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做了煜王妃呢?
一辈子没有孩子?跟两条人命比起来,似乎是值得交换的。
相见接过了那晚冰凉清冽的汤饮,冰透的汤水涌入口中。
“王妃……”两个侍女呜咽着,拼命摇头,徒劳挣扎。她们知道这一碗汤下去,姑娘就完了。
第87章
太后的膝盖不好, 张皇后临时提议把今年寿诞放在了慈宁宫庆祝,照太后的意思,一切从简, 时间也提前了半个时辰。
各王府和宗亲按时进宫请安祝寿,准备参加筵席。眼看人都到齐了, 只有煜王妃没来。
皇后直接朝儿媳们发难了。
启王妃作为众儿媳之首, 主动出来切割:“煜王不在京中,煜王妃就犯懒,不敬皇祖母, 这可太不像话了。等煜王回来,太后可要让他好好教导教导自己的媳妇。”
太后倒不在意:“她素来是个守时勤谨的,兴许是显旸不在家,一个人守着王府难免累些,贪睡了些。咱们先乐咱们的,不必等她一个小辈。”
说着,筵席便照常进行。长公主却很不高兴生日被一个小辈怠慢, 叫荣相知去外头迎迎:“早点把你妹妹带过来。”
荣相知高高兴兴进宫贺寿,陡然受牵连, 连筵席都不得好好用,气得暗暗在心里骂了长公主一百遍。
她在慈宁宫外的花园里逛了几圈,心想:她迟到, 与我何干!待会儿回去,就说没看见人, 还能怎么着我?
就是这时候,她看见了求救的飞云。
回到慈宁宫后, 荣相知心里敲着鼓, 进门正听见皇后在数落荣相见:“这个煜王妃可是厉害的。本宫赐给她那么多奴仆, 全都让她打回来了,以前还真看不出她的气性这么大。”
启王顺口说:“从前瞧她倒还恭谨,没想到成婚后竟然变成这样。她那个出身,敢这样怠慢太后母后,还不是仗着四弟嘛。四弟能干,功勋显赫,她少不得就飘了。”
这话说完,皇帝的脸色便不太好。
听着这些议论,荣相知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中很是畅快。便将那一点不忍之心,全都抛过脑后去了。
筵席开始了好一会儿,荣相见还没来。惠妃在一旁早急得不行,差人去宫门边看了好几趟,就是没看到荣相见。忍不住说:“煜王妃从来不迟到的,今日这么晚还没来,臣妾担心她出了事。”
皇帝也这样想,正欲着沈都知出去查看,皇后道:“王副都知,你去外头看看怎么回事。”
王副都知自然知道荣相见在哪里,他警惕地去北宫门一带,昭明宫、寿康宫附近转了转,确认那些宫人把事办得很干净,便又去找陈日新。
陈日新正在给一班新入宫的小内侍们训话,教他们如何在主子面前应答行礼。看王副都知来了,还热情地邀请他说了几句。眼看这边一切正常,王副都知放心地离去。
他转了一圈,准备回去交差的时候,才发现慈宁宫里起了异样。
皇帝说有急事暂时离席,皇后做贼心虚,当即跟着一起出来,经过他的时候死盯了他一眼。淑贵妃和惠妃紧随其后,其余众人仍旧陪着太后在宫中宴饮。
这是怎么了?谁走漏了风声?
……
相见抿了一小口汤饮,味道实在苦涩,全然没有绿豆百合的清甜,脸都皱成一团了。
“王妃,这汤要用尽了才好。”
宫人见她磨磨蹭蹭的,上手推着汤碗,逼着相见又喝了一口。这时,宫墙外传来微弱的口哨响。
那个声调,相见很熟悉,是小北在府中召唤侍卫的时候,吹的声调。
有人来了?她当即一口汤全照脸吐在了对面宫人的脸上。
那人猝不及防,恼羞成怒,让几个人上来制服她,要直接给她灌药。
混乱间,荣相见拔下发冠下的簪子,将脑袋往下一沉,她的头冠极重,这下直接脱落砸在那人的手上,把碗连着汤药砸碎满地。
“哎哟,这个泼皮。”
“再去兑一碗来!”
知道再来一碗,她可能真的没法抵抗了。相见生出一丝绝境求生的力气,高声叫道:“救命啊!救救我!殿下!爹爹!娘!”
