当时救不了母后,现在也保护不了王妃:“都怪我,都是因为我。你要是嫁给别人,怎么会受那么多闲气委屈。”
“谁要嫁给别人了!”荣相见急了,周显旸立即抱着她,给她赔不是,“对不起。”
她靠在他肩上,轻抚他后背宽慰他:“你说我生分,你又何尝不生分?我得到了煜王妃的荣耀,作为煜王妃需要承受的敌意和恶意,也该我担着。这不是你的错。”
周显旸心中万分自责,他抬起王妃的下巴,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伤疤:“这是当时割伤的吗?”
相见按住他的手,笑道:“这是我自己拿碎碗片割的。”
“你……”
周显旸一时语塞,手握着王妃纤细的脖颈,难以理解。她解释说:“陛下偏心皇后,我不伤着脸面不流点血,就只能白受委屈。饶是这样,陛下也没舍得重罚皇后,只是晋封了皇贵妃和惠娘娘。”
“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皇贵妃的孩子就是宫里最尊贵的皇子。皇贵妃是庆王的生母,也是你名义上的生母。殿下,不论你多么想念你的母亲,现在皇贵妃娘娘就是你的生母,她的地位越尊贵,你和庆王的地位也就越尊贵。”
周显旸听她言语之间亦有所指,心中明了:“王妃是动了储位的心思?”
“是又如何?庆王允王都好,殿下也好,储位在谁手里都行,决不能让厉王上位!否则到时候别说咱们两个的处境,就是你的母亲只怕连皇陵都住不下去了。”
这点周显旸如何不知,所以他回京后,才提防着厉王,也积极差人去行宫暗暗调查厉王身世。没想到王妃虑他所虑,还果断行动了起来。
周显旸苦笑:“你自伤身体,替我筹谋,可我连谢字都说不出口。”
“殿下不必言谢。我也不全是为了殿下。那日我特意提了娘的事,陛下为安抚我,保住皇家颜面,封了我娘一品诰命!”
周显旸惊讶地看着王妃,她眼睛里闪着偏执而欣喜的神采:“你知道吗,如今我娘也是朝廷命妇了,入了宗庙,得享官祭,不再是人人可以嘲讽作践的了!”
这是她的心病,她终于做到了。周显旸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相见握住煜王的手,抚摸着他手上新添的疤痕:“殿下,如果不是嫁给你,如果不是你说要替我娘挣一个诰命,我根本不敢想也办不到!现在打压了皇后,又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何必再去生事?我已经请求皇上和太后替我保密,他们个个都觉得我懂事!殿下就当为了我圆场,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吧!”
王妃殷切的眼神,看得周显旸没法拒绝,他说:“你的话,我自然听。”
相见这才松了口气,给他夹菜。
她本以为真能相安无事,谁知第二天,朝堂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公主的儿子,荣相知的丈夫,监察院文仲卿在朝上具表弹劾江州知府钱劲,中饱私囊,贪污历年防洪治水钱款和赈灾钱粮。
监察院与工部、户部派人一起在江州走访查证,发现负责沿岸泄洪、防洪工程的竟然是钱劲的姑表兄弟。那叫一个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正因如此,今年雨势明明不如往年,在上游无事的情况下,江州的大洪峰还没到,那堤坝就跟纸糊的似的,提前被冲毁了,以致大洪峰到来后直冲村镇,死伤近百,数千百姓流离失所。
“陛下,江州明明是极富庶之地,却年年问国库要银子赈灾。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觉得江州洪水厉害,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个天灾并不全是天灾,而是人祸?江州是把洪灾当成生意。洪灾年年有,年年治不好,才好年年向朝廷要钱要粮啊!”文仲卿初生牛犊 ,当着回京不久的永安侯张淮丝毫不畏惧,字字万钧,响彻大殿。
众人暗地里都笑监查院的人乖觉,明明去一线的人不是文仲卿,主事的人也不是他,但文仲卿初入仕途,底细干净,没有把柄给人拿,又是长公主的儿子、陛下的外甥,身份尊贵不畏权势。他来弹劾,真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陛下果然大怒:“竟有这样的事?难怪流水一样的银子都填不完江州的窟窿,难怪风闻百姓与乡绅们联名上书,要求罢免钱劲!若不是逼急了,谁敢得罪他这个父母官。”
皇帝盛怒之下将钱劲革职。
永安侯张淮前一刻才因剿灭海寇,安全接收列国海运送来的贡品回京,被陛下嘉奖,加授了大学士,在朝中风光无极,转眼就被拿住把柄,当即跪下向陛下请罪,因为钱劲正是他举荐的人选。
陛下立即唤他平身,说:“人心易变,钱劲原有才干,只是为官日久,为利益熏染才会如此。你若举荐失当,朕何尝没有失察之过。”
众臣一听,陛下对国舅爷可真是宽容,此事定然是如往常那样又要翻篇。
谁知第二日,文仲卿继续上奏弹劾,以钱劲本人口供为依据,弹劾永安侯府长子,两江盐务总督张攀索贿、受贿、草菅人命。
“张攀以其父举荐说事,屡次以置办房舍等为由,向钱劲借钱。那钱劲哪里敢说是借的,次次都老老实实打点了银子,送去张府。前后五年间,据他所述总也超过三十万两了。”
一时间,朝堂哗然。知府的年俸,不过几百两。他们这些京中高官家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钱劲若不是从公款中挪用,便是收受贿赂而来。
文仲卿继续高声揭露:“之前,江州协领因不满张攀作风,意欲在进京述职时向陛下揭发江州的腐败风气,却在进京路上暴毙。协领家人这次带着血书求告,说张攀早前就曾威胁,若敢向上透露半个字,便要协领的性命。
此事虽没有凭证,可是此番朝廷派去江州一行人,同样在半途中遇刺。若不是煜王亲随作战经验丰富,冒死相救,只怕监察院和户部的书生,也暴毙在途中了!”
