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有理。
“随你吧,”荣相见把周显旸推到外间去:“厨房只做了我的早饭,你就等着吃我的剩饭吧。”
周显旸一听:“还留我用早饭?”这是意外之喜。
第107章
相见自然不会真的让他吃剩饭。周显旸等着她极有条理地分派食物, 没再嬉皮笑脸,安静地吃着。
说来奇怪,他在军中打滚这么多年, 吃相居然还是很斯文,坐在那里亦有松竹般的姿态, 依然带着当年中宫皇储的印记。
荣相见一时出神, 这样的周显旸,和昨晚那个握着她脚踝的无赖,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她又让飞雪去外头盯着, 若小荣哥来了,就尽快通传。
周显旸看了一眼相见:“叫帮手来?”
“对啊。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出去?几道门外都有人把手,就算湖边冷清没人,外头来往干活的人可多了。”
“我知道了。”
“对了,昨天你们把那刺客审问得如何?”
周显旸犹豫了片刻,说:“我怀疑那个刺客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来行刺, 也不是厉王府或张家派来的。”
“庆王?”荣相见随口一问。
周显旸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掉地了:“你怎么知道?”
荣相见可太知道了,当年庆王可给厉王使了不少绊子。不过现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相见说:“排除嘛,不是厉王,肯定也不是启王, 他没那个胆子。庆王……他想借你铲除三殿下?”
“应该是。”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要配合他吗?二殿下是皇贵妃的孩子,身份贵重, 陛下也喜欢他性子。他入主东宫的机会,不比三殿下低。”
“你希望他当皇帝?”
“嗯。听说, 当年他能平安降生, 离不开余皇后的庇护。如果是他继位, 将来母亲也许能与你团聚,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周显旸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背蹭了蹭王妃的脸颊,温言道:“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如你一样,知恩图报,宽仁柔善,就不会有那么多腥风血雨了。”
“你的意思是……”
“他若真有心,大可与我通个气。这一招究竟是想利用我除掉永安侯府,还是看我们两败俱伤,谁能说得准?”
“会吗?”这一世,荣相见对庆王的印象还可以,但也不敢下定论,她放下筷子,“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能与每个人为敌。小心提防,分而治之,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叫他们互相消耗。”
“好一个分而治之,互相消耗。”周显旸握住她手,“那个刺客,一进王府就直奔卧房,这说明启王与庆王可能已经互通有无了,他们暗中结盟,我们要是硬碰上去,就太傻了。”
“嗯,只要目前他们没有做真正对我们不利的事,暂且放一放,装作不知情,敌在明,我在暗,反而是一种优势。”
周显旸原本正为这事悬心,此刻跟王妃交谈几句顿觉豁然开朗。其实这些事他都能想到,只是需要有个人跟他一起盘算,才能更坚定。
商议妥当,两个人又继续吃饭。桌上剩下的都是甜食,相见知道显旸不爱吃甜的,还是问了一句:“我家的糖糕很香甜,你要不要尝尝?”
周显旸竟然凑过来:“你喂我。”
荣相见翻了个白眼,自己吃了。
不得不说,这糖糕第一口香,吃到第三口就有些太过甜腻,喝了好几口茶。
周显旸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伸手把她手里那小半个拿过来,塞进嘴里。
“你干嘛?”荣相见奇怪,这人不爱吃甜的,何必呢。
周显旸嚼着糖糕:“不是说让我吃你的剩饭么?吃了……”
话还没说完,他原本俊朗的脸瞬间扭曲成一个滑稽面具,荣相见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把自己的茶递给他,让他解腻。
又唤了飞云进来:“这个糖糕怎么这么甜腻?不是以前的手艺。”
飞云道:“奴婢一会儿去问问。”
“嗯,静颐园的筵席少不得要国公府的厨子出力,若是味道差了可不好。”
周显旸放下茶杯,终于恢复原貌,忍不住感叹:“王妃这个时候还在操心筵席,真是辛苦。”
相见扭过头:“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周显旸讨好地笑了,还要再说什么,荣相望正好过来。见到煜王大吃一惊:“四姐夫,你什么时候来的。前面的人竟然不通报。”
周显旸立即换了一副淡漠面孔,正色道:“天亮之时翻墙进来的。”
“什么?”荣相望心道不好,“四姐夫,你可别告诉大伯啊。国公府的防卫才交给我呢。”
周显旸一听,难怪相见把相望叫来,他煞有介事地问:“小荣将军,你可知王妃为何忽然回家来?”
