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见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除了家里人,谁会知道她不能吃桃子。
飞雪又把她引到假山附近,李青家站在一块山石后面,说:“王妃,才刚有个人鬼鬼祟祟往厨房里去,让奴婢逮了个正着。听国公府的人说,是夫人手下的一个二等奴仆,叫来福,他今日本是看守井水和水缸的,身上却带着火石。”
这一套接一套的,荣相见按耐住怒火:“我知道了。我大嫂的陪房温妈妈你认识吗?”
“知道,这几日她常常来交代差事。”
“你把这个事,告诉温妈妈,国公府的人让她去料理,把他捆起来丢柴房。然后便去忙你的吧。”
李青家的答应去了,荣相见回到凤鸣轩,太后正和刘氏夸赞:“你这个女儿啊,是个极妥当的人。知道我年纪大了,连吃的都特意备了一份软糯好嚼咽的。”
“这都是应该的,做了太后的孙媳妇,岂能不尽心孝敬呢?”刘氏拿出女主人的款儿。今日在京中一众贵眷面前得脸,直叫她把前些年,英国公府门庭衰落的憋屈都一扫而尽。
荣相见思忖着,这次煜王府和国公府的安排,夫人虽交给大嫂料理,但大体上也过问了。她绝不会单独派人去厨房。她也不会生事,毕竟今日这场筵席,关系到国公府的体面。
她看了一眼荣相知,这次她不会再忍让了,宴席罢了再算总账。
午饭毕,众人移步到附近的栖霞阁。坐在廊下,对面便是一片荷花衬托晚舟亭的美景。一时间,水面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太后一听就反应过来:“这是碧海记。”
“母后耳力真好。”长公主笑道。
只见两位盛妆的优伶已经置身于亭上,开唱了。随着剧情,优伶们一时在亭中走动,一时下到荷塘之中,一时走到桥上。唱到最精彩的地方,竟然已经走到跟前。连裙摆带起的风和喉间换气的气息声,都似乎为人所感。
太后兴致极高,待一曲唱罢,立即品评:“虽是看过的戏,以前却都是在戏台上唱。今日这出碧海记,倒合了这个景,不像戏,像是真的一样呐。”
第二出戏更热闹,那丑角嬉笑怒骂着,逗得满座哈哈大笑,最后竟然把太后和皇上编排进了戏里,满嘴说什么:“今日太后与陛下驾临静颐园,待俺前去沾沾万福万寿的福气,管比求神拜佛灵验百倍啊!”
一句话说得太后开怀大笑。皇帝见太后难得这样尽兴,便立即传旨封赏戏班子。
众人都未见过这样的戏,有人觉得新鲜有趣,有人觉得煜王和王妃行事出格没有规矩。但太后陛下喜欢,自然都顺着夸赞一番。
又演了几折戏后,游园继续。等逛过大半时,寰宇门外看过的那个百戏班子登场了。
宾客们不上岸,就坐在画舫上,看岸上的演出。画舫缓缓移动,从一个节目,移向另一个节目,如此好不热闹。
皇帝早些年间也曾在封地走南闯北,看过那种走江湖,没有舞台,随走随看的百戏表演。
只是自从进了宫,所看的百戏杂耍形式就固定了。花样少,面孔熟,没大趣味。此刻,在游船上与儿孙们同乐,别提多畅快。
启王一如既往没眼力,抱怨道:“四弟,你怎么想的,让这种民间杂耍班子来演出,让他们面见龙颜。将来他们再去走江湖,还要拿给父皇表演过说嘴,岂不是父皇和草民们看一样的戏……”
话还没说完,皇帝“哼”了一声,启王立即意识到说错了话,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周显旸解围道:“这个戏班是我和王妃成婚第二日,偶然在寰宇门外看的,看得连王府都不舍得回。我是个粗人,想不来那么多,看见什么好东西,自然就想着献给父皇。”
这话一出,皇帝瞬间想起他们大婚不久崇政殿里那场风波,下意识看了一眼厉王,看得他垂下头。
一时间,这条画舫里的气氛更沉重了。启王那七岁的孩子可不管这些。鸿祎从未见过这热闹,手里拿着专门做给他的零食,都忘了吃,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周显旸的手:“四叔,那个顶杆的人好厉害,我要过去看!”
周显旸便让画舫靠岸,把鸿祎抱起来,一脚跨到岸边,让他可以静距离观赏。启王在船上瞧着,心中一紧,生怕儿子出什么意外。
皇帝瞧出他的紧张,道:“显旸是个稳重的,别担心。”
启王被看破心思,讪讪笑了一笑。
太后此时也看到他们叔侄同乐的场面,不觉笑开怀:“显旸将来定然是个好父亲。”
启王妃接嘴问:“四弟妹,你还不抓紧给煜王生个小世子?”