听闻张攀受贿之事,皇帝倒还冷静,此刻牵涉到谋杀朝廷大员,陛下大怒,直斥张攀:“狼子野心,贪得无厌!”
又说:“皇后为朕操持后宫,永安侯为朕平定东海。他倒好,枉顾朕的信任。丢朕的脸,丢皇后的脸,丢永安侯的脸!”
陛下这话,只说张攀的不是,丝毫不牵扯永安侯爷,还把他们爷俩对立起来。
事涉自己的长子,永安侯在朝上不便说情,自然有他的门下出身官员出来辩解。
说来说去,不过是指张攀本就主管两江盐务这个肥差,又是永安侯府的长子,怎么会缺钱?永安侯为国朝拼命,他的儿子怎会谋杀朝廷命官,请陛下不要轻信一面之词。
陛下沉吟片刻,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秘密着钦使去江州,将张攀一干人全数带回京审问。
荣相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煜王干的。
第93章
她火急火燎地找去书房, 把门窗都关上。
周显旸正若无其事地写请帖。
“王妃,你的名单上怎么没有永安侯府?”
荣相见双手撑在桌上:“你还要请永安侯?我问你,文仲卿弹劾张攀, 是不是你授意的?”
周显旸头都没抬:“我又不是他的上司,怎么可能吩咐他?”
“可是, 所有人都以为是你。你才从江州赈灾回来, 监查院就盯上江州了。”
“监查院是奉皇命去江州,那群老滑头不敢出头,把文仲卿推了出来, 仲卿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言。”周显旸说到这里,正好写完,搁下笔。
“所以,弹劾张攀你的确出了主意!”
周显旸知道王妃是在急什么,正色道:“是,这并非出于私愤, 作为军人,其实我对张淮很是佩服。”
“可是永安侯不会把这当成公事!他儿子若遭难, 新仇旧恨一起,他一定会给你使绊子。”
“正是因为新仇旧恨一起,所以皇上才派我去江州。换个人去, 这事到钱劲这里就结束了。”
“你为什么不到钱劲这里结束,非要捅破呢?”
周显旸拉着王妃,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相见,你没有见过洪灾过后的村镇有多凄惨。我在阳州军中, 有不少同僚, 他们不是为了匡护国境而从军, 是因为江州连年洪灾,淹死了父母兄弟,摧毁了安身立命的房子、田地和产业,无依无靠,为了有口饭吃才去投的军。
江州子弟,谁不知道张攀是两江的小皇帝,他的府邸修得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这个顽疾不除,江州换一百个知府,也没用!”
荣相见纳罕:“这些事,从未听过呀?张攀行事如此僭越奢靡,怎么捂得这么严实?”
“他何曾捂过?只是没人敢得罪国舅爷,厉王的老丈人,一品侯府罢了。九门巡捕营,又是永安侯次子在管。有些想要进京告御状的,还没到京城,就被抓起来,关起来,甚至直接灭口。云上的人怎么会听到凡尘的声音?”
“可是这次,陛下是知道了什么,才派你去吧?”
“对,工部李侍郎回乡丁忧,亲见江州腐败之风,也不敢说张攀的不是。只是把当地人联名要求罢免钱劲的血书,带给了皇上。皇上猜想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就让户部、监查院的人乔装跟着我去赈灾,名为赈灾,实则他们一直在调查张攀贪腐之事。
而那江州协领的家人冒死闯入我驻扎的地方,递上血书,就是为他一片丹心,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惨死,无声无息地被遗忘。我不能辜负他们。”
周显旸说得口干舌燥,只想让王妃明白,这次的事不是意气用事,是朝政中于社稷最要紧的事,让她放心。
荣相见听了却越发难过,环着他的脖子,挨着他轻声说:“陛下是把你当刀使呢!你心眼怎么这么实?真的去出这个头!”
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周显旸心内一片柔软:只有她会真的心疼他。
忙笑:“王妃为我张罗这么大的筵席是为了什么?”
荣相见嘟囔着:“我父亲说,殿下回京虽有意低调,却早已身不由己。自收复西秦重回京城那一日,就注定为人忌惮。既然低调无用,不如让更多人看到殿下,记得殿下不再是那个备受冷落的废后之子,是与庆王、厉王、允王一样尊贵的皇子。”
周显旸笑道:“是啊,我是皇子,一个皇子不会惧怕,也不该惧怕一品侯府。”
荣相见看他说得淡定从容,心里有些佩服,更多是担忧。
“王妃怕了?”周显旸知道她经不起激,果然相见一昂脑袋,“我怕他?我是担心你!外有西秦,内有张家,我怕你有危险。”
“若我有危险,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荣相见脸顿时放下来:“你死了,我就改嫁。我才不会像我婶婶那么痴,我肯定会找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每日在家里插花品茶,写字下棋,远离朝堂,安乐度日。”
周显旸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那很好。”
他知道她一贯顽强,她母亲用命换她从火里逃生,不论他将来怎样,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好什么好?荣相见最讨厌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立即改口:“你死了,我去笼月庵当尼姑。”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变卦,周显旸问:“你真舍得这凡尘俗世?”
“有什么舍不得?”相见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晚上,“当初父母进宫更改婚事,我就跟父亲说过,绝不和姐姐共侍一夫,绝不为人侧室。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宁愿去山里当尼姑。”
这事是头一次对他讲。周显旸心中极为震动,他知道王妃是个有气性的。此刻才后怕起来,若不是当时拿定了主意,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