虽说深宫大院,寿康宫附近无人,左右不会有人听见,几个宫人仍然心虚地按住她的嘴,把她按倒在地。荣相见如濒死的困兽,努力地挣扎着。
这时,外头院子响起难听的开门声。
随即是熟悉的沈都知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淑贵妃娘娘到,惠妃娘娘到。”
趴在荣相见身上的宫人瞬时慌了神。那个领头宫人立即用下摆把洒在地上的汤药蹭干。
众人这才稳住心神,把没有掺药的汤汁洒在地上,又有人解开了琳琅和飞云,忙忙地出去接驾。
侍女赶紧跑到荣相见身边,哭着想扶她起来。相见摆手:“别动。”
她盯着地下碎裂的碗,忽然拿起一片,贴到自己脸上比划。把侍女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相见舍不得自己这张脸,便从下颌处用了力,又在掌心划破一道口子。
院中奴才跪了一地,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搬出来了。说什么偶遇煜王妃,心中愧悔,特地奉了一碗冰镇绿豆百合汤请王妃消暑。谁知王妃仍然记恨王府的事,发了脾气,用暗器射伤了奴才,打翻了东西。
皇帝自然不会信这一套说辞。刚才,他在门外分别听到隐约的求救声。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当即撇过脸,喝到:“没王法的东西,太后的好日子,你们冒犯主子,都不想活了吗?”
皇帝不想听这些奴才作戏,吩咐侍卫将他们监管住,举步往正屋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先一步闯进去的惠妃惊叫:“相见!”
皇帝心道不好,跨进屋内,只见煜王妃坐在地上,发冠跌落,头发散乱,衣衫凌乱。更触目惊心的是,左半张脸鲜血淋漓,血滴一直蔓延到脖颈里。
煜王妃神情恍惚,连眼泪都没有流,只是绝望地望着他:“父皇,煜王府做错了什么?”说罢就晕死过去。
“相见!”惠妃早把她抱进怀里,放声大哭,“她们给你喝了什么啊?!”
皇后见到这场面大吃一惊,不知如何闹成这个样子,一时慌了神。淑贵妃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当即叫身边的嬷嬷:“快传许太医。”
又着宫人将碎片和里头残留的每一滴汤药都保管好。
惠妃向皇帝皇后请示,派人把荣相见挪到自己宫里,又悄悄着人去慈宁宫传话。
太后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面色不改。与众儿孙用完筵席,让他们各自去了,才离开慈宁宫。
福宁宫中,琳琅和飞云将今日之事大略回禀给帝后二人,就去东配殿陪伴荣相见。
惠妃最信赖的许太医为荣相见诊脉,给她清理检查伤口,又着人给飞云的手包扎好。
惠妃此时才看清,相见脸上只是用手捂着时,沾上了掌心的血,并未真的受伤,松了口气。
忽然又道:“许太医,王妃脸颊和下颌受伤严重,未免毁容,给她伤口都好好贴上药布。”
许太医当即明了。
荣相见心念微动,看了一眼惠妃。
第88章
正殿中, 淑贵妃则让人将碎片上残留的汤药小心给另一位太医验看。
那太医心惊胆战地跪下,回禀皇帝:“那碗汤里兑了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无法判断, 还得搜检一番。”
皇帝让沈都知亲自带人去,搜了那几个宫人身上和昭明宫, 抄出几包可疑的药粉来。
皇帝心中已有预感, 语气低沉问:“那是什么东西?”
太医一一闻过回道:“这药是伤女子根本的。若是有孕的女子服下,胎儿必定不保。若是没有身孕的女子服下,会剧烈腹痛, 如月信一般,之后便难再有孕。”
皇帝暴怒:“那几个奴才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
“这孩子……命怎么也那么苦啊……”皇后说话间已经跪在脚踏边,抚着心口落泪:“陛下,是臣妾没有约束好宫人,请陛下赐罪。”
听她说起“也”字,皇帝心中同悲。他立即扶起皇后,看着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 哭得如此真情实感,勾起他的无尽怜惜和一丝愧疚, 他不该怀疑此事与皇后有关。
王副都知此时进了正殿。
皇帝忙问:“那几个奴才怎么说?”
王副都知回禀:“皇上,那些个宫人受了刑,已经招了。说是当初被拨进煜王府伺候时, 被王妃苛待,又被送回宫中, 没了脸面,心中多有不忿, 是以将药下在汤水中, 想诓骗王妃吃下去。这药除了腹痛一阵之外, 并无其他症状,就跟吃了生冷的东西似的,他们自以为不留痕迹就能瞒天过海了。”
皇帝将信将疑,皇后先一副坐实的样子,厉声斥责道:“这帮奴才也太没王法了!陛下,一定要严惩啊!”
淑贵妃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陛下,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此事蹊跷。”
“怎么说?”皇帝问。
淑贵妃说:“今日在慈宁宫办筵席,煜王妃从钟毓门进来,怎么会绕远路去昭明宫呢?”
