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见继续道:“三姐夫放心,贞如是我的丫头,这事没成。可我没想到,三姐姐还是气不过,待长公主和母亲走后,使几个婆子围殴我的侍女。我就让小南教训了一下那些婆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并没有冲撞姐姐,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腹痛。”
刘氏怒道:“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你要罚那些婆子,哪里罚不得?你让这个丫头拿着长鞭在院子里打人,那些婆子个个都被打得皮开肉绽,焉知没有伤及相知?”
“母亲也知道小南的鞭子能让人皮开肉绽,相知若受了伤,怎么没有半分伤痕呢?母亲与其问我为何在院子里动手,不如问三姐姐自己怀着身孕,身体不适,却全程丝毫没有避讳躲闪,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里,吩咐她的丫头婆子围殴煜王府的人。”
英国公府母女二人针锋相对,争执不下,大有撕破脸的架势,人人都看出来,不是一点下人间的矛盾所致。都是有前因的,借题发挥。
驸马都尉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
刘氏急忙拉国公爷和长公主府到一条船上:“相知肚子里的,是长公主府的嫡孙,若有闪失,煜王府总要给两府一个交代,否则如何对得起亲家?”
言语间提及煜王府,周显旸终于悠悠开口了。
“岳母大人,您爱女心切,关心则乱,我懂。这个孩子是我的侄儿,煜王府自然不会不当回事。”
“那就请贤婿把那几个不懂事的贱婢处置了!”
周显旸微笑:“您先坐下来喝口茶,现在最要紧的是三姐的胎。”
说话间,荣相顾已经引了一个先生进了荣庆堂。
“太医院院判孙大人到了。”
这位孙太医平日专给宫里娘娘们安胎诊脉,妙手京中闻名。国公立即起身相迎。文仲卿也当即上前:“孙大人,您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刘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周显旸笑道:“岳母还不知道吧?王妃惦记着三姐在静颐园晕厥之事,昨天一夜没睡好,一早就派人上门请孙大人来看一看,这样才能安心啊。”
第120章
刘氏心道不妙, 可还不及阻止,长公主就立即点头:“相见有心了。我本就有这个意思。相知这胎不稳,自然是孙太医的圣手来安胎, 我才放心。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把人请来。”
得亏目前宫中并无后妃有孕, 否则, 哪里能这么顺利请到太医院院判。
荣相见立即反应过来,是周显旸留了一手。她扫了一眼他,见他在给自己使眼色, 配合着笑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事不宜迟,母亲尽快带孙太医去给姐姐看诊吧。”
话到这个份上,孙太医忙止住寒暄,说:“孕妇要紧,请夫人引路。”
英国公也非常热情,刘氏实在不好阻拦, 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孙太医去了后院。
周显旸起身, 走到相见身边:“站着不累吗?坐吧。”
刚才余庆堂里坐满了人。没有相见的位子,英国公刻意没有叫下人加凳子,有意在长公主府面前表示国公府对荣相知这一胎的重视。即便是煜王妃冲撞长公主府的孙儿, 也是不好开交的。
谁料煜王就这么把王妃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反而站在一旁, 还亲自给王妃端茶递水。
荣相见心安理得接过喝了半杯,周显旸才喝了剩下的水。
这场景落在驸马都尉眼里颇为亲切。他平日里对公主就是这样恭敬。只是没想到, 怎么煜王对王妃也要这样呢?
后来, 当着长公主的面, 国公爷实在看不下去了,着下人给煜王加了一把椅子。
又等了一会儿,孙太医回到余庆堂,面色和悦,说:“请长公主、驸马都尉、国公爷和夫人安心。文家娘子年轻体健,滋补得宜,这一胎并无不妥。只需主意孕妇的那些禁忌就好,不必太过担心。也不必刻意用药,我会开一个保养滋补的单子,以饮食调理身体即可。”
长公主一听,立即察觉不对:“刚才有个郎中说胎象不稳,不宜挪动。孕妇也说肚子疼,难道不是动了胎气?”
孙太医闻言道:“如今娘子只有一个月的身孕,何来胎气之说。臣也问过娘子,没有流血之症。从脉象看来并无妨碍,只是娘子肝火旺盛,心浮气躁,切忌孕中多思多虑,保持心情舒畅即可。”
话到此处,长公主已经明白了大半,什么冲撞,动了胎气,都是荣相知借着孩子故意发挥,折腾别人,不想回长公主府罢了。
长公主心念一动,又问:“她这样,能否挪动?”
孙太医说:“日常行动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一则避免马球等剧烈运动,二则头三个月避免房事,其余的就无碍了。公主和夫人都是过来人,想想当初有孕的情景就是了。”
孙太医的话,让长公主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愚弄了,其余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合着这一天的鸡飞狗跳都是为了什么?