荣相望略有耳闻:“听大伯说,煜王府有刺客闯入?”
“没错,”周显旸一本正经,“国公爷爱女心切,为了王妃的安全,把她接来家住。可是,国公府就比煜王府安全吗?我想试验看看,结果就这么进来了,你们的人一个都没发现。煜王府好歹还把刺客抓住了,国公府可比煜王府对刺客更友好。”
“四姐夫,你别生气,我这就着人加强防卫。”荣相望急忙补救,相见在一旁看这厮把弟弟忽悠得团团转,心中不忿,“殿下太过操心了。我们荣家世代军旅,就算有什么小贼想闯进来,祠堂里祖宗的魂魄就能把他们吓死。这么多年,我们家可以一点失盗之事都没有过!”
“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周显旸语气极为严肃,“时局不同了,荣家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难免懈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你们自然懂,这种事一旦有万一,就是追悔莫及。”
荣相见被他说得背后一凉。会吗?英国公府会因为她嫁给煜王,被牵连吗?
荣相望当即作揖:“多谢姐夫指点,我一会儿就去吩咐下去。”
周显旸这时才提议:“我还是先行出府,从正门进来的好。麻烦你支应一下,免得让国公爷知道我轻易进了府,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是,姐夫稍等,我去安排。”荣相望立即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荣相见叹了口气:“自己半夜翻墙入户,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可真是个人才。”
周显旸丝毫不介意这嘲讽,笑道:“不敢当王妃的夸奖。”
荣相见看他一脸坏笑,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原先是感激他的恩情,佩服他的坚持,欣赏他的妥帖,心疼他的遭遇,如今却越发喜欢他孩子气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笫之欢,肌肤之亲,相见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已经越发在意。
可是,她又明白自己永远得不到一样专注的回应。她更气自己不争气,做不到明悦说的,别太把丈夫当回事。
周显旸看她略微失神,收敛了笑容,坐到她身边。
“如果当时知道那句话会这样伤害你,我绝对不会轻易许诺,都怪我,是我太过轻率。”
荣相见不回应,周显旸上手搂着她:“以后,我只对你无有不从,好吗?”
“不必,”他给过别人的承诺,荣相见不稀罕,而且,“我不需要你对我无有不从。每一件事该不该做,我们都要商量权衡着去办。”
周显旸看她倔强着故作淡定的样子,沉默片刻后绽开笑颜:“嗯,没有你的事,我的事,只有我们的事。万事我们都一起商量着办。”
听周显旸能明白自己的心,荣相见心口郁结才稍得疏解。
出门前,周显旸搂住相见亲了一口:“等我去给岳父大人赔罪,再来找你。”
国公府外,小北早已经如约带着人候在不远处。
等到煜王现身,立即迎上去,笑呵呵:“爷一夜未归,看来把王妃哄好了?”
周显旸上了马:“不是哄好了,是王妃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
“成婚不多日,爷的口才越发好了。”
周显旸笑道:“她若问你话,你也这么说。”
“明白。”
从东门绕道正门,用不了多久,巍峨高大,赫赫扬扬的英国公府就印入眼帘。
早有门房起来行礼通传:“去报国公爷,煜王殿下到了。”
周显旸下了马,直接往里去。
只有荣相顾出来迎接他。果不其然,国公爷一听他来,就到书房里去了。
周显旸少不得过去赔礼。再三再四地保证:“以后,绝不夜不归宿,不过度饮酒,不惹王妃生气。”
这样,英国公才放下手里随意扯的书,松口道:“不是我当着煜王殿下的面,端老泰山的架子。我这个女儿自小失了亲娘,我也忙于公事。为了她的前程,把她送到宫里。她自小离家,比谁都懂事。我希望殿下珍惜她,爱重她,让她以后的日子,都能安乐。”
周显旸自然明白国公爷的爱女之心,便道:“岳父放心,小婿必定把她当成此生唯一来珍爱。”
此生唯一?英国公不信,但能得到这样的承诺,至少说明煜王有心。
他不再计较前日之事,反而问他刺客的进展。
周显旸正好想问:“皇上着刑戒司提走了。不知道,刑戒司是什么机构?”
