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荣相见看他没反应,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周显旸心头一软,这是头一回见她跟自己撒娇卖乖。
自她嫁入王府中来,好像从未对他提过什么真正的要求。什么无有不从,她不稀罕,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替王府考虑。
即便是娘家人的要求,她心中也无情拒绝,只怕影响他。好像,她已经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
周显旸心里的愧疚全都涌了上来,不忍当着她娘家人面,让她下不来台。修长的手裹住她的柔荑:“既然是王妃开口,我自然答应。”
“啊?”荣相见冲他使了个眼色,周显旸如若未见,在满桌期待的眼神中说:“放心,我回去就给表哥写保荐书。”
“真的?”永定侯夫妇立即起身,又敬了煜王一杯。一时间,英国公府有了面子,永定侯府心愿达成,宾主尽欢。
永定侯夫人没口地夸他,话都说尽了,最后竟然没话找话:“煜王对我们相见真是没话说,她一个庶出的姑娘,能有这样好的归宿,真是三生有幸。”
此话一出,英国公就不乐意了。他一直看不惯这嫂嫂,每日嫡庶放在嘴边。当初她想替儿子定下相知,刘氏看不上刘泉溢,想拿相见答复娘家,被嫂嫂一顿抢白,嫌弃相见出身,辱没她那只会吃喝嫖赌的儿子。
如今相见高嫁,来求人办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是没脑子。
永定侯夫人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忙住了口。
荣相知却来劲了,她是英国公唯一嫡出的孩子,颇以此自傲,接口道:“是呀,前些日子我听说,满京城庶出的丫头们,都赶着去四妹妹常去的那个笼月庵参拜祈福,想跟四妹妹一样出人头地呢。”
荣相见听着,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此时,另一只手似乎被旁边的人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抬头,见周显旸不咸不淡,随口说:“本王也是庶出,与王妃是一样的。王妃愿意嫁给我,是我的福气。”
此话一出,荣相知愣住了。
满座顿时鸦雀无声。
荣相见看着他一句话把气氛结冰,又感动又觉得何必?
何必用自己的伤心事来为她解围。
谁不知道他曾经在坤宁宫长大,是陛下与余皇后唯一的嫡子,自小悉心教养,是被寄予厚望的东宫人选。
可一朝余氏事发,他受牵连跌落谷底。若不是冒死在西秦建功立业,他的身份比他几个兄弟还卑微。
荣相望率先打破沉默:“英雄不问出身。陛下是庶出,太后也是庶出,国朝最尊贵的两位都是庶出。”
“相望!”英国公当即喝止他胡言乱语,议论君上。
相望只好端起酒杯缓和气氛:“四姐夫,来,我敬你。多谢你教导我的事,我一定好好改进。”
众人一时好奇,荣相望故意卖关子,只跟周显旸痛饮。
周显旸来者不拒,荣相见在一旁一直劝他别喝了,他却兴致高昂:“你娘家人敬酒,不能不喝。”
“四姐夫果真爽快人。”
果然,筵席未散,周显旸成功把自己灌成七分醉了。
他靠在荣相见身上,对英国公说:“岳父,我喝多了。这样回去,恐从马上摔下来。请岳父收留一夜,明儿再家去。”
英国公点点头,周显旸计划达成,高兴地凑在荣相见耳边说:“岳父留我,你不会赶我走吧。”
荣相见当着众人,只好骂他:“家宴把自己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错了王妃,扶我回去醒醒酒。”
哪知道英国公夫人唤了几个丫头来:“去西边收拾出一个小院子来,给煜王住。”
“?”周显旸站起身,大手一挥,“岳母不必麻烦,在王妃院里歇一歇就行了。”
“王妃的院子和家中女眷住处相通,多有不便。还是另辟一个院子住才好。”
荣相见立即幸灾乐祸地说:“母亲说的是,麻烦母亲了。”
说罢,喊相望过来,帮她把周显旸架出去休息。又回身给在座诸人道歉:“他喝多了,言语无状,大家别见怪。”
看着煜王夫妇离去,其余众人散去,只剩刘家人,永定侯夫人不禁感叹:“你们家相见可真是有手腕啊,把个煜王降服得这么体贴!”