刘氏脸上挂不住,只能用言语来找补:“张大夫明明说胎像不好,吓得我一夜没敢睡。大人,是不是……”
这孙太医素来都是应承宫里和皇亲国戚的,豪门公府难得请动一次,都是以礼相待,哪里在外头受过这种嫌弃,当下就下了脸:“夫人若是怀疑下官的医术,不妨把那大夫叫出来对质切磋。再者,太医院还有其他的太医,夫人可以另请高明。”
国公爷立即打圆场:“孙大人说笑了,这个女儿是夫人唯一所出,为母的关心则乱,请孙大人包涵。”
听了国公爷的软话,孙太医面色才好些,躬身告辞。
国公爷立即让荣相顾夫妇去备谢仪。
这太医名义上是荣相见请来的,她立即跟着送出余庆堂。
一出门,便小声对大哥大嫂说:“难得请孙大人一趟,大老远来,哥哥嫂嫂要不要也请太医切个脉?”
荣相顾夫妇瞧她眼神热切,顿时明白,她是记挂着长兄长嫂三年无所出,可这种隐私之事,不便随意开口,才趁着院判大人在,提了这么个看似过分的理由。
他们夫妇二人素来要强,从来不肯因子嗣问题问诊。国公夫妇提起这事,总被他们岔开话题,想着都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孩子。
可是今天,因荣相知有孕,夫人当着长公主的面,说顾霜再能干也没有子嗣,让她颇为伤心。此刻,她有些动摇,看了一眼丈夫。
荣相顾会意:“多谢四妹为我们夫妻考虑,不知太医是否方便。”
得到了兄嫂的答复,荣相见便去请求孙太医:“多谢孙太医替我姐姐诊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太医驻足:“王妃但说无妨。”
荣相见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府中准备谢仪的大哥和嫂嫂。
孙太医只片刻便会意,说:“下官到府上,路途来去就耗去一个多时辰。三姑娘脉象稳健,下官连个药方都没开,实在无颜领什么谢仪。不如下官给各位请个平安脉吧。”
荣相顾一听,这太医颇识大体,立即上前,引着太医去了外书房。
荣相见简单切了脉,便先行离开,留哥嫂与太医详谈。
她回到余庆堂外,正听见长公主在里头大发雷霆:“国公爷舍不得女儿直说便是,何必来这一遭蒙蔽本宫。不怨她瞧不上长公主府,谁让我们送不起登云锦给她裁衣裳?
她想在娘家住多久随意,哪怕一辈子待在娘家我也不管了。叫她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我们把孩子带走就是,去母留子也未为不可!”
说罢,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立即传人摆驾回府。
英国公夫妇一听急了,满口好话求情,但无济于事。
周显旸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发现了登云锦之事,也忙要解释。
长公主摆手:“显旸,你本不知仲卿的婚事,这事不怪你。你为了仲卿,婉拒了皇兄给你指婚荣家嫡女的提议,这份情谊姑母记得。”
言下之意,是责怪荣家知情者出尔反尔。这事原本只是暗地里不快,如今终于爆发到了台面上。
长公主说罢,决然离去,英国公夫妇只能一路躬身相送。
很快,余庆堂里就只剩下文仲卿和周显旸两个人。
相见刚准备进去,就听到文仲卿开口说话:“显旸,原来我总是想不明白,她家既然这么不喜欢长公主府,当初国公夫人为何总是带她去我家?为何京中聚会相遇时,她说喜欢我做的诗?国公爷为什么托人来说亲?现在我明白了,好像从有你煜王之日起,相知对我们的态度就变了。
她要你帮她争彩头,要去你的静颐园,你送她的登云锦弄坏了,她郑重地挂在卧房的衣架上,四处打听能工巧匠来修补。若不是母亲刚才在她卧房里看到,我还在自欺欺人。母亲说得对,荣家想把三姑娘许配给你,不仅是国公爷和夫人的主意,也是她自己的心愿。没有煜王府时,长公主府是最好的选择,有了煜王府,我们就不是了。”
这番话,引来的只是周显旸的沉默。
荣相见走进去,走到他身边。她知道,他是多有愧疚的。他原本只是想留一手,防着相知借着身孕生事,再对她不利。没想到阴错阳差,撞破了荣家的小伎俩,把一个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家,弄成这个样子。让长公主生了大气。
周显旸抬头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岳父岳母回来,我给他们赔罪。”
相见摇头:“有什么好赔罪的,你不过是请了个太医给孕妇看诊。这算什么错?真相丑陋难道要怪说出真相的人?若有什么不是,我来担!”