“刚才煜王妃的丫头说,是犯事的宫人引路去的。”
“煜王妃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各宫的位置熟悉得很,怎会轻易被宫人误导?臣妾猜想煜王妃会不会根本没有收到通知,不知道今年寿宴改在慈宁宫办了,时间也提前了。”
此话一出,皇后左眼皮跳了几下。
皇帝沉吟了一下:“等煜王妃醒来再说。”
许太医帮荣相见处理完伤口后前来回话:“启禀陛下,皇后,煜王妃已经醒了。”
“她现在怎么样?”
“臣从脉象来看,王妃有忧思惊惧之相,其他症状并不明显。细问过后才知王妃奋力抵抗,打碎了药碗,那汤药并未全部喝下。臣想,若未足量服药,用药细细调理,也许将来王妃仍有望生育。”
“哦?那就好,那就好。”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事,否则还不知如何与煜王同英国公府说明。
只是,她脸上的伤十分骇人,哪怕没有伤着内里,外头也是遮掩不了了。便问她脸上伤口怎么样了,能否长全,多久能好。
许太医面色有些凝重:“王妃挣扎之时,被那些奴才死死压倒于地,按在了汤碗的碎片上,从脸上到下颌割裂了二三寸长的伤口。幸好王妃福大命大,若伤口再长一点,就要割破脖子的血脉,性命堪忧了。伤口愈合要看王妃体质是否容易留疤。臣马上去调配外敷的药来,免得伤口恶化。”
皇帝点点头让他去了,然后吩咐沈都知:“太后寿诞,□□戕害煜王妃,那些宫人全都杖毙,一个不留。”
沈都知领了谕,准备走,淑贵妃着急了,抢道:“此事还有些疑惑,若杀了他们岂不是死无对证?”
她分明看见刚才许太医说煜王妃没有喝下全部汤药时,皇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便给从东配殿回来的惠妃使眼色。
荣相见已经告诉惠妃来龙去脉,惠妃不便直说是皇后主使,便道:“可怜这孩子机灵,察觉出不对,扯了个谎,说自己腹中已经有了皇家的血脉。这帮奴才怕了,怕闹出人命,立即请了个太医来看。陛下,您觉得这几个宫人能随便请动太医吗?今日,满宫都在慈宁宫庆贺呢,哪个太医出来看诊,一查便知。”
淑贵妃补充道:“王妃并不知今日寿宴改在慈宁宫举行。那必定是御前负责传旨的宫人隐瞒了此事。臣妾想,是否背后有贵人主使啊?否则,谁能轻易左右御前的人呢?”
皇帝看了一眼惠妃和淑贵妃,心下了然,对殿中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这意思是要私下处理。惠妃满心愤懑,却不敢违抗,被淑贵妃拉着走了。
待殿门关闭,四下无人时,皇帝才问:“你还不认错?”
皇后立即站起身,抽泣:“皇上是疑心臣妾?淑贵妃和惠妃她们一唱一和,皇上就不信我了?谁知道是不是她们连手做戏,要来污蔑臣妾?”
皇帝冷冷地说:“你是说相见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冒着毁容,不能生育的风险,都是为了污蔑你?她在宫中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有什么理由污蔑你!”
幽暗的宫室之中,只有几束透进来的阳光,裹挟着微尘飞舞。
皇帝目光如炬,穿透人心。他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皇后。他眼中的皇后骄纵、脆弱、敏感,却是个直率真性情的女子,与后宫其余众人都不同的,所以皇帝很少猜忌她。
皇后原本正生气。她早就着人告诫那帮奴才务必让荣相见喝药,其他的地方不能有半分损伤,这样死无对证,最是保险。
没想到这帮废物把事办成这个样子,药没灌下去,反让人搜出证据,还弄得荣相见满脸血,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
此刻,又想荣相见无大碍,皇帝气的只是被隐瞒而已,内心几番挣扎权衡之后,才终于跪地,抱着皇上的腿,声泪俱下。
“陛下,臣妾好恨啊!余氏那个贱妇的儿子长到这么大,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她眼看就要有孙子了,而臣妾一辈子都没法为您生养一个孩子……陛下,如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如今也该上书房读书,过几年也该出宫立府,议亲成婚了……想到这里,臣妾就好恨啊!”
皇帝盛怒又兼痛心,大声斥责:“你恨余氏,为什么要迁怒煜王妃?你就算害得她无法生养,显旸也不会只有这一个女人,将来你要一个个都害了不成?”
“显旸是您的孩子啊!臣妾纵然恨他的生母,也知道不能伤害他!余氏害得您没有嫡子,臣妾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对!再说那煜王妃,多次怠慢臣妾,不敬中宫,臣妾教训她,是让她安分守己。”
皇帝气得扶额痛叹:“在太后圣寿做这样的事,你不怕损阴德?”
“我还有什么阴德可以损?!臣妾从前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何曾垂怜过我?我的孩子没了,我还要积什么德?我还能为谁积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