英国公夫人笑道:“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自然是蜜里调油。”
永定侯夫人却不信,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子说:“你忘了她娘那个狐媚子,如何把国公爷降服的?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妖女生的,自然也会魅惑男人。”
此言一出,把国公夫人原本不错的心情全毁了。
永定侯在一旁见妹妹脸色不对,忙出言制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提她做什么?”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破例追封诰命,入宗庙,这本事,一般人可真是没有。”
荣相知在一旁听着长辈们闲聊,看母亲脸色不悦,心中越发记恨。
煜王对她忽然冷淡,想必也是荣相见从中作梗。可恨她失了这段姻缘,否则哪里轮得到荣相见在英国公府作威作福,让母亲和舅母去求她办事,让一个奴婢得封诰命,给母亲难堪!
她想着,一定要让荣相见栽一个大跟头才罢。
第109章
荣相望把四姐夫扶进西边小院的客房后, 非常识趣地闲聊几句,就走了。
飞云端了解酒茶来,周显旸不喝, 把她也支出去,拉着荣相见:“你陪我歪一会儿。”
荣相见正有事问他, 关了门窗, 让飞云飞雪在外守着,自己帮周显旸解酒,见他舒服一些了, 才陪他半躺在床头。
温香软玉伏在身上,发间的兰花清雅幽香,别有情致。显旸不用低头就能闻到,一时间酒劲带来的烦腻,去了大半。
他伸手轻抚相见的满头乌发,发丝不自觉地蹭着他的脸,此刻的她像只乖顺的小猫。
微痒的感觉, 让周显旸愈发觉得窝心。自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王妃对他不像从前那么一板一眼了, 越来越像他向往的寻常夫妻。
“你为什么答应保荐刘泉溢?”荣相见问。
“我就是想让他们瞧着,我的妻子我珍爱若至宝,你说什么我都听。”
荣相见陡然被告白, 伏在他胸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担忧:“就为了我的面子?你不怕刘泉溢给你惹麻烦?”
周显旸笑道:“想给我惹麻烦, 也得他能过了遴选再说。”
“遴选?”荣相见从未听说荫官还要遴选。
周显旸这才解释给她听:“自开国以来,不少子弟因着祖父辈们的功勋获得官职, 其中不乏毫无才干, 挂职领饷的。朝廷不想养着这帮吃干饭的闲人, 有心去除冗员,以后会推行考核。而新的荫官也需要通过遴选才能入职,虽不如科举那样难,也是要有门槛的。”
“哦……”荣相见认真听着,“亏着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把人家哄得团团转。”
“我可没哄他们,他若能通过遴选,我保举他,就算是你的人情,也师出有名。若他真像你说的不学无术,根本就轮不到我保荐。对了,此事还未发文,只说给你听。”
“放心,我不会说的。”荣相见看他思路清楚得很,并不是醉得很难受,多半是借口想留在府里,便想去忙正事。
她起身整理头发和衣裳。周显旸抓着她不放,荣相见拨开他手:“青天白日关门闭户,不知别人又要说什么闲话呢。”
起身扶他躺好,拧了条湿帕子给他降降温,摸着额头有些酒热的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去跟嫂子商量事情,晚些来看你。飞云在外头守着,要什么只管叫她。”
周显旸扣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静静看着她。从未有人在他酒醉的时候,这样悉心照顾他,顿时心满意足。知道她脸皮薄,也不闹她了:“叫小北在外头守着就好,你带着丫头们忙你的去。”
荣相见出门去,把厨房的事说给嫂嫂听。原来厨房做甜品的吕婆子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放的调味品一加再加,才把糖糕做甜了。
顾氏说:“前些日子,我就觉得不对,让她儿子顶上了,手艺倒是一样。这老婆子,在咱们府里一辈子,就让她领着月钱,在厨房看看火,消磨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她又闲不住,做了糖糕混在里头。妹妹放心,静颐园的差事,她不会过去的。”
这是小事,荣相见放下不提,跟嫂子商量着给两边下人分派差事。
等荣相顾回家,周显旸一觉酒醒,二人碰了面一起回荣相顾的院子,那姑嫂二人还没商量完毕。
顾氏正和一个管事的吩咐:“告诉下面的人,这次去静颐园伺候筵席的人,煜王和王妃会赏,留在府里不去的人,活多了也一并会赏。告诉他们不许因为这个差事闹龃龉。”
“每个人只揽一宗差事,其他的事不要管,不该去的地方别乱走。那日羽林卫都在场护卫,若形迹可疑叫人给抓起来可就难办了。”
“你们警醒着,若见到不戴袖章的家人想要掺和其中,一定拦住,出了岔子可是你们担责任。”
两个男人喝着茶,看他们的妻子周全妥帖地安排大小事务,相视一笑。居家过日子,不过如此。
这次,不仅是荣相见,也是顾霜首次操持大场面,两人铆足了劲不能出一点问题,不能给煜王府和英国公府丢人。
周显旸见王妃为此事如此尽心,也不跟她插科打诨,用过晚饭就自行回王府,并把她拟好的花名册带回去给王府的管事吩咐下去。
如此几日,周显旸每日都来英国公府,英国公瞧在眼里,气也消了,暗示相见,刺客已经交给陛下处置。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煜王在静颐园住一段时间,好好避暑。
眼见就到了太后、陛下出宫,驾临静颐园的日子。
这一日金陵城西北边的官道上,沿路黄土垫道,围起帐幔,马车排起了长龙。
永祥侯府的马车里,一个青葱少女掀开轿帘,看着前路的人马,感叹:“这阵仗,荣相见可真是长脸。原先,大家都以为她嫁个失宠的皇子,一辈子都回不了金陵,谁知道愣是翻身做了王妃。”
“谁说不是呢?金陵城出身比她强的姑娘多了去了,也没几个有她嫁得好。”另一个成熟些的女子接道,“听说,最近许多人去笼月庵,荣相见拜过的那尊菩萨面前求福分呢!”