文仲卿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笑出声。
显旸和相见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明明是笑的,却满眼挫败。
文仲卿,长公主的独子,首次科考便以二甲第七名,入选监察院。春风得意二十年,头一次尝到挫败感。
他感叹道:“显旸,你真幸运,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你担不是的妻子。我的妻子对我只有要求索取,她好像从来没有为我付出过什么。”
“相公,你说什么呢?”荣相知得到长公主震怒离去的消息,立即赶到了余庆堂,正听到文仲卿最后的话。
她快步上前,抓着夫君的衣袖哭道:“相公,我对你从未有二心。你想想,当初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何尝不是认真做个好儿媳?只是长公主,因为父母议亲之事,屡屡给我难堪,我想孕中过几天清静日子罢了,并不是存心欺瞒。你每日在监察院忙着,哪里知道我在家里受的苦楚!”
文仲卿甩开衣袖,反问:“当初更改婚事,真的只是你父母的想法吗?”
荣相知如蒙雷击,愣在原地:“怎么不是?难道我一个闺阁女儿,还敢自己做主婚事吗?”
“我最后问你一次。”文仲卿掐着眉心,耐心几乎耗尽。
荣相知嗫嚅着,忽然狠下决心,看向周显旸,眼神中尽是怨恨:“更改婚事,的确是我自己的提议,那是因为……煜王殿下对我多番示好。我自然以为他觉得庶妹不堪匹配,欲求嫡女婚配!若不是他先示好,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文仲卿赌气地点点头:“好好好。”他至少得到了实话,不用再猜疑了。
他对周显旸说:“所以你回京后萌生了想娶英国公府嫡女的想法。可是,后来我在東园马球场告诉你我们的婚事,你才把她让给我,屈就英国公府的庶女?”
周显旸无奈,此刻再隐瞒也只是徒增嫌隙。他吩咐小南小北把守余庆堂,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块烧了一半的帕子。相见心中一紧,却也没有拦住他。
他将这帕子亮给荣相知看:“你知道这帕子反面绣的什么吗?”
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周显旸冷峻的脸庞略带讥讽:“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这是王妃的帕子。你在城隍庙出言蒙蔽于本王的事,是时候清算了。”
第121章
文仲卿虽然不明白详情, 却知道清算的意思。他疑惑不解:“显旸,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显旸转身看相见低着头,玩着手指, 不想直面这场尴尬的纷争,更觉得有必要说清当年的事。
他刻意隐去细节, 跟文仲卿解释:“当年母亲被废黜, 我万念俱灰,萌生自弃之意。不想在宫中遇到一个用手帕蒙面的小姑娘。她帮了我,还劝了我很多好话, 让我重拾生的希望。那时天色很黑,我又没看见她的脸,只知道她跟着英国公夫人离开永华宫,便问当时的淑妃她是谁。淑妃说,是荣家三姑娘。”
听到这里,荣相知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死盯着相见:“是你!竟然是你!”
相见抬头, 神色漠然:“是。”
周显旸向文仲卿道:“这些年我一直误以为是荣家三姑娘在绝境之中,帮助开导我, 一直很感激她。回京后,元宵灯节,我在城隍庙遇到荣家兄妹, 便和三姑娘道了谢,许诺她, 将来若有差遣,无所不从。”
“原来如此。”文仲卿猛然想起马球会时, 显旸万般不愿, 还是答允下场助阵。
“我还送了她登云锦, 因为当年初见,那个小姑娘穿的就是一身红衣。我承认自己行为失当,也承认我曾经想过娶三姑娘。可是,我的三姑娘,不是你的妻子,是相见。”
他说得无比直白,不仅荣相知觉得无地自容,文仲卿都尴尬得干咳了一声。
周显旸并不准备到此为止,对着荣相知正色道:“给英国公府造成错觉和误解我很抱歉,但当初城隍庙,你对我的道谢照单全收,让我误以为找对了人。如果你能拥有基本的诚实,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说到底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荣相知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当初她未及细想,只因贪恋煜王的感激,便将他的谢意照单全收。后来,她凭借这份感激,萌生了争做煜王妃的想法,以至于生出这么多事,却快忘了城隍庙自己撒的谎,以为陈年旧事,难以追溯,没想到……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初次与煜王见面,我太紧张了!”荣相知辩解道。
周显旸不在乎她的说辞,也不是要追究她,今日和盘托出,只是为了文仲卿。
“所以仲卿,你不必忧心她的心思在谁身上,她并非对我有意,只是在意那些繁华虚荣,以至于记恨相见,私仇泄愤。她明知相见对桃汁过敏,若误食便会有性命之忧,昨日还差使侍女往相见的果茶里兑桃汁,若不是相见警觉,也许已经没命了。相见没上当,她又派了一个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