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习妈妈好一阵劝慰之下,刘氏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可是没多久,吉祥又给她带来了一个噩耗:“郎中今天来给钟姨娘请脉,说……姨娘有喜了。”
刘氏气急反笑:“好好好!咱们英国公府真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啊!习家的,打点一些补品送去。”
吉祥如今也机灵了,眼瞅着刘氏面上喜笑颜开,眼神却极为凶狠,不禁打了个寒噤,带着补品过去给钟姨娘报信。
刘氏握着习妈妈的手,问她:“钟姨娘是御前的人,陛下亲赏的贵妾。要是生了个儿子,也跟四丫头这么争气,以后还不要踩到我头上去了?”
习妈妈笑道:“国公爷只有大荣哥一个儿子,她若能给国公爷添个儿子也是她的福气。生几个不都是管您叫母亲吗?横竖,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刘氏冷笑:“是啊,生下来再说。走……咱们去给姨娘道喜去。”
……
荣相见回府后,就称病谁也不见。得知钟姨娘有了身孕,也只是差卫妈妈送了礼去。
她的娘亲身前没有留下任何画像,更没有机会穿上一品诰命的品服。相见只能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为她画了一幅像,着人送去荣家祠堂悬挂。
日子很快过去,煜王的来信又至,原来那飞鸽传书只能带简短的字条,一封信最好不超过十个字。但同时,他给她写了一封长信,隔了几天快马加鞭送到了。
信上记录了一路的见闻,有好看的风景,有灾民的凄凉,还有与官员的虚与委蛇。
信的末尾,他说:“京中一切可还安好?盼速速回信。”
荣相见想了想,提笔给他写了允王大婚和太后圣寿的盛大场面,叫他不要牵挂家里,保重身体。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下颌和手掌的伤口恢复得很快,眼看结痂脱落后,只是颜色有些不一样,敷上粉已经看不出不妥了。
琳琅盯着她伤口细看,忍不住羡慕:“姑娘的皮肤可真是老天恩赐的。从小摔马受伤流血,也从来没见过落下一个明显的疤,这回也一样。”
荣相见照着镜子:“不然,我也不敢划这一下。咱们自小在宫里,还没看清陛下对皇后有多偏心么,不见点血,她怎么可能会丢掉后宫的权柄?”
飞雪笑道:“这下好了!惠娘娘做贵妃!姨娘有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家庙里有了牌位,能享官祭香火。以后,看谁敢在姑娘面前诋毁姨娘的身份?”
荣相见在镜子里看她比自己还要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又看见飞云正在摆弄一个瓶子,忙提醒她:“飞云,你别忙了,手养好了再干活!”
知道她的指甲被掀掉了,相见很是心疼。偏偏飞云闲不住:“我不过掉了一个指甲盖罢了,能干的活还有很多呢。我可不想新人顶上来,姑娘把我抛在脑后了。”
相见好笑,这丫头从小吃苦太多,危机感真是强,便问:“要什么赏赐,还没想好?”
“姑娘已经赏了我们半年的月钱了,还要什么赏赐?只要能跟着姑娘一辈子,就很好了。”飞云被卖后,与父亲兄弟都没了联系,也如飘萍一般。只有在相见身边,才能安心。
相见笑道:“不急,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姑娘!”一提这个话,飞云就害羞得扔下东西跑出去,飞雪跟在后面还要打趣她。
相见笑着起身去找小南,跟她学防身的招式。这次是多亏飞云和琳琅,自己才逃过一劫,下回未必能这么幸运。
……
自那日回宫后,相见常常睡得不安稳,总是发噩梦。这一日,好不容易睡意渐浓,隐约却听见开门声,心里告诉自己:有刺客,快快醒来,快快醒来!