姐妹二人正议论着,在外骑马的男子忍不住打岔:“求菩萨,不如求自己身边的贵人。荣相见一路遇到的都是贵人,这福气不是求来的。”
那女子感叹:“也是。高门贵女虽多,几个有英国公那样得陛下看重的父亲。有英国公夫人那样贤惠的嫡母,不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倒是把个庶女送去宫里。又能得惠贵妃娘娘喜爱,收她做义女。最重要的是,能得到煜王殿下这样厉害的夫婿,不看重嫡庶出身,要她做王妃。”
说罢,那女子看了一眼帘外的人,那骑马男子讪讪笑道:“你瞧我做什么?煜王殿下有这样的能耐,还不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孩子?我就是上天了,也比不了啊?你就知足些吧!”
“姐姐,帝王之家,看似花团锦簇,暗地里却是腥风血雨,不如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富贵安乐才好呢。”
一家子闲话着,朝静颐园去。
……
周显旸和荣相见提前一天住进了静颐园,提前适应接驾事宜,王府和羽林卫先各自出了过百侍卫负责安全。
一大早,煜王夫妇就在园门口迎接来逛园子的宾客们。
英国公府、昌国公府是最先到的,荣相予一看着相见紧张兮兮的样子,就安慰她:“放心,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们只管安顿太后和陛下,其余有父亲母亲,文官让大哥去招呼,武将就让你姐夫和相望去招呼,贵眷千金,我都熟识,你不必那么紧张。”
被二姐这么一说,荣相见放松了一些,周显旸在一旁看着英国公一大家子鼎力相助的样子,颇为动容。他给岳家的亲眷们行了个礼:“等今日事毕,一定另安一席,好好犒劳各位。”
“那是一定的!”荣相予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荣相知,“三妹,今日只交给你一件事,就是好好陪着长公主。”
荣相知没好气地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哪里还需二姐说。”
很快,允王府的车驾先到了。孙明悦下了马车和允王在下头先看了看大门前的匾额,随后上前来,众人见过礼,明悦拉着相见,说了和二姐类似的话:“各家王府我们帮着招待,你们顾好太后和父皇为上。”
说话间,前头高声报着:“永定侯府到……文茵伯府到……镇国公府到……”
一时间门庭极热闹。
京中贵族们,大多安享富贵,子弟们在朝中任要职的不多。周显旸有许多都不记得,英国公夫妇在一旁帮他介绍。
每一家宾客下了马车,都会先认真吹捧一番陛下的赐字,接着赞扬一番煜王的功绩,然后对英国公夫妇表示羡慕,全套流程走完,才被引进园内的清源榭内休息。
接二连三,他们两个的脸都假笑得僵了。周显旸低声靠近她说:“再这么说下去,牙都要酸掉了。”
“牙酸倒还好,腿酸才是难受。”荣相见站久了,原地踱着步,让膝盖放松些。
周显旸伸手揽着她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难受?要不先进去坐一会儿,我自己应付着。”
相见一把推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父母,他们果然看见了,神色微妙。
相见忙道:“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
“怎么了?”周显旸觉得冤枉得很,“你站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下。”
“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瞧见说我们不尊重。”
“这金陵城的规矩也忒多了。”周显旸讪讪的,站远了些。
就在他们有些无聊的时候,一声永安侯府到,让所有人精神了起来。
“你们请了张家?”二姐夫妇颇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