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荣相知急忙扑到周显旸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别说,求你别说!”
周显旸不为所动,冷冷道:“意欲在静颐园纵火,好在被我们的人抓了个正着。她还不死心,意图推王妃落水。”
这些事一桩桩被捅破,荣相知如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地。
“桃汁,纵火,推人落水?”文仲卿俯视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妻子,难以置信。
“我认识的你,在球场上肆意飞扬,率真无邪。你说荣家武将出身,你从小没怎么念过书,特别佩服我这样的读书人。你毫不避讳自己的缺点,那样真性情,怎么……你怎么竟是这样恶毒?难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高兴的吗?难道那个荣相知全是假的?”
荣相知拼命摇头,爬过来抱着文仲卿的腿:“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很倾慕相公!我……我只是恨她!”
说罢荣相知猛地转过身,指着相见,涕泪纵横:“她的娘亲,一个驯马女,卑贱无比,却靠狐媚手段,霸占着父亲,即便有了身孕也不改风骚……”
“啪!”清晰的一记耳光落在荣相知脸上,她呆呆地看着相见,生来头一遭挨打,让她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荣相见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再敢言语侮辱我娘,我就把你送进宫治罪。让你永生永世,见不到你的孩子!”
荣相知从震惊中缓过来,先是惊惧,继而崩溃道:“我说错什么了?!你娘自入府就一直霸占着父亲,让我母亲备受冷落……就连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也很少留下来陪伴她,以至于母亲郁郁寡欢,产后失调,再也没有生育。
我们前后出生,父亲却一直偏爱你。你做了煜王妃,就给她请封诰命,将来祠堂之中,与我母亲平起平坐,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荣相知红着双眼,把一切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文仲卿觉得不可理喻:“所以你就要夺去你亲妹妹的命,陷害于她?!”
荣相知泪水涟涟,靠着文仲卿的膝盖,声音嘶哑:“相公,你是长公主与驸马都尉的独生子,在双亲的呵护下长大,何曾知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自小的苦楚啊!
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像长公主那样,得到一心一意的丈夫!能有几个孩子,能像你一样得到毫无偏袒的爱!我是一步错,步步错,可是要我看着那个贱婢的女儿高嫁王府,事事踩在我和母亲头上,我不服!”
文仲卿看她张牙舞爪的控诉,毫无大家风范的一番倾吐,只觉家事难断,对她又同情又厌恶。
周显旸担心地看了一眼相见。只见她低着头,死死攥着手绢,立即上前握住她手:“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荣相见怎么可能不放心上。她一方面对这些侮辱娘亲的话痛恨不已,另一方面却也有些理解她的记恨。
荣相知大声质问:“荣相见!易地而处,如果你娘和你落入我们的境地,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
周显旸打断道:“不会。”
“什么不会!”荣相知看着煜王对妹妹无比信任的恩爱情状,自己却跪在夫君脚下,两厢对比,妒火中烧,大声喝道:“当年陛下宠爱俪贵妃,你的母后余氏不是害死了她腹中的龙子……”
“相知!”文仲卿一把捂住荣相知的嘴,震惊得无以复加,“显旸,她是嫉妒发疯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荣相见也立即劝他:“走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周显旸面色陡然阴冷,走到荣相知面前,他并没有动粗,只是轻轻蹲下,让自己能够平视荣相知,语气冷静,并无半分动怒的痕迹。
“荣家满门忠烈,铮铮铁骨,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大方承认自己爱慕虚荣、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吗!这世上,比你委屈痛苦万倍的人多而且多,有几个像你这样歹毒,将怨恨加诸于无辜之人身上?你找上一万个理由,也掩不住你恶毒的本性。”
煜王的话,如雷霆万钧,响彻耳畔。荣相知从他厌恶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下一片悲凉,流下两行清泪。
周显旸站起身看了一眼文仲卿:“静颐园的事,原本想悄悄揭过,对荣家和文家都好。如今想来,这样恶毒之人在枕畔,你有权知情,希望你们提防着她。该说的,我都说了。若姑母和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周显旸回头牵起相见的手:“走吧。”
两人刚走到门边,听见小南小北在外回禀:“爷,国公爷和夫人过来了。”
周显旸开了门,英国公夫妇正到门外,看见荣相知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夫人立即跑进室内,拉起她痛哭:“快起来,地下凉,别伤了身子。”
见此情景,国公爷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煜王没有将此事直接捅给长公主,而是交给文仲卿来决定,是留了一线余地。
他无奈道:“三姑爷,你都知道了。这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文仲卿自小万事都有母亲决定,这是头一遭自己决定人生大事。这样的妻子,他无法再如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相处。可是,刚刚成婚几个月,妻子有孕便休弃或和离,于长公主府的面上也很难看。
正在犹豫要回去找母亲商量之际,刘氏心中警觉。若长公主知情,此事绝对无法转圜。荣相知有了孩子被休弃,一辈子就没指望了。好在文仲卿对她一直爱护有加,此刻只能抓住这一棵救命稻草。
刘氏急切地请求:“三姑爷,你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吧。日后我一定好好教导相知,再不让她做出糊涂事,让她跟着你好好过日子,做长公主府的好儿媳……我已经着人打点好她的东西,马车也套好了,让她跟你回家……你不会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亲娘吧?”