猛然一睁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真的是煜王,她忙要坐起来。周显旸一把按住她:“别起,接着睡,还早。”
相见拉着他:“上来睡会儿。”
周显旸反握住她手:“一会儿要进宫复命,睡不了。这是偷偷回来看你一眼。”
相见心里一暖:“连夜赶路累坏了吧。”
“不妨,习惯了。”周显旸把她手放回毯子里,无意间碰到自己离开前换下的寝衣。相见一把攥住塞了回去,做贼心虚一样。
周显旸会意,笑着俯下身亲了一下她额头,低沉的声音吹进她耳中:“抱着衣裳睡有什么趣?回来抱着人睡才好。”
相见把头偏到里头,不想听他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他拍了拍她的手:“我带了一箱子江州的风俗特产放在廊下了,有喜欢的就留着玩,其余的赏人吧。”
见她不搭理,他起身:“走了!中午想吃酸辣牛腱和清蒸鲈鱼。”
“知道了。”荣相见掀开帷帐,“早点回来。”
第91章
江州的水患平息, 灾民赈济抚恤安置诸事均已办妥,周显旸简要回禀。
皇帝已经收到当地官员的奏折,知道赈灾款这次是全数落实到了灾民手里, 还给一些房屋损毁严重的另辟了地重新建房,免得年年汛期提心吊胆, 很是高兴:“往年这些银子少不得被层层盘剥。倒是你, 是个用心办事的。”
“这都是应该的。儿臣不懂朝廷官场中事,唯有用心这一件事能做到。”
“嗯,你先回府去休息, 其余诸事拟了折子来。”
“儿臣想先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皇祖母七十大寿,儿臣未能侍奉,心中不安。”
提起此事,皇帝抬起头,看着显旸对皇后为难煜王妃之事一无所知,还要守着规矩去请安,心中不是滋味。深觉这些年, 着实委屈了这个孩子。末了说:“去吧,也去给皇贵妃请个安, 她是你的母妃。”
周显旸略有诧异,继而笑道:“是。”
从各宫请安后,周显旸便觉得不对劲, 单是册封皇贵妃这件大事,就来得很突然。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在敲打皇后。他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去夕照台站了一会儿, 然后出宫。
凤仙池附近的一家茶楼, 陈日新先到一步。
他还真知道这件事。
陈日新本是负责北宫门附近的宫苑, 那日他手下的小内官,在花园正目睹了飞云被抓回去的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回去报知陈日新,他才知煜王妃出了事。
他派人暗中搜查,发现那寿康宫大门从里头关得死死的,想必人在里面。未免暴露与煜王过从甚密,他没有派人擅闯,只得通过相熟的侍卫报知段首领,此事就只说成是那侍卫发现的。
虽然他并不清楚详细内情,但看后续事态发展也猜着几分。
周显旸听着,气得捏碎了手里的白瓷茶碗。
“殿下息怒,既然各位主子有意隐瞒,您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周显旸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后才说:“不知该如何谢你。”
陈日新笑道:“殿下不必客气,这都是分内之事。”
周显旸出宫回府后,荣相见早已准备好午膳,陪他用着。
在外头几乎没有安稳吃过一顿饭,此刻坐在流云厅里,看落花流水,用王妃亲手做的美食,真是神仙日子。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就过这样简单的日子。
可是生在皇家,让他失去了选择权。
王妃问起他路上见闻,有没有被使绊子,周显旸犹豫了一下,觉得许多事没必要说出来让她担心,都略过了,只挑一些好玩的和无关痛痒的说。又问王妃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她也一样,关于宫里发生的事一句不提。只是告诉他,府里有个小厮被启王府收买了。
周显旸并不意外,商量后续如何处置,其余也不多问。
饭后,他说要去拟折子,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下午,孟贞如来给他奉茶点,带话说:“王妃劝殿下别只顾着公事,坐久了出来走走。”
周显旸搁下笔问她:“太后寿诞那日,王妃回来后有何异常。”
孟贞如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呀。”
这个丫头,撒谎都撒得跟真的一样。若不是他从陈日新那里打听到一些内情,还真会被她糊弄过去。
是了,满府上下自然都被王妃通知不许多话。除了小南,估计不会有人敢告诉他。
可是小南并不陪她进宫,具体内情还是得问王妃。
夜里,周显旸早早拖着相见上床去了。
她慌张得很,一手抵着他胸前不许靠近,一手捂着肚子眉头紧锁。
“肚子又疼了?”周显旸把手放在她腹部,见她疼得直吸冷气,爱莫能助,什么话都抛在脑后了。
“沈澈的药吃了吗?”
相见疼得忍不住轻声“哎呀”了一句,才道:“我喝过了,不必担心。殿下去书房睡吧,别被我扰得觉都不得安睡。”
周显旸不肯:“我陪你说话。你要什么,我帮你拿。”疼痛这件事他有经验,若一心只顾着疼,就越发疼上十倍,若有些事转移注意力还好。
哪回信期,不是自己一个人捱过疼去?荣相见勉强地笑道:“多谢殿下。”
“怎么又喊殿下?那晚不是改口了?”