荣相见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这个大嫂,看见她就要催生孩子,没点正事可干,烦死了。
太后在一旁笑呵呵:“厉王妃你得先给弟妹们带个头。”
厉王妃笑容一僵,旋即嗯了一声,无人处死死剜了一眼启王妃。就知道嘚瑟儿子,没点正事。厉王府如今已有两个侧妃,其中一个已经有孕,厉王妃本就心中不悦,偏偏启王妃要挤兑荣相见,害得她又被拉出来。
百戏表演很是精彩,很快这些暗涌就被欢呼掩盖了。在场宾客气氛轻松,皇帝和太后也说要重赏参与演出者。眼看今日的行程到尾声,荣相见心里那根弦渐渐松了下来。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声惊叫在身后响起,回头时只见相知在船边摇摇欲坠,身子已经偏在画舫之外,眼看就要落水。
她怎么突然凑到自己身后来了?不会要栽赃吧?
荣相见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同时迅速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喊了出来:“姐姐!”
可惜,相知整幅身子都在船舷外,下沉力道太大,相见重心不稳,竟然跟着一起栽进了水里。
入水时刻,遍体生凉。
荣相见本来水性就一般,慌乱中脚下抽筋,呛了好几口水。
她隐约听见岸上百戏喧闹的鼓乐骤停,夹杂着几声女眷喊救命的声音。
身体不断下沉,相见已经无法呼吸,接近窒息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碧水中浮现。
第112章
太阳光透过水面, 柔柔的金光流动在周显旸身上,如溺水之人的救星。
他很快便游至近前。相知离他更近一些,急忙伸出手求救。
相见下意识闭上眼, 也放弃了挣扎,向湖底坠落。胸口的窒息感, 让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被毒杀的时刻。如果再死一次, 她还有机会重来吗?
很快,她感觉到有人托着她的腰迅速往上,她睁开眼睛, 看清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近在眼前,有些难以相信。
相见攀着他的肩膀,随着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周显旸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水,紧张地问:“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男人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相见摇摇头,满是意外地看着他, 说:“相知还在下面!”
周显旸叹了口气,朝岸上使了个眼色。很快一团水花溅开, 是小南跃入水中。
此刻,相见才松了一口气,满是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后又难过地流下热泪。劳心劳力操办的宴席, 事事周全,结果功亏一篑。
待会儿被救上船, 被那么多京中贵族看见,要丢死人了。
看她委屈的样子, 周显旸忽然想起在王府花园小河里, 她浑身湿透时的窘迫, 一下子明白过来。
“没事,我们不回船上。”说着周显旸改变了泅水的方向,离画舫和人群越来越远。
“唉,显旸怎么不上来啊?侍卫们赶紧下去!”
庆王正吆喝着救人,太后一下子就猜出来,拦阻道:“不用了,显旸直接带王妃上岸更衣,这样更妥当。”
庆王会意,立即叫住了人。
众人看着煜王夫妇紧紧搂抱在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沉浮,一时都把脸别过去不好再看着场面。
幸好他们已经是成了婚的夫妻,否则岂不是有伤风化。
英国公忙抱歉道:“小小意外,煜王水性极佳,岸边有护卫照应,不会有事,大家还是继续观赏演出吧。”随后示意鼓乐声继续。
百戏的乐声渐渐远去,只余湖水激荡。
相见稳下心神,问:“我们就这么离开,客人那边怎么办?”
“岳父岳母都在,他们会料理好的。”
相见这才放心,不再说话。
一时静下来,周显旸的呼吸声听在耳边格外清晰,沉重而有规律,额角汗珠水珠密布。相见挂在他身上,忽而发窘,这声音这状态也太像某个晚上了吧。
周显旸并未意识到,声音有些急促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救她?”
“我是厌极了她,但是也并不想看她没了性命。夫人对我,至少尽到了嫡母的责任,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若没了,她肯定伤心死了。再说,她终究对你有救命之恩。”
周显旸忽而不再前进,只是托着她,二人悬停在水中,正好停在那片茂盛的荷花从中,一片偌大的荷叶之下。
“怎么了?”相见看着周显旸复杂的眼神,有些心虚。
“游累了,休息一会儿。”周显旸说着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干嘛?”相见推拒着,莫名其妙,怕他在这种场合也要生事,周显旸只是抵着她的额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小娘子?”
“这不是为人最基本的吗?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再说,我还怕她嫁祸我呢,干脆一起摔下去完事儿!”