说罢,她摇着怀里的女儿:“你说几句软话,姑爷待你是极好的。”
荣相知这才神思恍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有气无力地说:“相公若要休了我,那我就只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
说罢,她大力推开母亲冲出了余庆堂,朝湖边奔去。
文仲卿急忙追出去,把她拦下来。荣相知如困兽一样,在他怀里挣扎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夫君不要我,娘家也容不下我这样的弃妇,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荣相见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起去年她也是这样,要死要活,推掉了和周显旸的婚事,有些唏嘘。
最终,文仲卿心软了。
他说:“为了孩子的前程,我可以替你遮掩。只是,我的孩子绝不能由你这样狠毒的母亲教坏了他。等你生下他,孩子便交由母亲抚养。我会告诉外界你身患重疾,要去佛寺带发修行,方能保得性命。”
第122章
入佛寺, 那不等同出家?
荣相知再不情愿也不敢辩驳,生怕文仲卿一个不耐烦,真的休了她, 她有些虚脱地倒在文仲卿怀中,悲情不已:“相公, 我知错了。”
此事终于得以掩饰隐瞒, 英国公夫妇松了口气。相知生产还有九个月,只要她这段时间好好表现,届时孩子出生, 母子连心,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文仲卿夫妇的马车走后,英国公走来对煜王夫妇行了个礼:“多谢成全英国公府的颜面。”
荣相见看父亲疲惫的脸,不再挺直的背脊,不忍他再为这事操心。刘氏见风波过去,便道:“既然此事已了,就把来福和倚云放回来吧, 还有大小事情派给他们。”
周显旸笑道:“岳母只管放心,来福和倚云得力能干, 静颐园正缺人手,暂且借他们来用一段日子。等我们回到王府,自然是要还给国公府的。”
相见会意, 这个人证得握在自己手里,否则放他们回去, 随便出个“意外”,就是死无对证了。她立即道:“父亲母亲放心, 我们不会为难他们, 照例给他们发月钱。”
又碰了个软钉子, 刘氏回想这一日受的侮辱,把煜王府的车马死死盯了一眼才回府。
进门后,国公爷唤荣相顾夫妇前来:“夫人年岁上来,身体也不大好,以后要善自保养。府里的琐事就让相顾媳妇来管吧。”
荣相顾夫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母亲铁青的脸色,应承了。
……
马车停在静颐园门口,周显旸率先下马,习惯性走到马车前,伸手扶荣相见下来。
手停在空中,她迟迟没有动。
“难道我现在连扶你下车都不配了吗?”
看着他伤疤贯穿的手,荣相见低声说:“在外面暂且做做样子,如今回来就不必装什么恩爱了。”
周显旸微抬眼眸,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抓住了荣相见小腿。
“唉。你干嘛?”
荣相见转眼就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径直往园中去。
王府侍卫们习惯性地回避,羽林卫却没有这个自觉,看得荣相见满脸绯红,天气又热,她更是烦躁,推着周显旸:“放我下来!我们已经和离了!”
周显旸行至凤鸣轩停了下来,等她站好,眼神低低看着她,笑道:“这么远,热死了,客人来了也不上茶,这就是荣家四姑娘的待客之道?”