“我……”荣相见想起那晚情状,不觉害羞,“我怕喊惯了名字,在外头也失礼。”
周显旸凑过去,轻轻抱住她,若有所指:“我喜欢你失礼的样子。”
荣相见如被火燎,急忙打开他手:“别取笑我。”
“这怎么是取笑呢?”周显旸故意逗她,“你不知道,在外这段时间我常梦回那夜。”
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他变得这么不正经,相见翻过身去不看他,也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周显旸格外觉得有趣,从背后环抱住她,问:“你没有?那你抱着我的寝衣做什么?”
相见越发急了,又翻回身申辩:“我只是留个念想之物,如同你还陪着我。”
周显旸一把将她紧搂住,照着她的樱唇亲了一口:“现在大活人在这陪着你,你倒撇开不理。”
被搂进他的怀里,鼻尖呼吸着带着他的气息的空气,相见一时也忘了疼。
周显旸闭着眼睛,不觉心满意足。什么宫里,什么前朝,都不想提起,只想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王妃在他怀里老实不了一刻钟,就挣扎着要推开。
“怎么了?”
“你身上太热,抱着你跟抱着火炉似的。”相见捂着肚子,那里本来就疼得好像有个火炉从里往外烧。
周显旸摸了一下她的额角,真的出汗了。
“我们去静颐园避暑吧?”
荣相见这才想起来:“陛下和太后娘娘要来静颐园逛呢。”
周显旸道:“好,咱们府里留一半人看家,带一半人过去伺候。”
荣相见有些心虚:“后来,长公主知道了说要来,再后来,七皇叔也知道了,然后允王就知道……不知道怎么,陛下又跟中书令家提了……然后……齐将军又来问怎么不叫他……”
周显旸笑问:“就告诉我要办个多大的场面吧?”
“不多不多,拟了二三十张帖子……等殿下回来过目,名单就发出去。”
周显旸忍住扶额的冲动。
回京以来,他一直低调,没想到一个月不见,王妃给了他这么大的体面。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便说:“我们成婚后,头一次宴请,得好好办。大婚是淑贵妃和大内操办的,我们府里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不妨,我差人去家里求救了。国公府到时候会带人来帮忙。”
周显旸听她细细说着安排,握住她手:“难为你,都去娘家搬救兵了。等完事,我们在静颐园设宴答谢他们。”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不过,也不必客气,我娘家的人,自然也是你的亲人了。这个园子本来就是爹爹送给我们的。让他尽地主之谊接驾,他脸上有光,高兴呢。”
显旸满心感动,轻轻亲了她的额头:“谢谢你,相见,谢谢你让我有个家。”
相见何尝不是这样想,她轻轻拉住煜王的寝衣:“我也是。”
周显旸把她手又放在自己唇边亲了几口,始终不敢有其他逾矩动作,怕一会儿忘情,让王妃不舒服。
察觉出来他小心克制的示好,相见心里很受用,便说:“殿下,夜深了,安心睡吧。我看着你,不会有事。”
周显旸连夜赶路,又忙了一天,很疲乏。他闭目养神,却迟迟无法入睡,相见便轻轻拍着他,哼了首歌谣:两只小猫,上山偷桃,一个上树,一个放哨,听见狗叫,下来就跑,被狗赶上,一顿好咬。咬去皮,咬去毛,咬去两个尾巴梢,疼得小猫喵喵喵……
像是听懂她的话,屋外院子里那只小黑猫叫了两声。两个人同时笑了。
周显旸眼皮忽然如有千斤重,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坤宁宫里的日子。
宋妈妈也是这样唱着歌谣哄着他,母亲就在一旁静静地守着他。那时他随时都能睡着。
看见他睡去时,嘴角勾出笑意,相见这才松了口气。
……
第二日一早,周显旸精神十足,难得从头到尾没醒过,睡足五个时辰。
他不急着起来,安心躺在王妃身边,见她睡得沉,不忍心打扰。
借着明亮的天光,他仔细打量着妻子沉静的睡颜。
这次分别,他心中牵挂不已。并不只是想着那晚的事,而是牵挂她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怕不怕。去宫里皇后给她委屈受了,她会不会偷偷哭。王府里那么多事,她一个人管太累……
也不知道自己躺着看了多久,直到王妃翻身,露出纤细的脖颈,他眼睛立即被那里一条浅粉的线条吸引了。
他上前仔细查看,王妃肤色比他白不少,这条颜色瞧着格外醒目,那是刚结痂脱落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