荣相见慢慢松开他,自己踩着水,“你没力气了?我已经不抽筋了,可以自己游过去,快到晚舟亭了。”
虽这么说,周显旸能看出她踩水的样子,还是有些怕的,湖水很深,一不留神就会溺水。
他松开她,提议:“你伏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过去。”
说罢在她身边缓缓游动,荣相见笑着,双手轻轻拉着他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很快就向亭子那边的台阶飞去。
上岸以后,周显旸径直把相见抱起来,回去更衣。很快,小南小北一人一边护送着荣相知也过来了。
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样子,荣相见越过周显旸的肩头,嘱咐道:“小南,拿一身我的衣裳,带她去好好沐浴、更衣。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她出来。”
今天这一天,她作了多少妖,相见受够了。
“你推我下水还想软禁我?煜王,你的好王妃如此待我,你也坐视不理?!”荣相知大声质问着。
周显旸一直背对着她,非礼勿视,此刻也不想和她多说,脚下不停,很快便走远了。
两人更衣出了卧房,只见不远处一缕黑烟窜上了天。
周显旸忙嘱咐相见:“你去领着大家到湖那头避一避,帮我顾好皇祖母,我带着救火队去灭火,一会儿就回来。”
荣相见虽然担心,但此刻不容多言,立即跟着小北,坐着一条小舟赶过去。
宾客们等火势大了才发现,都有些惊慌。荣相见恰好赶来,安抚道:“煜王已经带着救火队去灭火了,那起火点离这里很远,又有这么大的湖隔着,大家不必担心。”说罢,组织画舫齐齐转向,向南大门处划去。
画舫快而不乱,相见强自镇定地说:“那是厨房的方向,也许是做饭的灶膛柴火太旺,烧起来了。厨房外面,都备了水缸以防万一,不会有事的。”
刘氏见了她,忙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荣相见不动声色:“姐姐没有大碍了,但是受了些惊吓,我着人伺候她沐浴更衣,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夫人不用担心。”
英国公夫妇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太后和长公主抱歉道:“这丫头,今日不知是不是看百戏高兴,一时失了脚,惊着太后了。”
太后慈祥道:“没事就好。”
又招呼相见坐在自己身边,抚着她的头发。相见没有再盘头,只披着发,后面束了一根发带,看起来跟未出阁时一样,明丽脱俗。
刚才那场面,在场那么多人看着,想必京中又要说她闲话,太后便道:“好孩子,你水性一般,为了救你姐姐,就这么不要命了啊?以后可不能这样。”
荣相见会意,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现在想来的确是太冲动了。”
“煜王妃勇气可嘉,赐蓝田玉如意一对,南洋夜明珠一双。唐泰,回宫后,你就着人把东西送来!”
唐副都知立即躬身应答。
太后一番嘉奖,立即扭转风向。相见不觉窝心,靠在太后身边说话。
英国公府人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不断安慰大家,让宾客们减少些担心。
画舫靠岸,荣相见引了众人回到距离园门最近的花厅内休息,一日闲逛,宾客们都有些疲累,又顾忌着火情,不好说笑。
气氛有些低沉,救火现场混乱嘈杂的声音,远远地被风吹来。
荣相见也无法,只能和英国公府一干人,当众跪下给太后和皇帝赔罪:“今日火情突起,惊了太后和父皇的驾,还请太后和父皇赐罪。”
太后忙命嬷嬷扶她起来:“你已经办得极妥帖了,这水火无情,不是人能预料的。”
皇帝也并不责怪她,而是提点她:“午膳都已经用完许久,灶膛里的火早该熄了才是。这青天白日根本没有用火的地方,怎么会无端起火?”
荣相见听了背后一寒,下意识扫了一眼皇帝背后的启王、庆王、厉王。会在她的园子里放火的,是谁?
皇帝感觉到她的眼神,并未说什么。
不一会儿,周显旸过来请罪:“皇祖母和父皇受惊,都是显旸考虑不周。眼下火已经灭了,是否还要继续游园?”
皇帝直接问:“起火源找到了吗?”
周显旸回道:“那火不在园中,是从园外的山上起的,火势大了,被风吹着,烧过了院墙,点着了北边的树,现下已经全灭了。”
“朕先前就奇怪,这园子里几步一个岗哨,怎么会在羽林卫眼皮底下起火,原来是从外头。”
英国公当即一惊:“是臣考虑不周,当初园子修葺之时就在园外挖了一道水渠防火,没料到这山火偏偏今日烧起来,火势更乘风入了园。”
明眼人都知道这火蹊跷,英国公的话更是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