“你也知道自己是客了,以后静颐园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荣相见蹙眉不悦。
周显旸收敛了笑意,没有说话。
荣相见还是让人上了冰镇果饮,亲自给他端去道谢,谢他在国公府帮她解围,也想赶紧催他喝完,送客。
周显旸偏慢悠悠:“谢什么?这事因我而起,应该我来收拾的。”
而后扫了一眼桌子:“怎么?静颐园待客这么简素,连盘果子、糕点都没有。”
荣相见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刚才琼华路就可以分道扬镳去回煜王府的,你为什么跟过来?”
“你忘了?太后和皇上昨日都说要赏赐煜王府上下,嘉奖接驾辛苦。我得在这儿等宫里宣旨意的内官来了再走,不然显得大不敬。”
忙了半天,她的确把这茬给忘了。荣相见点点头:“行吧,来人,好好伺候煜王。”
说罢,领着侍女回自己的小岛上去了。
见飞云飞雪迎上来,她赶紧叫她们准备些化瘀的药膏,给琳琅和贞如上药。
孟贞如本以为回府后会被斥责,没想到王妃倒先关心她的伤势,立即跪下:“头一回跟王妃出门就惹了这么大的祸,请王妃责罚。”
相见示意她起来:“你也是无辜受牵连,三姐姐对我有气又不好发作,只得冲你泄愤,是你受委屈。”
“王妃替奴婢出头,奴婢就不委屈。”
荣相见皱了皱眉:“以后不用称呼我王妃了。我和他已经和离,只等挑个合适的机会,告知宫里。”
贞如愣住了:“那,奴婢也跟琳琅姐姐一样,叫‘姑娘’吧。”
“嗯”,荣相见想了一下,“对了,等天气凉快一些,我会出去看看房子。夏天一过,就不住静颐园了。她们三个肯定会跟我走的,你呢?你是煜王府的人,你是跟他还是跟我?”
孟贞如当即又跪下:“奴婢一辈子忠于姑娘,自然是跟着姑娘了!”
荣相见轻笑:“忠于我,以后就不要去煜王府传话了。”
陡然被戳破小心思,贞如一时语塞,琳琅忙在一旁道:“今天是我让她去传信儿的。这事,总不能姑娘一个人面对,姑娘若生气,就先责罚我吧。”
荣相见叹了口气,她知道,她们也是为她着想。只说下不为例。
宫中内官很快便到了静颐园,荣相见立即前去,和周显旸率着园中所有人等一起谢恩。
他们商量着所有赏赐全都折成现银分给园中众人,另外煜王府再加一份赏赐,侍卫和家下人们自然高兴。
周显旸把赏赐之物留给荣相见,让她将来赏人送人。又特地拿起一个锦盒,“这一对南洋夜明珠你自己留着,光线柔和不影响睡眠,又能照亮。你夜里再做噩梦惊醒,就没那么害怕了。”
荣相见接过装着夜明珠的锦盒,低头嗯了一声。
她这么冷淡,周显旸也觉得死皮赖脸在这儿也是无趣,便唤了小北,准备离开。
荣相见忽然叫住他:“我准备找几所房子,秋天搬过去。可是我的嫁妆还在王府,要派几个人过去跟你取。”
周显旸眉心一跳,那张俊脸上藏不住的情绪变幻,最后还是稳住了,不动声色道:“不必麻烦,天黑前我就让人送过来。”
荣相见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箜篌和福包!”
周显旸深深吸了一口气:“福包是你娘当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可是,我娘留下来的就这么点东西了,你就不能让给我吗?”
周显旸额上青筋直跳,无声地叹息:“好,一并送来给你。除了你的嫁妆,你娘的东西,还有什么想要的?”
荣相见摇摇头:“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要了。”
“你真的一样都不要了?”周显旸多问了一句。
荣相见以为他是为了确认,重重点头:“嗯,你有用就留着,没用就丢了或者赏人吧。”
周显旸像是不可思议一般看着荣相见,半晌口中蹦出几个字:“你觉得我有可能会丢你的东西,或者送给别人么?”
荣相见随口一说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惹他生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怕给你带来不便吗?不行,我就带人全部搬回来?”荣相见解释着,周显旸转过身,“罢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置。”
等再回过神,他已经上马,跑远了。
黄昏时分,煜王府的几个大箱子就进了静颐园,只是不是差人送来的,是周显旸自己带着人运来,放在昆玉轩。
“金陵的房子不便宜,你慢慢看吧。”周显旸说罢留下钥匙,又吩咐小南照顾好四姑娘,尤其是看房要与人打交道,难免碰到扯皮之事,要她留心。