英国公脸上立即露出忧虑之色:“竟然动用刑戒司?他们专为陛下处理见不得光的事……”话出口,又后知后觉失言了。
周显旸品味这话的意思,问:“皇上还想包庇幕后之人吗?”
“煜王殿下,是不是觉得陛下偏心?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周显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英国公笑道:“殿下、朝臣们眼中的大事,对陛下来说有时只是茶盅里的小水波。陛下只要心中有数,尽在掌握就好。水没有洒出来,他大可旁观。”
周显旸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英国公这才起身,走到显旸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放心,陛下不会当没有发生过。”
说罢,示意煜王与他同行。
今日有客,长乐堂里人多。除了荣相顾在翰林院中忙着没有回来,其余人都在。
周显旸一到,永定侯夫妇就上前来行礼。
相见只好给他一一介绍:“这是舅舅,舅母。”
若不是知道他们有事相求,周显旸对这热情的夫妇还颇有好感。
侯夫人满心期待着,荣相见介绍完还未说正事,荣相知便走上前来,端然行礼:“煜王殿下安好。”
荣家三姑娘,花容月貌,一袭登云锦将她衬得格外娇艳,只是周显旸看着她,却没有半分愉悦。
从知道她在宫中给王妃难堪的时候,知道她对王妃见死不救的时候,他的感恩与情谊,一点点被消耗到所剩无几。
直到方才听见她拿自己的承诺,当做扎进王妃心中的刺,他彻底失望了。
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她眼前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丝毫没有他感念的良善美好。
在荣相知期待的目光中,周显旸冷淡道:“三姐,你忘了之前说过,在家中不必行大礼。”
第108章
荣相知的笑容僵在脸上, 荣相见也吓了一跳。这一声三姐,也太诡异了吧。
荣相知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殿下所赠的登云锦, 制成衣裳果然华美无比。多谢殿下。”
“客气了。”周显旸一个字不多说,荣相知不得不把准备好的词独自说完:“不知该如何答谢殿下的馈赠?”
周显旸道:“三姐多虑了。我不认识什么登云锦, 才将这匹作为寻常锦缎送上。为我见识浅薄粗陋, 在宫里还被父皇斥责过,所以三姐不必当回事。”
荣相知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复,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殿下是英武将才, 心里装的是朝中大事,哪里在意得到这些绫罗绸缎的小事。”永定侯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忙忙拍起马屁,邀周显旸入座,夫妻左右夹击,似乎要狠狠地跟他把酒言欢一番。
周显旸趁着人多,拉住荣相见的手, 问:“王妃,昨夜睡得可好?”
荣相见头皮一麻, 暗暗瞪了他一眼,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他折腾了大半宿,能睡得好吗?幸好她上午补了个回笼觉……
周显旸却回给她一个调皮的笑。
她有点心虚地回道:“都好, 殿下入座吧。”
家宴上,气氛轻松。
荣相见被永定侯夫人几次三番示意, 终于趁着酒过三巡的微醺时刻,跟煜王说:“殿下, 妾身敬您一杯酒。”
周显旸在满桌汇聚过来的目光中, 举着酒杯, 装作好奇的样子:“怎么只敬酒,没有什么说法吗?”
“殿下先喝,喝完我再说。”
周显旸笑着一饮而尽:“王妃是有事托付?”
荣相见立即就坡下驴:“殿下明鉴。朝中即将授予一批荫官的官职。舅舅准备为泉溢表哥谋一个职位,不知殿下可否帮忙保荐?”
周显旸故作为难的样子:“父皇最不喜欢皇子介入朝中官员任命,有结党之嫌。”
荣相见忙点头:“妾身知道,若是旁人妾身也不会开口。这不是母亲的娘家,舅舅舅母的孩子么?而且,又不是什么高阶官职,殿下看……”
周显旸见她一副急切认真的样子,心想王妃也太会伪装了。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她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真是做卧底的好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